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五,吕兖一行人抵达了东牟山城,被迫停留了三日,这才继续上路。嫁
稍一询问,原来有渤海人抢占了敖东城,以某个宗室的名义,扯起大旗,聚兵作乱——渤海人自称“义军”,也没毛病,立场不同罢了。
不过大伙也觉得他们够傻的。
冬日作乱,消息传递不便,未必有几个人响应。况且这也太心急了,大夏圣人还在龙泉府,入冬时有人叛乱过,旬日而平,十分迅猛,你在敖东城作乱,又能活得几时?
果然,在铁林军、落雁军各一部两万余人抵达后,半月攻克。
而大冬天地出兵,平乱大军的脾气也好不到哪去,敖东城内与乱兵有关系的人,无论亲疏远近,尽屠之。
一直到了大前天,剩下的几千百姓踉踉跄跄上路,在严寒气候中前往安东府时,此事才告一段落,驿路复通——经过这么一番折腾,敖东城为之一空。
这场叛乱,也给三位即将赴任的官老爷们提了一个醒。渤海与中原藩镇不一样,那是真真正正的异国,如果运气不好,他们是有可能被民变掀翻,乃至丧命的,这并不是危言耸听。嫁
至忽汗海时,他们甚至体验了一把驿站提供的新式交通工具:狗爬犁。
你别说,速度并不慢,同时也让人更深刻地认识到了,靺鞨人秋季捕鱼之时,为何会给狗也准备一份过冬口粮。确实离不开啊,拉起爬犁来那叫一个飞快,而且看狗的体型,不多吃点鲑鱼,真的扛不过去。
“好聪明的狗!”出驿站之时,吕兖感叹了句。
“聪明?”驿卒有点懵。
若不是非常能忍受寒冷的气候,冬天能帮着运输人和货物,谁养这狗啊?
吕兖等人也不多话,在驿将那里签字画押之后,便准备离开。
“几位官人……”驿将追了出来,叮嘱道:“入冬前,龙泉府发生过叛乱。因为圣人驻跸城中,符都头脸上挂不住,下了狠手,杀戮过甚,还贬了三万人为奴婢,这个月就要发往沈州、安东府。龙泉府七县人心动荡,很多人心怀怨恨,诸位官人还是小心为妙,切勿去到人迹罕至的地方。”嫁
三人闻言齐齐一惊。他们只听说入冬前有过叛乱,没想到事后处置这么酷烈。
“多谢。”吕兖等人躬身一礼。
“不用这样。”驿将笑道;“我是从天德军退下来的,去年伤了腿,无法再为圣人厮杀啦。龙泉府这地界,中原人很少,看到官人们就很亲切,忍不住便要提醒。”
三人对视一眼。一路走来的所见所闻,从营州的华风初具,到沈州的胡汉交杂,到仙、瑕二州的弱肉强食,以及龙泉府繁华背景下的血腥酷烈,每一处都在给他们上课,让他们见识到了这片新得之地的真正面目。
怪不得有些人不愿意来这当官呢,合着真有生命危险啊。
离开驿站之后,三人就此分别。
吕兖、范文达二人前往海北山城(辽东道驻地),卢鹤年则前往北方二十多里外的龙泉府城。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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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龙泉府后,卢鹤年倒没急着去报道。
他先慢悠悠地在城内转了转。
街道其实挺宽敞的,就是有些年月了,石板路上都压出了一道道车辙印。
街道两边堆满了脏兮兮的残雪。店铺大门打开着,正常做着买卖。
有人大声谈笑,有人面无表情,有人窃窃私语,人生百态,不一而足。
各色人等皆有。嫁
有穿着汉人服饰的——很难说是汉人还是渤海人。
有穿着皮裘的胡人——老实说,判断一个人是不是胡人,至少在龙泉府这片,主要依靠发髻的样式,靠衣服是看不出来的。
卢鹤年盯着一人看了看,应该是靺鞨人,戴着耳环,脑袋前部的头发被剃干净了,只留颅后发,扎起了辫子,用饰品系着,垂于肩膀高度。
这应该是个有钱人了,耳环是金子做的,辫子上的饰品看着像是珠玉一般的东西。卢鹤年知道,靺鞨穷人脑后辫子上系着的是色丝。
这个靺鞨男子身旁还站着个妇人,盘髻、辫发——这发型看着就比男人顺眼多了。
妇人头上亦有饰品,且非常华丽,是一块当地人俗称“玉逍遥”的玉钿,身上佩有镂雕衔莲天鹅的青玉饰品。
这种风格的玉佩,卢鹤年还是第一次见。中原人会雕天鹅佩饰吗?很少,至少他没见过,但龙泉府的天鹅却很多。有本地特色,又有宗教色彩(天鹅嘴里的莲花),只能说很渤海。嫁
这两个靺鞨人在买茶。
渤海不产茶,一切都是商人从南方带来的,因此十分珍贵。卢鹤年事先了解过,渤海人举行宴会之时,酒是所有人都饮的,但宴会结束之后,主人家会留几个最尊贵的客人下来饮茶,可见珍稀程度。
这对男女很快选好了茶,貌似花费不菲,女人脸上有些心痛之色,但男人毫不在乎,足足买了三斤茶而去,十分豪爽。
妇人连忙跟上,用靺鞨土语喋喋不休。男人不耐烦地斥责了几句,妇人便不说了,亲昵地挽起男人的手,渐渐远去。
“有意思!”卢鹤年笑了笑,也走了。
去年打了大半年的仗,商旅不通,渤海人卖的应该都是以前的存货了,价格定然很昂贵。
“习得南人煮茶吃。这对靺鞨男女,下一代应该就不是这副打扮了。”卢鹤年继续前行。嫁他曾经思考过,什么是华风?都说训以华风,那么华风到底包括哪些呢?现在想来,其实每一样不起眼的小东西、小物件、小习惯,都是华风。
靺鞨人、渤海人明明不产茶,但却学习中原人煮茶的习惯,这就是“训以华风”的一个小方面。
而每一个小的方面汇聚起来,就是很了不起乃至彻头彻尾的改变了。
但他们为什么还要造反呢?这个问题又想不明白了。
积极向华风靠拢,但还要保持独立性么?有这么清醒的认识,难怪渤海可以立国二百余年了。
突然之间就有些忧愁,朝廷大概要花费很多精力来治理辽东了。渤海是一块大肥肉,但吞下之后,却也有些难受。究其根本,或许是吞得太快太急,没来得及细嚼慢咽,导致了如今的结果。
只能慢慢来了,卢鹤年心中明镜似的。或许,这也是自己来这边为官的意义所在。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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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中书省?”三月初六,卢鹤年进了宫城,在小使的引领下,来到了位于武德殿东侧的中书衙门。
甫一进门,看到盘腿坐在炕上的诸位宰相时,差点被雷得外焦里嫩。
这间衙厅其实很大。门窗朝于东南,一个巨大的火坑占据了南、西、北三个方向大约三分之一的面积,仅空开门窗的东面。
平日里威严十足的政事堂宰相们在火炕上或坐或卧,着实有些辣眼睛。
“炕暖窗明有书册,多好。”陈诚咳嗽了一下,问道:“卢家贤侄,为何用这种眼神看着老夫啊?”
“见过陈相。”卢鹤年立刻上前行礼。嫁
“长舒两脚睡,舒坦。”门下侍郎赵光逢从炕上起身,笑道:“老实说,在洛阳、北平的时候,可没睡过这么暖和的床。”
“见过赵相。”卢鹤年又行礼。
“御冬两式。第一式,貂裘蔽身;第二式,一炕蜷伏。练好这两招,受用无穷。”门下侍郎萧蘧笑道。
“见过萧相。”卢鹤年第三次行礼。
还好,就这三位宰相在中书。其他佐官,一齐见礼即可。
“一路行来,感觉如何?”陈诚率先问道。
卢鹤年想了想,道:“皇朝若想据有辽东,任重道远。”嫁
“你能这么想,很不错。”陈诚赞道:“所来之事,我已知悉,把赵王的奏疏呈来。”
卢鹤年从身后的侍卫手中取过木盒,恭恭敬敬地递了上去。
一名令史接过,检查了下密封后,轻轻打开,将奏疏递给陈诚。
陈诚很快看完,又给了其他两位宰相。
“圣人又有事做了。”陈诚说道。
“不错。”赵光逢、萧蘧二人看完,相视一笑。
仔细看看,似乎更多的是苦笑。不过这样也好,总比圣人跑到南方去好吧?万一水土不服,弄出点事情来,大伙哭都没处哭。嫁
昨日江西有消息传来,为惩罚刘岩,李嗣源举兵攻入潮州,大破敌军,斩首三千余级。但军中突发疫病,殁者众多,最后无奈退兵。
打江西总共才损失不到两千人,结果潮州一场疫病直接没了四五千,你说可怕不可怕?
但——让圣人老老实实待在宫中,那也是不可能的。他就是个四处浪荡的北朝君王,昨日还和人说,班师的时候走七圣州草原,经长春宫返回北平。
这就是不死心,指望阿保机出来会一会呢,真的不让人省心。
但你若说圣人不会治国,那就小看他了。种种奇思妙想,深谋远虑,可谓天马行空,事后看来,却又合情合理,无可指摘。
浪荡,继续浪荡吧。
俗务方面,自有我们这些老骨头替你打理,大伙都希望这个江山越来越好,免得重新陷入以前那种噩梦日子。你自己悠着点,多活几年,就是对这个天下最大的贡献。嫁
“明日随我入宫面圣。”陈诚又半躺了下来,随手翻看奏疏,说道。
“是。”卢鹤年应道。
明媚的阳光透过窗棂射了进来。
窗外铺满了三尺积雪,窗内温暖如春,老迈又精明的帝国宰相翻看着各地呈送来的表章。看到精彩处,便与同僚讨论一番,写上一段批注。
卢鹤年心中突然涌起一股豪情:有朝一日,我也能这般吧?
端坐于政事堂之中,批阅着天南海北的奏折,透过字里行间,俯瞰着帝国的万里疆域。
人生至此,当无任何遗憾了。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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