过了一整天,议和还没进入正题,这让厄尔布鲁士、塔姆二人有些郁闷。
不过无上皇帝比较热情,留他们喝茶、吃饭,吃完后,又继续聊。
直到实在太晚了,才送他们出宫,回到了宜人坊乐园。
与厄尔布鲁士简短讨论了一下今日得失后,塔姆回到自己房间,不顾疲累,开始写作。
“君士坦丁堡从乌古斯人那里听说了长达五年的战争,或许有人添油加醋,罗马人误认为无上皇帝是‘约翰长老’。这可真是无稽之谈,也十分可笑。或许他们对于造物主势力的崛起感到恐惧,下意识想要在东方寻找帮手吧。”
“无上皇帝是世界上最强大的君主,约翰长老根本无法匹配他的身份,甚至就连巴格达的哈里发都未必能有他伟大——无论是伟大、高贵、睿智还是勇武,都无法相提并论。但无上皇帝不信仰造物主,这是有害无益的。”
“无上皇帝甚至感召了很多波斯人、粟特人、大食人加入他的国家。我一直在思考,为什么这些人要穿越重重风浪来获得造物主不曾给他们的东西。厄尔布鲁士说是故乡的贫困或虚荣造成的贪欲,促使他们背井离乡,来到夏国。我认为这很可能不是主要原因,真实情况是无上皇帝的荣光让这些人前赴后继奔向这么一个富裕强大的国家,甚至长久在此定居,乃至否认造物主的存在,背弃自己的国家。”
“无上皇帝只为胜利和凯歌而诞生。他是个热情、好斗、威严的人,并不像传统的中国君王,把自己包裹在层层神性的外衣之下,让人敬而远之。他的官员也不像传统的官员——为免有人质疑,我这里额外提一下中国古书的记载,这些官员必读书籍教导他们做官要‘冷冰冰的,像傲慢的猛兽那样悠闲散步’。无上皇帝的官员十分务实,处理事件非常迅速,也不太过在乎自己的威严,因为他们认为没办成事情才最有损威严。”
……
写了一段之后,塔姆将书稿收了起来。
他现在已经有些迷糊了。
原本认为无上皇帝是这样一个形象,接触多了以后,是另外一个形象,但过了一年,又觉得都不准确。
他有点无所适从,心中能确定的只有一点:无论哪个形象,都是如此伟大。
但他知道,自己是有操守的。
他不会背叛自己的职责,该为布哈拉争取利益的时候,他不会退缩,甚至据理力争。
厄尔布鲁士认为,可以从无上皇帝想要修建独一无二宫殿之事入手,让他在其他方面做出妥协。
塔姆认为这是正确的,虽然无上皇帝发出战争威胁后,厄尔布鲁士又退缩了。
好吧,或许是两人的职责不同所导致的行为差异,这不足为奇。厄尔布鲁士要承担巨大的责任,他没有太多回旋的空间。
过两天,无上皇帝还会召见他们,届时谈判会进入一个新阶段,而不是像今天这样仅仅处于互相试探。
塔姆又拿出一张纸,仔细罗列注意事项,打算明天与厄尔布鲁士及使团其他成员认真讨论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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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你不会真的……”天空又落起了大雪,合欢殿二层露台之上,邵树德悠闲地喝着热茶,听到消息的宰相赵光逢、萧蘧、王雍、韩建、卢嗣业等人侍立一侧,最终由赵光逢出言发问。
“朕像是那样的人吗?”邵树德反问道。
赵光逢语塞。
按照圣人以往的作风,确实不像,但年纪大了嘛,难免……
嗯,他只敢在肚子里腹诽,不敢宣之于口。
“今年杨亮又出师,没抢到多少东西。”邵树德说道:“被犁了这么多年,至少半个拔汗那已经弄不出油水了。今年这场西略,谈不上亏,但也没赚。”
波斯人也不傻,被搞了几年,再笨也知道严防死守,坚壁清野了。听说他们国内加征了“防秋税”,用来雇佣士兵,至俱战提、土尔木甘、哈吉斯坦一带,抵御夏军劫掠。
别看波斯人嘴上叫得欢,战线不会骗人。
最初夏军出阿赖山谷就要打仗。现在出山谷后,一片坦途,需要向西走十天半个月才能遇到敌人。
拔汗那东半部分,城市残破,乡村渺无人烟。不完全是被抢的,主要还是百姓受不了无休止的战争,自己跑了。而收编的突厥、样磨部落又比较凶残,这种狗腿子抢得比夏军还要狠,最为波斯人痛恨。
波斯人今年向北出击,公驼王吃了点亏,吐出了俱兰城。但从战争过程可以看出,去年的阿赖山谷之战让他们有些伤,河外地区贵族们的私兵损失殆尽,几年内又不可能补充完毕,只能靠宫廷古拉姆、雇佣军以及呼罗珊地区的贵族军队撑场子。
但这些人远道而来,不一定肯为八竿子打不着的河外地区的迪赫坎们出死力,于是也就那样了。
历史上他们没彻底消灭喀喇汗,让人家死灰复燃,这个时空更难。
波斯人唯一的好消息,大概就是经过数年时间的感召,从大食其他“藩镇”来了不少吉哈德分子,总数大概有一两万人,由各个造物主庙组织,编练成军后,战斗意志还算顽强,至少是一支可战之师。
这可能是宗教社会的优势,善于将不同地区、不同民族的信徒感召到一起,利用外部的人力资源,与敌人打消耗战。
造物主如此,再西边的那位同样如此,虽然他们洗劫了东罗马,军纪不敢恭维。
“不过——”邵树德突然放下茶盏,笑问道:“如果朕真的建那么一座宫殿……”
“陛下慎重。”赵光逢连忙劝谏道。
“陛下不可。”萧蘧也额头沁汗,劝阻道。
其他人纷纷附和。
“也罢。”邵树德说道:“建宫殿劳民伤财,那么如果是建学宫呢?”
一样劳民伤财!赵光逢差点脱口而出,不过他止住了。
皇帝建享乐的行宫,说出去确实不好听。他作为宰相,如果不劝谏,那绝对要被列为史书上的“奸臣”——最好的结果也是一句“碌碌无为”的评价。
但如果是学宫,大部分人就骂不出口了。
老百姓或许会骂,因为无论是享乐的宫殿,还是培养人才的学宫,对他们而言都是负担,但他们没有话语权。
话语权掌握在士人手里,他们说了算。
士人会骂学宫吗?有点骂不出口啊。
但作为宰相,赵光逢觉得花费还是有点大了,除非——除非陛下愿意与波斯议和停战。
“如果这座学宫的修建过程绵延数十年呢?”邵树德又问道:“是不是负担就很低了?”
数十年?赵光逢有些惊讶,那样的话,很多木头都烂了吧?最初建的都该花钱修缮了。
“罢了,此事容后再议。”邵树德笑道:“瞧你们那样子,真以为朕是隋炀之流呢?”
“臣并无此意。”众人纷纷说道。
邵树德摆了摆手,道:“波斯国内的情况,你们多多少少也有所了解。都说说吧,此番议和该怎么谈。”
赵光逢揣摩了一番邵树德最近的态度,组织了下语言,道:“陛下,波斯坚壁清野,军无所掠。再打下去,徒费粮草罢了。今西域百废待兴,用钱用粮之处甚多,不如班师回朝。如此,则安西道无需支出那么多钱粮,河西、陇右二道百姓也能喘一口气。”
有人开了头,其他人就好说话了。
萧蘧第二个劝谏,只听他说道:“陛下,今岁陇右道渭州、岷州、兰州等地有人潜逃,啸聚山林,州兵费了很大劲才将他们剿灭。但只要西域还在征战,这类逃役夫子就剿不胜剿,永远没有尽头。陛下一向爱护百姓,若能偃旗息鼓,则陇右百姓不复叛矣。”
“陛下西征,四夷皆服,武功赫赫。波斯连吃败仗,已然知晓大夏天威,定然不敢再觊觎疏勒、碎叶等地。臣闻波斯使团带来了萨曼尼,此獠为疏勒兵变贼首,又是波斯宗室,他能来洛阳,想必波斯君臣已将其视为弃子交出,可知其志矣。陛下不妨见好就收,遣人出使布哈拉,训诫一番,此事也就了了,百年内边疆可保无事。”秘书监卢嗣业慢条斯理地说道。
“不过——”说到这里,他转折了一下:“若陛下认为除恶当需务尽,臣亦赞同。”
赵光逢、萧蘧同时瞄了卢嗣业一眼。
说了半天,等于什么都没说!
“王卿,你怎么看?”邵树德问道。
“回陛下。”王雍说道:“臣以为,波斯若能称臣纳贡,陛下可许其自新。”
“韩卿?”
“陛下,波斯内外交困,何必让他们有喘息之机?”韩建说道:“即便无法占其国,冲进布哈拉,大掠一番也是好的。”
“杜卿?”
“王卿?”
……
邵树德一一询问过每个人的意见。
最终他确定,宰相们大部分都不想打,因为觉得没有收益。
这个思维模式就让他有些想笑,开国十九年,宰相们都被他带偏了,现在一个个惯常用“利益”来思考问题了,这就很“武夫”。
“朕意已决!”邵树德提高了声音。
其他人肃容听令。
“谈肯定是要谈的,朕也有意与波斯议和,不想打了。”邵树德说道:“但朕的条件要满足,如果不行,就以打促和。”
“另,陇右、河西二道,给复两年,以安民心。”
“明日在此召见波斯使者。”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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