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啊,模糊一片,乌云密布。这景色,见了再多次,都是一个样子,沉闷的教人透不过气,呼吸变得愈发困难。姓卫的眼睛兀的看不清了,仅剩的左眼里瞳孔渐渐扩散开,伸出去朝天的手,也撑不住了。他感觉有些不对劲,感觉事情不该就这样结束,这一战,跟以往有太多不同。为什么?他气一松,双腿再夹不住马肚,翻身滚落坠地。为什么。搞不懂,究竟是什么变化了。让这畜牲,竟是倒了下去。累了?还是油尽灯枯,还是又一个陷阱,还是暴风雨前的宁静。搞不清事态的一众敌人,围在他的身边,不敢上前一步。他已经拿着无数次的实例告诉他们,落井下石,只会让他们也掉进井里去。“你那一斧,下了有多重?”
手掌奇异的男人向他身边人问道,同时伸展筋骨,灵力重重凝聚。“砍得结实,脊柱该是废了。”
那人将手上斧子一丢,落地便成了碎块。“单单就一击,跟了我七八年的宝品就废了,这小子,真的很强。”
“还说什么呢!趁现在,别让他再起来!”
二人还未说完,周边一个又一个的人,争先恐后地开始了竞速比赛。就好像他们从来没消耗过任何体力一样,脸色红润不说,眉宇间尽是喜悦。羽械卫阵内,那副官抱着双臂,沉默不语。就这样结束,着实屈辱。他盯着那个倒在地上的人,说道:“咱们这边,有史官吗?”
一边士兵答到:“有的,旁边宛城的史官就在城楼观战。”
再好不过。副官一捏额头,道:“传我令,史官记录,不许有任何美化。给我老老实实,原原本本地写:‘一个侠阶后辈,因其勇猛,着其战力,我方诸将放弃尊严,群起而攻,且……’”“且什么?统领。”
“贪生怕死避战者,好逸恶劳抢功者,满眼皆是。”
还道安宁只影响了士兵,只影响了百姓。没想到,就连那些从尸体堆里出来的,也免不了。他感觉鼻头发冷,用手沾了下,抬眼看看,这雨,可算是下来了。速战速决吧,谷地那边,还需要支援。副官准备下令,让士兵转向,撤去包围时,前方,又传来一阵呼喊。他望过去,那赤红的身影,还未放弃。为了拖拽主人的躯体,牙齿都崩了几颗,拼命甩动脑袋,把跟烂泥没区别的家伙丢上了背。所有人都想问这匹畜牲,到底想干什么。这么多人围着,这么多人追着,还是不放弃,还是在他们的眼中扬起前蹄,向天嘶鸣,雨水打在它身上流下来,跟血一样。那畜牲向后跑去,速度快的远超想象,后面追着的没一个能看见它的身躯,满眼只有屁股跟飞起来的尾巴毛。“那马不错,留着!”
“你先追的上再说吧!”
后边追着的,注意力已经从马背上的人转移了去,这马,已然成了主角,之前那场戏剧演的再好,再刻骨铭心,也被他们暂时性遗忘了。“围。”
副官再次下令,不是撤退,反而下定决心,要送这一人一马最后的路。史书上的他,已经成了英雄。那么接下来的,他必须有一个英雄的结局。战死吧,小子,带着荣誉,以后活在故事里,就够了。包围圈应声缩进,羽械卫挥动兵刃迎上前来,对着汗血马的蹄,它的身躯,它的关节斩去。知道危险,它猛地扭转,转向奔去,后肢还不时用力,不让那姓卫的滑下背去。它踏碎了冻土,随着愈来愈大的雨,陷入了泥泞。追逐它们的人也失去了那种亢奋,这么久了,马背上那人根本没个动静,只有这马还没有接受现实而已。包围圈不断在缩小,它能活动的范围,也快消失了。但它能干什么?只有继续跑,继续跑,跑的白沫从嘴里飙出来,然后被雨给冲刷干净。就算已经遍体鳞伤,血痕道道,它也没有停下。最后,包围圈已经缩到了最小,那马也就堪堪转身而已。它环顾周围的人,倒在地上,姓卫的也摔下来,躺倒在一边。“赶紧去,把马绑了,然后把小子头拿走,咱们撤了。”
“你老大吗?就在这发号施令,那小子头就一个,咱们这么多人,我看得分配下归属权。”
“头我倒不在乎,那马是真的不错。”
先前还是一副猎人样,现在连屠夫都不带装了。副官只看见了一群老饕,大腹便便,脑满肠肥,说不出的厌恶感。他突然不希望看见这小子死亡的时刻,若是现在他能够站起来,那再好不过。小子……小子。我怎么了?战败了吗?姓卫的睁开眼睛,看见一张熟悉的脸,挂着泪珠,成熟了不少,眼目中哀怨得很。他愣了,颤抖着伸手,想要抚上她的脸。只稍稍触及,传递来少许温热,都已经让他一振。正要加大力量,抚动她的发,那面容,便是消失了。他手抓紧,悬在空气里,被雨击打着,冰凉无力。士兵们震动了,那些有头脸的也往后退却一步,这手突然抬起,教他们措手不及。姓卫的扭转身躯,双手撑着,吃力起身,看了眼旁边倒下的汗血马,出气多,进气少。他咬牙,摸向它的腹,伤痕交错,都能看见内脏和骨头,血流如注。老伙计,你不行了吗。姓卫的一按汗血马腹部,把它的血又逼出一摊,洒满了他半个身子。“起来,起来!我们的路,还没完啊!”
我们的路,我们的路。我还要回去,我还要陪着她,还有姓徐的,还有姓拓跋的,姓乌的,还有那个乱耍冰的,我们还要回去。回去啊!回去。回到草原上,回到阿勒河的边上,每年过一下新生节,每天放放羊,我做饭,就这样就行了。不会有人再死,只要回去了,就不会有人再死了!“你懂了吗,你给我,起来!”
姓卫的右眼里,猛地窜出来一条深蓝近紫的火焰,冲入了汗血马的身躯之内。而他染血的那一边身躯,血迹迅速消散,不见踪影。此时,磅礴的雨滴,好像改变了坠落的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