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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九章:魔女(1 / 1)

洛初娥来到王殿后方,跨过白骨巨蛇般的长桥,迎风眺去,巨大的血池正咕噜咕噜地冒着热泡,活灵般的血丸浸在池子里,犹豫不敢向前,仿佛前方是修罗开辟出的血腥地狱。

洛初娥见到了令她也觉得触目惊心的场景。

血池的前方,斧立着两面肠道般黏腻的山崖,怒目的巨大修罗身居其中,它们平日里喜欢手持钢针扎刺血人,但现在,他巨大的身躯已齐腕而断,丑陋的头颅更是被拧得歪斜,脖颈中的骨头从肉里斜刺出来,苍白骇人。

这些巨型修罗显然与什么东西进行过恶战,却被尽数斩死,原本栖息的巨崖成了它们的绞刑架。

更前方,那些胸腹裂口的饕餮巨兽同样大片惨死,本该在这里横行无忌的它们被贯穿身躯,扎在一片石林中,黏稠的血已然凝固。

“林守溪……”

洛初娥再次重复这个名字,话语怨恨。

这些被她豢养在炼狱中的凶灵,都是她心爱的宠物,如今它们化作了横七竖八死相凄惨的尸体,这无异于是在狠狠抽打她的面颊、践踏她的尊严。

向上望去,山壁上更多许多以血书成的字,那些字赫然是洛初娥在巷中失态求饶的话语,每一个字都猩红刺眼,令得她回忆起当时的屈辱。。

洛初娥知道自己又犯错了,她满城搜捕林守溪的目的,是为了将其抓获,投入炼狱折磨,令其感受无尽的痛苦。

但她没有想到,林守溪反其道而行,主动潜入了炼狱之中,反而避开了她的目光。

“这里终究是我的国,你又能逃到哪里去呢?”洛初娥平复心境,飘然向前。

天空呈现着深沉的血红色,往日的嘶叫声已然不见,沿路而去皆是妖魔的尸体与鲜血。

炼狱辽阔,地形复杂,但对于一手缔造了这一切的洛初娥而言却再轻车熟路不过。

洛初娥走过血道,长裙迤地,却是片血不染,她畅通无阻地来到了山谷的最高处,向前眺望,看到了另外七座颜色各异的山峰。

炼狱由漂浮在火海上的八座巨峰组成,这些巨峰由数条白骨长桥相互连接。

洛初娥脚下的这座巨峰被称为轮回峰,不死国的魂灵会在这里经受轮回考验,重获生命,而其他七座巨峰则是真正的罪孽之谷,每一座峰都象征着一种罪,获刑的罪人会被送入相应的巨峰,折磨至死后由小鬼抬回轮回峰,抛入血池。

她知道,如今的林守溪就藏在那七座罪孽之峰的某一座里。

洛初娥缓缓扫过七峰,猜想着林守溪的心思,望到某一座巨峰时,她忽然停住了,神思一清,唇角露出了笑:

“原来你在这里啊。”

……

色孽之谷。

一脸清瘦的林守溪持着湛宫,平静地立在一座石殿的深处,他的身后,一位姿容妖冶的女子缓缓跪倒在地,捂着颤颤巍巍的胸口,她回过头来,潋滟的眼眸中尽是困惑与惊惧。

她是色孽之谷的行刑人。

这两百年来,她始终居住在这座王殿里,将一个个身负色孽之罪的人处死,她很擅长折磨人,如洛初娥一样,她能变幻万千,能操纵心神,且更惟妙惟肖,她总能将别人的欲望勾到极致,然后令这极致的欲化作极致的痛,让受罚者在无法想象的痛苦中以扭曲而丑陋的模样死去。

说来也怪,送去其他山峰处死的,大都是常年流窜于不死国各个角落的人,而送到她这里的,许多甚至是门都不怎么爱出,总是深宅在家中的魂灵。

她汲取着受刑者的欲与痛,将它们化作自身的养分,但今天,殿里来了一个她看不明白的人。

这个少年是她三百年来见过最漂亮的,她本想用尽毕生所学去好好挑逗他,折磨他,可她没有想到,他并不是押送到这里来的罪人,而是来杀她的。

起初,她嘲笑着他的自不量力,可很快她发现,自己最引以为傲的欲望幻境失效了。

她的欲之幻境是曼妙的温柔乡,不知令多少人沉醉其间,无法自拔,可他却无动于衷,片刻破境。

接着,她拔出了罪之剑与其死斗。

这里的罪剑与圣壤殿的罪戒之剑很像,应是洛初娥模仿圣壤殿的形制打造的,它们通体漆黑,锐利无双,可以将受刑者连同其罪孽轻而易举地切开,但她却伤不到林守溪。

渐渐地,她终于明白,这柄罪剑是最锐利的剑,也是最钝重的剑,她可以杀死有罪之人,却对无罪者束手无策。

剑与剑的厮杀里,她落败得更快,被林守溪扭着满头乌丝从王座上揪下。她还想要以精神法术反抗,却被林守溪用合欢术反制,沉迷幻境,几欲溺亡,这对于身为魅魔的她而言,几乎是最大的侮辱了。而她问对方,为何自己的魅惑对他没有用时,得到的回答更令她心如刀绞:

“你不够漂亮。”

如今她瘫软地跪在地上,再次看向这个少年时,初见的戏谑与微笑皆化作了无边的惊恐,宛若在看一个从天而降的魔神。

“这块就是记载色孽之咒的石碑么?”

林守溪走到了王座之后,看向了深嵌在石壁里,正荧荧发光的古代石碑,问。

“你究竟是谁?你究竟要做什么?”她听不清林守溪的提问,只是颤声说话。

林守溪盯着那块石板,沉默不答。

那天杀死大公子,算计洛初娥以后,他没有逗留,改变了原本的计划,一路潜来炼狱,斩杀万千修罗,走过白骨长桥,抵达了这座火海上的峰岛。

他来到这里,就是为了寻找卓荷口中那块记录色孽之咒的原初石碑,将它的内容改写,从而在根源上破解施加在楚映婵身上的咒印。

在一路杀到这里,战胜镇守此处的、号称是不死国魅魔之首的魔女后,他终于如愿以偿地登上王座,见到了这块石碑。

石碑不知是何材质,沧桑斑驳,上面的文字艰涩难懂,每一个偏旁部首都闪烁着神秘的光。

“告诉我解碑的方法,我可以饶你一命。”

林守溪虽见到了这块石碑,但它的碑文太过古奥,这么短的时间内,他根本无法破解这上面的文字。

“你想改写原初之碑?”魔女露出了吃惊的神色,“狂妄……这可是独属于神女陛下的神物,岂是你可以染指的?”

林守溪没心思听这些废话,他走到魔女身边,抓住她的衣领,将负伤的她一把拎起,抡到了石制的王座上,直接反手一剑穿透她的肩膀。

“你若不愿说,就带着你的秘密陪葬吧。”林守溪疲惫道。

他觉得眼前的魔女与苏和雪生得有几分相似,兴许还是那位哀怜神女家族的前辈,可一路杀来的他也懒得多管什么,他只想用最粗暴的方法早点结束这一切。

魔女流露出恐惧的神色。

不死国并非真正的不死,她积攒一身修为不易,岂愿重新归于血池轮回?

“不要——”

正当林守溪抽出剑,面无表情地刺向她的胸口时,魔女失声开口,立刻制止。

“你可要想清楚,你杀了我,你也会死的,神女陛下绝不会放过你的……”魔女喘息着,美艳的脸颊上,瞳孔凝成了点。

“我说了,我不想听这些废话。”

林守溪再将剑刺入她的左肩,面无表情地说:“你若实在不愿开口,我不强求,带着你的忠诚去血池吧,兴许你以后还能在那里见到你挚爱的陛下。”

魔女婀娜的身躯吃痛扭动着,她张着红唇,不断吐着气息,眼眸中的情绪瞬息万变,最终还是被恐惧吞没了。

“别杀我……我说,我愿意说……”

林守溪的剑对着她咽喉落下的那刻,魔女心神崩溃,失声大叫。

剑停住了。

魔女喉咙动了动,小心翼翼地说:“直接说这等秘密会被陛下察觉的,来,你注视着我的眼睛,我会用眼睛将秘密告诉你。”

魔女的话语带着催眠似的力量,林守溪哪怕心怀警惕,依旧被稍稍干扰了精神,不自主地看向了魔女的眼眸,等待着她的下文。

接着,林守溪发现自己中计了。

在与魔女四目相接的一刹那,魔女破釜沉舟般施展了搏命的瞳术,她的瞳孔深处,无数的花卉同时绽放,汇聚成了缤纷的海,瞬间将林守溪吞没。

欲的幻境再度展开。

幻境就像是梦,人一旦身在梦中,哪怕有意识到自己在做梦,也通常是记不清现实中发生的事,稍有不慎就会耽溺。

魔女的瞳术是她压箱底的法术,每施展一次消耗都极大,但一分钱一分货,这相当于是她所学法术中的花魁了,可以直击对方的心灵深处,让他久困于最难忘也最不舍的画面里。

这听上去没什么稀奇,但这些年来,魔女每用此招皆百试百灵。

中了瞳术的人都会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变成浑浑噩噩的行尸走肉,他们时而哭时而笑,仿佛是身处时空间隙中的米虫,努力汲取着记忆里残存的甘甜。

魔女松了口气,一边感慨着自己的足智多谋,一边分秒必争地整理衣裳,她要去王殿寻神女陛下,求她来收了这妖孽少年。

可很快,她再次吓得魂飞魄散。

她正要走下王座时,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将她摁了回去。

林守溪冷冷地盯着她,神色已复归清明。

“你……你怎么……”

魔女无法理解,她明明眼睁睁看对方中了瞳术,可是……

林守溪确实中了瞳术,他被瞳术拖到了深层的梦里,那是巫家闺房的梦。

——楼外淅淅沥沥地下着雨,刚刚梳洗完毕的小禾裹着雪白的浴袍,披着湿漉漉的发,自居着大小姐,笑盈盈地与他打趣着,她坐在桌案上,取来纸笔,偷偷地写着婚书,骗他说那是神侍令。

这是林守溪记忆中最美好的场景,旧的灾劫刚刚过去,新的危险还未到来,他挤在这短暂而美好的间隙里,看着少女柔美的脸与背部秀美的曲线,甘之如饴,永远也不会看腻,那是独属于他们的时光,他们谁也没有明说什么,却已心照不宣地私定了终生。

“这样的梦我过去做过太多太多次了,每一次都是假的,这次又怎么可能是真的呢。”林守溪注视着魔女的眼睛,话语中透着悲伤。

更何况,在他飞速看破幻境之后,幻境中的小禾不愿他离去,竟还主动解开了浴袍的蝴蝶结,试图以色诱他,这画蛇添足的举动反倒令林守溪清醒得更快。

林守溪觉得,这个瞳术懂梦境,但不懂小禾,小禾虽有清艳妩媚的一面,但她本质上还是一个大妖山里杀出来的小姑娘罢了。写婚书时的小禾没吃过他炼制的丹药,尚未启蒙的她自然清纯无双,根本不懂这些,又怎会行这勾人心魄的举动?

林守溪凭借着自己对小禾的了解轻松破开了幻境。

魔女心神剧颤,想再施展瞳术,可这一次,对方的双眸转而化作明镜,将她的法术反弹了回去,魔女惨叫一声,也坠入了最深的梦,那个梦里,她尚是男儿之身,那时的他犯了重罪,跪在洛初娥的裙摆下,祈求着她的宽恕,答应愿意放弃一切为她效力,直至魂魄燃烧殆尽,那天洛初娥心情很好,竟真给了他机会,他在欣喜若狂的同时也因剧痛昏迷了过去,醒来时已是女子之身了。

或许,这也是她没有办法魅惑林守溪的原因之一。

林守溪俯视着这个色孽之殿的守殿人,再次将她重重地砸入王座里,硬生生将她砸醒,魔女手段用尽,又被折磨得神志不清,再无斗志。

“陛下……会杀你的……”魔女依旧痴痴说着,忠心耿耿。

林守溪知道决不能再拖了,洛初娥随时有可能发现他的行踪,抵达这里,洛初娥一到,也就意味着他所有的努力都会化为乌有,他想着楚映婵温柔的微笑,脸色却变得更加狠厉了。

他直接动用了那天自创的搜魂法术。

他以合欢经注入了魔女的眉心,强行破开她的意识,在两人中间构筑起了一片精神领域,精神领域里,鼎火熊熊燃烧着,魔女的身体悬浮在那里,目光无神。

“如何改写碑文?”林守溪立刻问。

魔女嘴唇动了动,回答已呼之欲出,可就在这个关头,最不想发生的事还是发生了。

魔女无神的双眸忽然变黑。

变黑意味着死亡。

魔女死了,两人独有的精神领域也随之崩塌,林守溪睁开眼时,赫然看到魔女的脖颈处插着一柄纤细的飞刃,她的脖颈流血不止,气若游丝地飘出了最后的声音:“陛下。”

她口中的陛下已身在门外。

陛下没有救她,反而将她推入了万丈的深渊。她死时未能瞑目,但也没人在乎。

……

“本座没有来晚吧?”

洛初娥走入了这座石殿里,鞋跟落地声清脆,光彩将幽暗的殿照亮。

林守溪看向了她。

还是差了一点么……哪怕已做好了心理准备,林守溪依旧感到了遗憾。

“本座还当你去了哪里呢,原来是来这里寻花问柳了啊,林公子真是好雅兴呢。”洛初娥微笑着说。

事实上,她早已到了,她刻意等在门外,就等这千钧一发的时刻破坏他的计划,这是攻心之策,道心脆弱之人很容易陷入不甘、怀疑与怨恨里,心境直接崩溃。

洛初娥看着林守溪强自镇定的脸,笑意更盛,她很希望欣赏少年的倔强与坚强,将他们揉碎时她能感到独特的欢乐。

“难怪放着家里的娇美师父不回去,原来林公子是喜欢这一口的啊……看不出来呢。”洛初娥看着死在王座上的魔女,笑吟吟道。

林守溪依旧没有回应。

这一轮他暂落下风,只好以不变应万变,等待她接下来的出招。

洛初娥走过他的身边,来到了那块色孽之板面前,沉默片刻,话语陡然变得冷淡了起来:“我当你是有什么妙计,原来你是想改写这块石板啊……改写它很简单呀,你何必问她,直接问我就好了,本座不是小气量之人,现在就可以教你的哦,看仔细了。”

说着,她抬起手指,落向了石碑。

“住手!”林守溪猜到洛初娥要做什么了,厉喝。

洛初娥不为所动,她自顾自地说着:“上面复杂的文字不过是障眼法而已,改写石碑所需要的,只是你的意志,它臣服于你,自会听从你的旨意,你只需要以精神勾连它,然后以你虔诚的心……说服它。”

洛初娥伸出手指,慢悠悠地点向石板。

“本来还想用你们引出宫先生呢,但宫先生好像不是很想见我呢,既然他不愿现身,本座也就不陪你们两个小孩子玩了,这个游戏……今天就结束吧。”洛初娥露出了厌倦的神色。

“你改了什么?”林守溪冷冷地问。

“没改什么,只是将原本的十二时辰叠加一次改成了六个时辰而已,很仁慈吧?”洛初娥微笑着问。

在原本的计划里,楚映婵应该还能撑两天,但洛初娥如此一动,一天之后,楚映婵就已在危险边缘了!一天的时间,恐怕都不够他从这里赶回那座巨牢!

洛初娥俯下身,怜惜地看着魔女的尸体,继续说:“我原本还在想,赌约赢了以后,如何玩弄你,现在倒是不用想了……你弄坏了我的魔女玩具,到时候将你变成魅魔赔给我就好了。”

洛初娥说到此处,似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场景,笑个不停,她的笑声摄人心魄,令得林守溪都很难冷静思考。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么?”洛初娥笑过之后,向他询问遗言。

林守溪试图篡改石碑未成的那一刻,在她眼中,就是大局已定了。

林守溪闭上了眼,各种对策在脑海中出现、幻灭,他心乱如絮,就干脆什么也不想了:

“我要挑战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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