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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补课(1 / 1)

时光是流动的,像水而不是水。水可以触摸得到,当用心去感受时光的流逝时,时光早已流成了无限的河。时光把梦涛与毓红带到了初三下学期的紧张复习阶段。梦涛一心想考上重点高中。子弟校建校以来,还没人考上过重点高中。初中毕业后,大多数人都是考技工学校。然后去学校混两年,回厂实习一年,就直接分配到厂里上班了。梦涛是没有资格考技工学校的。他是农村户口。考技工学校,必须是城镇户口才行。像梦涛这种农村户口的孩子,到了一定年龄,可以与父亲进行轮换。也就是说,余得水如果不想干了,又到了退休年龄,就可以由梦涛顶替他工作。梦涛可不想顶替余得水,他全身心赴在学习上。他不想在厂里当个普通工人。他更不想做一个普通的人。他想要摆脱贫困。他知道,能让他摆脱贫困唯一的途径就是考上大学。毓红对书本没太大的兴趣,她抱着书本久了,就会头痛。她看书,如果没有姚泽丽的监督,恐怕她放学回家后,连书本都不会碰。放学了。毓红回家将书包一扔,想出去耍。姚泽丽把她叫住说,又想跑哪儿去?马上升学考试了。毓红说,反正都是考技工学校,成绩好坏都可以去。姚泽丽说,多学点知识总是好事。毓红说得一点没错,技工学校是没有分数限制的。主要是让孩子去学校混到工作年龄。技工学校的毕业证更是假得出奇。一些从技工学校毕业,回厂工作的人说,技工学校的老师,对学生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上课别讲话。趴桌上睡觉都行。如果上课讲了话,那么考试成绩就是五十九点九分。别小看那零点一分。那得重新花钱补考才能拿到毕业证。毓红进了房间,拿起书本。看没看进去,只有她自己知道。晚上,欧国强与姚泽丽躺床上。欧国强说,我欠你和女儿的太多了。姚泽丽捂着他的嘴说,你说这些干什么?欧国强轻轻拉着姚泽丽的手说,我们结婚十多年了,我一心只想着工作,对你和女儿的照顾太少了。姚泽丽微微一笑说,都老夫老妻了。欧国强长叹一声说,看看我们的女儿,都被我们惯坏了。也难怪欧国强要这样说了,他在厂里是堂堂的财务科长。他是那么希望毓红能为他争口气,别去上什么技工学校。至少能上个高中,哪怕普通高中也行。是啊,在大多数家长的心目中,孩子的学习成绩,就是对家长的报答。可是,知识得靠孩子自己学。又不可能将头劈开,硬塞进去。这个道理,欧国强又何常不明白。但是,他只要看见毓红对学习满不在乎的样子,心里就憋得慌。姚泽丽抚摸着欧国强的啤酒肚说,我们女儿不是挺好的吗?欧国强说,一门心思都不在学习上。姚泽丽说,她学不进去,也不可能勉强她呀。欧国强说,我俩当知青下乡时,要是不念书,能有今天吗?那时,我们的条件是何等的艰苦。姚泽丽说,是啊,那时我俩照着煤油灯学习。欧国强说,要是她去念技工学校,真是把我的脸都丢尽了。烟,对了就是烟。欧国强在心情烦乱的时候喜欢抽烟。烟对神经的刺激,能让他的心情好转。他说,泽丽,帮我点支烟吧。姚泽丽从床头柜上取来香烟,为欧国强点上。欧国强狠狠地吸了两口。姚泽丽手里拿着烟灰缸,靠在床头。两口烟入肺,欧国强心情平静了许多。他将烟盒捏在手里,翻来复去地看。他说,泽丽,我要是不发奋读书,能抽这么好的烟吗?是的,欧国强抽的是好烟,杜仲牌的。六毛二一包。普通工人,只能抽九分一包的经济牌香烟或者一毛三分一包的向阳花。姚泽丽说,烟抽得再好也填不饱肚子。欧国强抖了抖烟灰说,毓红的班上不是有个成绩很好的学生吗?姚泽丽说,是有一个,厂里都传遍了。欧国强说,我想让他来家陪毓红念书。姚泽丽思忖片刻说,办法倒是好,就是不知道人家愿不愿意?欧国强说,不就是余得水,余师傅的儿子吗?明天我去他家,找他说去。欧国强在不知不觉中,抽完了一支烟。姚泽丽将烟灰缸放好说,你恐怕还不知道,那孩子叫什么名字吧?欧国强说,叫余,余什么涛。姚泽丽说,余梦涛。姚泽丽灭了灯说,睡了吧,我的科长大人。第二天,梦涛家。欧国强坐在方凳上。方凳是用木头的边角料做成。边角料是余得水从厂里捡来的。是余得水自己抽时间做的。一共做了四条。大小高低不一。相当牢实。梦涛上学去了。余得水刚下夜班回来,满脸的倦意。秀梅在门口烧开水。厂里的燃料只有木材不花钱,到处都能捡到。柴火灶是余得水亲手砌的。其实,厂里很多人都烧蜂窝煤了。余得水算过,烧蜂窝煤一个月,要烧掉好几块钱,他舍不得。在单职工宿舍,自己做饭的人少。厂里有规定,单职工宿舍,不允烧材做饭,因为烧柴火污染大。余得水可不管什么规定不规定,他只知道,一家子人要生活,就得一分一厘都要节约。欧国强是厂里的大官,能来自己家,余得水和秀梅都觉得脸上,像涂了银光粉似的。见到欧国强,余得水的倦意全然没有了。余得水喜欢抽烟,他抽的是地里种的叶子烟。俗称叶裹皮。那烟便宜,称一块钱的,够抽半个月。尽管如此,秀梅还是不只一次让余得水戒烟。余得水说,把烟戒了,你不如要我的命算了。余得水的烟龄快二十年了。刚下乡那年,他就学上了。他学抽烟,一是因为烦躁。城里待得好好的,突然之间就让背着铺盖卷去陌生,而且条件艰苦的农村,谁的心情能好呢?余得水裹了支叶子烟,吧嗒起来。欧国强掏出杜仲牌香烟,递了支给余得水说,余师傅,抽这个吧。余得水受宠若惊了,他连烟都不敢去接。他说,抽叶子烟习惯了。欧国强说,换换口味,说不定纸烟更习惯。余得水说,以前抽过,劲道不够,过不了瘾欧国强自己把烟点上。余得水说,欧科长,你找我有事吗?欧国强说,是有事,是关于你儿子的。秀梅一听欧国强为梦涛而来,以为梦涛闯祸了。她放下火钳,开水也不烧了,进屋问,我们家梦涛出什么事了?他是不是又捣蛋了?欧国强笑着说,你们家梦涛没捣蛋。秀梅说,那你说是为了我们家梦涛的事?欧国强说,我是有事请你们家梦涛帮忙来了。余得水说,他一个小娃娃,能帮您什么忙?欧国强说,梦涛学习成绩好,将来一定能上重点大学。秀梅乐了,急忙又去烧开水,烧好后,给欧国强沏了杯劣质苦丁茶。秀梅说,谢谢欧科长吉言,我们家梦涛一定能出人头地。茶很烫。不好的茶叶,总是粗糙地浮在开水表面,很久都沉不下去。欧国强端起茶盅,用盖子拔开漂浮的茶叶。茶盅上印有一九六八年下乡留念字样。这茶盅,欧国强看着是那么的亲切。欧国强说,余师傅也下过乡?余得水说,下过。欧国强说,我也下过乡。余得水说,我差点回不了城了,幸亏秀梅爹,在我的婚姻上作了假。欧国强呷了口茶,又抽了口烟说,余师傅啊,我今天来是想让梦涛帮我们家毓红补课。余得水吧嗒着烟说,他能行吗?欧国强说,他肯定能行。秀梅也坐下了,她说,这还不简单,让他去给毓红补就得了。欧国强说,不能这么简单,必须要保证不影响梦涛学习的情况下才行。秀梅说,放心影响不了。欧国强说,那就让他每天下午放学去我家,补习一小时。晚饭就留我家吃。余得水说,这事得征求梦涛的同意。秀梅说,同什么意?他不同意,我就拿黄荊棍打到他同意。欧国强抽完了一支烟,他不知将烟蒂扔在哪儿。余得水家没有烟灰缸。余得水抽叶子烟,是用烟斗,一直抽到只剩烟油。清理烟斗时,他是用细铁丝往烟斗里捅。把烟油捅出来就行了。所以,余得水没烟蒂可扔。本来余得水住这地方,就脏兮兮的。烟蒂扔哪儿都可以。欧国强是财务科长,他可不愿因为一个烟蒂而自毁形象。他拿着烟蒂有点尴尬。秀梅看穿了他的心思。一把将烟蒂抢手上,顺手扔在了地上说,欧科长,我家不如你家讲究,穷人邋遢惯了。欧国强走了。余得水上床睡觉。夜班,让他一宿都没合眼了。梦涛中午放学回家,余得水起床了。秀梅弄好了午饭。秀梅摆好碗筷。按理说,碗筷应该摆在桌子上。可是家里没有桌子。余得水去厂里的木工房,弄了块比桌子小得多的木板,吃饭时,将木板摆在凳子上。吃过饭,再将它收起来放墙角,一点也不占地方。一家人,围着木板坐下来。刚端碗,余得水说,涛儿,今天欧科长来我们家了。梦涛说,他来干什么?余得水说,让你帮毓红补课。梦涛又惊又喜,他有种幸福来得太突然的感觉。他强作镇定说,欧毓红的课没法补。秀梅听着不乐意了,说,什么叫没法补?梦涛说,太差了,补了也没用。余得水说,她爹是财务科长,在厂里是有头有面的人物,看她爹的面子上,你去试试吧。梦涛沉思片刻说,那行吧,我明天就去。同一时刻,欧国强一家子也正在利用吃饭时间谈论这事。欧国强说,女儿哪,我今天去找余梦涛家了。毓红说,你他家干什么?欧国强说,还不是为了你。毓红以为自己与梦涛之间的秘密被发现了,一时惊慌失措,饭碗都差点掉地上了。姚泽丽问她怎么了?她急急忙忙说,没事,没事。欧国强说,你成绩不好。毓红红着脸说,我成绩不好,关他什么事?欧国强说,我想让他帮你补课。毓红说,他愿意吗?欧国强说,不知道,我给他爸说了。毓红心里美滋滋的,口是心非地说,他又不是老师,我才不稀罕他帮我补。姚泽丽说,人家学习比你好,能者为师。就这样,梦涛当起了毓红的补课老师。毓红这个学生很调皮,至少在梦涛面前是。不过,有了梦涛给她补课,她特别认真。而且,头脑还特别好使。在学校,老师讲了又讲她都不懂的问题,梦涛轻轻一点,她就会了。很多时候,她都已经会了,还颠三倒四地让梦涛给她讲。梦涛呢?以为她真没懂,还是一本正经,不厌其烦地讲解,生怕哪儿说漏掉了。看着梦涛的认真劲,毓红偷着乐。有时,梦涛知道毓红是故意逗他。他不仅不生气,还会像个大哥哥似的,用手轻轻地去捏毓红的脸蛋。有好几次,毓红都任由他捏,可这次,毓红故作反抗了。她不仅不让梦涛捏她的脸蛋,还用书本挑逗性地打梦涛的脑袋。于是,二人就打成了一片。毓红肯定打不过梦涛,她也情愿输给梦涛。她被梦涛压在了身体下面。然后,她的脸红了。梦涛的脸也红了。二人的呼吸也急促起来。这时,毓红说,快起来,我爸妈回来了。梦涛很清楚毓红是在骗人,但他还是顺从地起来。毓红会在心里笑着骂他傻瓜。毓红在梦涛的辅导下,似乎对考高中有了信心。她居然爱上了读书。她想和梦涛一起考上高中。学校的测试成绩下来了,毓红突飞猛进,考了全班第二名,仅次于梦涛。不过总分还是差了梦涛好几十分。这样的成绩,在欧国强与姚泽丽看来,已经很不错了。特别是欧国强,只要与人聊到毓红毕业后,要考的学校。他都会说,我们家毓红,现在成绩上去了,我会让她上高中,将来上大学。说话时,欧国强脸上堆满了骄傲的笑容。欧国强打心眼里喜欢梦涛这孩子。他的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奇怪的念头。那念头让他背沟凉了一下。他在心里说,我想什么呢?他俩还是孩子。还有一天就升学考试了,梦涛帮毓红补课的任务结束了。天气较好,他的心情也舒畅。平日里,他少有打蓝球,今天放了学,他也去蓝球场蹦跳起来。天热,他刚投了几个球,就出了一身的汗。汗水将他的汗衫与身体粘在一起。他将汗衫脱下来挂在蓝球架上。很久没运动了,觉着有点累,他坐在蓝球架下休息。毓红在一边喊他,梦涛,你快过来。梦涛从蓝球架上取下汗衫搭在肩上,小跑到毓红面前。说,有事吗?毓红抿起小嘴,笑了笑,拉着梦涛的手甩了甩说,走到我家去。梦涛说,今天不是不补课了吗?毓红松开梦涛的手说,不用你补课。梦涛说,那去干什么?毓红故作神秘说,你猜。梦涛说,我懒得猜。毓红说,呆子,我爸妈要请你吃好吃的。梦涛用手揩了揩额头上的汗珠子说,我去洗个澡。毓红说,你是该去洗个澡,一身臭汗多难闻。梦涛的手很脏,所以在揩额头时,把额头也弄脏了。就像在额头上画了块地图。毓红看着他格格地笑。梦涛还以为自己身上在无意之中沾上了什么东西。他是转着圈在自己身上找。这下可好了,把毓红逗得捧腹大笑。笑得都快喘不过气来了。梦涛转了几圈,没发现身上有东西说,你到底在笑什么?毓红戳了戳梦涛的额头说,你的额头。梦涛问,我的额头怎么了?毓红说,弄脏了。毓红笑得蹲在了地上。梦涛看看自己的手,终于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索性用手又在脸上抹了几下说,不碍事,马上洗澡去了。毓红笑够了,也就不笑了。她站起来说,那你快点,我在澡堂旁边的理发店等你。梦涛跑步回家拿洗澡帕与肥皂。秀梅问他,为什么把脸弄得这么脏?梦涛说,打蓝球了。秀梅说,天热,少运动,万一中暑就麻烦了。梦涛说,妈,你放心,我没你说的那么娇气。职工澡堂。淋浴的。只要是厂里的单身职工,无论男女,都在澡堂洗澡。当然了,澡堂也如厕所一般分男女。双职工家庭,住的是家属楼,套房。自然不用在澡堂洗澡。有句话叫,人穷水不穷。澡堂里连水都穷。梦涛刚调好水温,把身上淋湿,抹上肥皂。突然就停水了。澡堂里可不只梦涛一个人。夏天的下午,洗澡的人多。他们大多数都如梦涛一样,一身的肥皂泡没来得及冲洗。很多人在骂娘说,早不停,晚不停,偏偏这个节骨眼上停。梦涛也生气,他也在骂,不同的是,他在心里骂。水停了差不多半小时才来。毓红在理发店等得有点不奈烦了。理发店,是厂里的理发店。就在澡堂边上。负责理发的曾婆婆。是厂里请来的临时工。刚开始,理发店只对内,不对外。厂里的职工理发不花钱。曾婆婆从早忙到晚都忙不过来。曾婆婆有怨言了,她说,我一个月才几十快钱工资,干的活比谁都累。于是,她去找厂长,要求辞职不干了。曾婆婆理发技术好,她真要是不干了,很难再找到她那样的人了。于是,厂长就让她把理发店承包了,每月只交水电费和少许的租金。理发的价格得由厂里订。曾婆婆满口答应。从此厂里理发,无论男女收三毛钱每人。染发烫发收一元钱每人。这样一来,曾婆婆没以前那么忙了。收入却比以前还多了人少。曾婆婆六十来岁的人。可能是职业的原因,让她成了厂里出名的长舌妇。也不怪她。她的职业就是要边理发,边聊天,才不会无聊。曾婆婆头发都白了一半了。戴着老花眼镜。看人时,眼光不从镜片出来,而是从眼片与眼睛之间的缝隙出来。曾婆婆建厂时就在这儿理发了。厂里的人,就没有他叫不出名字的。曾婆婆信基督教。她很有号召力。厂里很多老头老太太,都被她煽动信了耶稣。她说,耶稣是来拯救人类的上帝。曾婆婆信耶稣入了魔,只要是她一个人在理发店时,她准在唱赞美耶稣的歌。只要有人进理发店,她首先说的,肯定也是赞美耶稣的话。只要有人问她,耶稣到底是真是假时?她会回答,昨晚耶稣托梦给我了,让你们赶快到他面前去忏悔赎罪。毓红,按曾婆婆的话说,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曾婆婆边给人剃头,边问毓红在等谁?毓红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她说,曾婆婆,你和我说话,就不怕一剪子下去,把别人的头发剪没了吗?曾婆婆笑着说,我的手艺好着呢。毓红说,手艺好,也不能分心是不?曾婆婆说,你不说,我也知道你等余梦涛,我还知道他给你补课。毓红走到镜子面前,抓起梳子梳了梳头说,你知道又怎样?曾婆婆说,余梦涛真是好福气呀。毓红干脆坐在了理发的椅子上。当然,理发的椅子有好几张,都在镜子面前安放着。毓红说,他有什么好福气?曾婆婆说,连你都坐这儿等他了,难道他的福气还不好吗?曾婆婆将她的老花镜往鼻梁上推了推。又开始专注地理发了。也许,只有理发时,她眼光才会透过镜片。毓红说,他是我最好的同学。说这话时,毓红的脸有点泛红。曾婆婆说,真的就好同学那么简单?曾婆婆停下手中的活。理发的人不乐意了说,曾婆婆,你是管别人的闲事要紧,还是给我理发要紧?曾婆婆的双手又动起来了说,给你理发要紧。理发的人说,这就对了,别人是同学关系也好,不是也罢,与你没有什么关系?毓红觉得曾婆婆神经兮兮的,她不想待在理发店了,她来到了理发店外的枣树下。曾婆婆看着毓红的背影说,还害羞了,换着旧社会,媒人都过好几拔了。曾婆婆真是口无遮拦,也许,这跟她的人生经历有关。据说,她十四岁就做了人家的媳妇。十六岁就生下了第一个孩子。梦涛出来了,毓红迎上去问,为什么洗这么久?梦涛说,停水了。毓红说,走吧。梦涛说,我先回趟家,把洗澡帕,肥皂放了。毓红说,先放理发店吧。梦涛进了理发店,将洗澡帕与肥皂放在窗台上说,曾婆婆,我等一下来拿。曾婆婆说,你去吧,你爸还没下班,等一下,我看见他,让他带回去。梦涛说,那麻烦你顺便告诉他,我不回家吃晚饭了。梦涛与毓红肩并着肩走了。曾婆婆看着二人的背影,露出让人难以琢磨的笑容。笑容中,充满了羡慕,也隐藏了嫉妒。像曾婆婆那代人,她们没有尝到过爱情的甜蜜。也难怪她的笑容是那么的让人难以琢磨了。余得水回家经过理发店,他习惯性地向曾婆婆打招呼说,曾婆婆,还不回家吃饭?曾婆婆说,要不是为了等你,我早回去了。余得水说,你等我干什么?曾婆婆说,你儿子把肥皂和洗澡帕放我这儿了,让你带回去。余得水问,他去哪儿了?曾婆婆笑得合不拢嘴说,你儿子可比你能耐多了。余得水进了理发店说,他有什么能耐?曾婆婆说,欧科长的女儿都亲自来请他去家里吃饭了,你说他比不比你能耐?余得水走到窗台边,拿起肥皂和洗澡帕说,这小子,真没规矩。曾婆婆乐呵呵地说,他有规矩,有规矩。曾婆婆的话,让余得水心里美滋滋的,像喝了白糖开水。欧国强家。姚泽丽正杀鸡宰鱼地忙碌着。菜刀与菜板不停地碰撞,发出有节奏的哐哐声。姚泽丽已经很久没这样下过厨了。欧国强还没回家,按理说该回来了。可能是有事耽搁了。姚泽丽这样想道。毓红领着梦涛到了家门口,门虚掩着。毓红推开门就嚷嚷着,妈,梦涛来了。姚泽丽说,你陪他先坐会儿。毓红说,我想看电视。姚泽丽说,还没到转播时间,看不了。毓红说,我不信。毓红让梦涛坐沙发上,她打开电视机。果然看不了,电视机里面全是雪花点点。电视机对梦涛来讲是稀罕的。他给毓红补课时,都没真正的瞧见过电视机的样子。因为,每次来补课,电视机都被一个布套子罩着。他问过毓红,罩子里面是什么?毓红说是电视机。他有好几次都想让毓红将罩子揭开,让他看看电视机是什么样子?可是,他又没有那样的勇气。因为,电视机太贵重了,他担心看一眼就看坏了。而他,又没有赔偿的能力。真的一点也不夸张,电视机对梦涛那样的家庭的人,很多连看一眼的资格都没有。整个厂里,能买电视机的,只有那么两三家人。很多年以后,厂里为了丰富职工业余文化生活,才买了一台电视机。还专门腾了间屋子来摆放。职工们把那间屋子叫电视房。每晚六点半,电视房内就会挤满了人。里三层,外三层,好不热闹。为了这台电视,厂里还安排了电视管理员。吃住都在电视房。今天虽然没看成电视,梦涛也算大饱眼福了。他终于知道电视机是什么样子了。梦涛在想,什么时候他家也能买上一台就好了。姚泽丽从厨房出来了。她从碗柜中拿来了两瓶汽水,一瓶给了梦涛,一瓶给了毓红。她说,天热,先解解渴。梦涛从来没喝过汽水,他舍不得喝,他说,我不渴,我带回家喝。姚泽丽说,你先喝了吧,等会儿回家,我再给你一瓶。在自己家,毓红一点也不拘束,她抓起汽水,拧开盖,一口气,咕咚咕咚就喝了半瓶。还直说,好喝。梦涛能看出,毓红也很少喝汽水。所以,他不好意思再拿一瓶,他说,姚阿姨,我真的不口渴。姚泽丽看穿了梦涛的心思,她拍了拍毓红的脑袋说,看看你,一点不懂规矩,长大了,看谁敢娶你?毓红很不服气,噜噜小嘴说,没人娶就算了,我一辈子住家里烦死你。毓红将喝剩的半瓶汽水递给梦涛说,喝了吧。梦涛说,我真不想喝。毓红指着梦涛的嘴巴说,都馋得吞口水了,还说不想喝?姚泽丽也说,喝了吧。梦涛这才接过半瓶汽水,一饮而尽。那感觉,真是从头爽到脚。仿佛身体的每个细胞,都因那半瓶汽水流入肚子而变得兴奋起来。喝完了,梦涛开始后悔了,后悔喝得太快,没有去细细的品尝其中的味道。他真想将汽水吐水来,重新喝一次。他打了个嗝,那味道冲得他差点流泪。姚泽丽进厨房去了。她将鱼在锅里翻了个面。鱼的香味,弥漫了整个屋子。梦涛闻着那香味,口水都差点流出来了。鱼,对梦涛来说,是相当奢侈的食物了。只有逢年过节,秀梅才会去买上一条。嗅觉告诉了梦涛,秀梅弄鱼的味道,不如姚泽丽的香。毓红有些无聊了说,梦涛,我们玩会扑克牌吧?梦涛说,玩什么?毓红说,上下游。梦涛很小的时候,秀梅不知从哪儿去捡来了一副旧扑克,只要有空,娘儿俩就会玩上下游。没想到,今儿派上用场了。刚玩两次,欧国强回来了。毓红放下扑克说,爸,我给你倒水去。欧国强微笑着说,还是我自己来吧,你陪梦涛玩扑克。毓红哼了一声说,你不领情就算了。欧国强又是微微一笑说,好好好,那你帮爸爸倒来吧。毓红还没来得及去倒开水,姚泽丽在厨房喊道,把桌子收拾一下,准备吃饭了。毓红笑着对欧国强说,爸,不好意思,开水只有麻烦你自己倒了。她还对着欧国强做了个鬼脸。菜很丰盛,满满的一桌。梦涛默数了一下,足足有八道菜。都是他平日里吃不到的。十六岁了,梦涛从来没见过这么多好吃的。在乡下时,逢喜事摆宴席也没这么丰盛。况且,在乡下摆宴席,像梦涛这样的孩子是不能入席的。只能端着碗,夹点菜,在边上吃。梦涛是头一回得到别人的盛情款待,而且款待他的人是厂里的财务科长。他受宠若惊了。看着满桌子的佳肴,他直吞口水。他希望,吞下的口水就是吞下的菜肴。他巴不得将满桌的菜肴统统消灭在肚子里。这顿饭,梦涛吃得很饱。可以说,在他的记忆里,他从来没吃这么饱过。吃饭时,姚泽丽与欧国强一个劲地往他碗里夹菜,生怕他不够吃。他想,他爸爸妈妈一定也没吃过这么丰盛的饭菜,要是他爸爸妈妈也能来这儿一块吃该多好啊。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暂且不说,欧国强请与不请了。就算请了,余得水与秀梅也不会来。吃过饭,梦涛要去帮忙洗碗。姚泽丽不让,说,你是客,怎么能让你洗碗呢?你乖乖的坐着就行了。梦涛说,在家里,每天吃过饭,都是我洗碗。姚泽丽说,那是在家里。毓红用纸巾揩完嘴,嘻皮笑脸说,妈,我帮你吧。姚泽丽说,算了吧,你别添乱就好了。毓红不服气说,不就洗个碗吗?毓红将饭桌上的空碗空盘摞在一起,端到厨房去了。姚泽丽看着她赌气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姚泽丽说,好,今天让你表现表现。梦涛说,叔叔,阿姨我要回去了,麻烦你们了。欧国强说,再坐会吧,我有话和你说。梦涛狐疑了,欧国强接着说,你们住单工宿舍还习惯吧?梦涛说,不习惯也只能这样了。欧国强说,后厂门有一套单间配套的家属房空着,让你父亲明天来办公室找我,我把钥匙给他。梦涛说,谢谢欧叔叔。别小看了单间配套,按厂里的规定,只有年轻已婚双职工才能分得到。单间配套比单工宿舍宽了很多,带厨房和厕所。有了孩子的职工,一般把厨房撤了,改装成一间小的卧室。至于厨房,自己勤快点,去厂里捡点烂砖头,在外面的空地上砌一间就可以了。所以,后厂门供休息的埧子,因为修厨房,被占得只剩下一条过道了。欧国强说,不用谢我,应该谢你自己。要是毓红能考上高中,我对你另有嘉奖。毓红洗完碗出来了,她说,爸,你放心,我一定考上高中。天色渐晚,梦涛起身告辞。毓红说,我送送你吧。梦涛说,不用了。毓红说,那你等等。她从橱柜里拿出两个苹果,很大,很红。苹果当然是给了梦涛。揣着两个鲜红的苹果,梦涛借着路灯的光亮回家。一路上,他思绪万千。苹果,梦涛没舍得吃,连同那瓶汽水被他一并带回了家。他将苹果汽水都给了父母。秀梅和余得水本来是想留着梦涛以后吃,梦涛说,他吃了很大一个苹果,也喝了瓶汽水,他还假装打了个嗝,让秀梅和余得水闻闻是不是有苹果和汽水的味道?梦涛知道,父母也很少吃苹果和汽水。他让余得水和秀梅先把苹果吃了,说吃完了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他们。余得水先咬了口苹果,根本没在意梦涛口中的好消息。他说,涛儿,欧科长待你好吗?秀梅则打开汽水,喝了一口说,废话,欧科长待我们家涛儿不好,你能有苹果吃?苹果很甜,余得水接连咬了几口说,无论好不好,下次不能去了。梦涛说,为什么?余得水说,不能去就是不能去。梦涛看了看秀梅,气鼓鼓的不说话了。秀梅说,你爸说得有道理。梦涛说,有什么道理?秀梅说,人家是有钱人,我们穷。梦涛说,欧叔叔和姚阿姨没嫌我们家穷。秀梅说,你还小,很多事还不懂。梦涛躺在了床上,用床单蒙着头。良久,才说,爸,欧叔叔让你明天去他办公室拿钥匙。余得水说,拿什么钥匙?梦涛说,你去了就知道了。晚上,梦涛躺在床上想了很多很多。毓红家,同一个晚上,欧国强与姚泽丽久久不能入睡。欧国强说,梦涛这孩子真不错。姚泽丽说,看得出你喜欢他。欧国强说,难道你不喜欢他?姚泽丽说,要是他长大了能和毓红在一起就好了。欧国强说,瞧你,他俩都是孩子,你说些什么呢?姚泽丽说,你我十六岁下乡,不就对彼此有好感了吗?欧国强说,懒得和你说了。姚泽丽说,你那点心思我还不明白,回来这么晚,不就是为了后厂门房子的事情吗?欧国强说,梦涛那孩子,家庭条件是差了点,但是依我看,将来必定有出息。姚泽丽说,我也这样看。欧国强骑上姚泽丽的身体,说,我们干正事。姚泽丽在欧国强的臂膀上打了几下,她本来不想打欧国强,只是欧国强突然骑上她的身体,把她吓了一跳。夜在蔓延……欧国强办公室。欧国强正在给科员们开会。余得水来了,他就解散了会议。他让余得水坐到藤椅上,他呢?给余得水泡了开茶说,余师傅,虽然你的家属和孩子是农村户口,但是,你在厂里任劳任怨地干了十多年了。现在,你家属孩子来到了厂里,居住不方便。昨天下班后,我找到厂长,把你的情况说了。后厂门正好空有一套房子。厂长决定把那套房子分给你们住。欧国强从抽屉里取出钥匙,交给了余得水。余得水是感激涕零,只差没下跪了。余得水清楚,说什么他任劳任怨,这些全是场面话。厂里比他实干的人多了去了,在这些实干的人中,比他情况更困难的人也多了去了。摆明了,这是欧国强在帮他们一家。余得水想拒绝,可是他没有勇气拒绝,就是为了秀梅和梦涛,他也不能拒绝。余得水说,谢谢,谢谢欧科长。欧国强说,别谢了,抓紧时间搬过去吧。当天,余得水就搬了家。他还花了二十块钱,请人把厨房拆了,又重新在坝子的空处,砌了间厨房。以前的厨房安上床就成了梦涛的卧室。新家新气象。余得水去木工房让木工师傅做了张吃饭用的桌子。木工师傅不可能白白地帮他做。余得水也是明白人,虽然,材料都是厂里的,但是,木工师傅得利用工余时间做,还得偷着做,万一被领导发现做私活,还会被扣工资,挨处分。余得水,给木工师傅买了两包烟,花了八毛钱。桌子做好了,安上。一家人围着桌子吃饭,余得水说,终于像个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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