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粉特价——”
“牛奶便宜卖啦——”
“新鲜的蔬菜水果——”
市集里人来人往，到处都是吆喝叫卖的声音。
在热热闹闹的大街上，人们却若有若无地避开了一小块区域。
一个浑身笼罩在斗篷下的金发少女被四五个少年堵在墙边，少年们一边嬉笑一边推搡着少女，不让她离去。
“小怪物莉娅——”
“怪物姐姐莉娅来啦——”
他们肆无忌惮地高声叫喊着，金发的少女被拉扯得站立不稳，却始终沉默地躲闪着，一言不发。
有人伸手去抢夺少女头顶的兜帽。
“穿着斗篷，是不想让别人知道你是个怪物吗？”
少年们的神情看起来仇恨又兴奋。
“你们这些暗流和人类生下来的杂种，怎么配和人类生活在一起？”
“怪物——你们怎么还不去死啊——”
金发的少女被推倒在地，斗篷被扯开，兜帽被撕烂丢在一边，露出那双异色的眼睛。
一只眼睛是黑色的，另一只眼睛的瞳孔却是猩红的颜色。
那血色的瞳孔灼目而璀璨，带着种令人心惊的美感。
可在帝国，这种美丽却被盖上了罪恶的戳记。
异色双瞳，是混血的标志。
所有人都畏惧憎恨着他们，人人都可以欺辱践踏他们。
混血不配拥有公民的身份，他们只能躲在人迹罕至的山林间，谨小慎微地生存下去。
这一切只因为暗流曾是帝国的侵略者。
“滚出第二象限——”
“——去沉星海找你们的暗流爸爸妈妈啊！”
来往的人群对这个角落里发生的一切熟视无睹，没有人对此投注半分视线。
百年前，远在第三象限的域外种族“暗流”举族入侵夏登帝国。
如今在第二象限肆虐的暗物兽也正是在那时突然出现，彻底席卷了整个人类世界。
暗物兽能引发人类的精神躁狂，除了天赋者外无人可以抵抗，这与暗流的精神天赋几乎如出一辙。
没有人会认为暗物兽的出现与“暗流”这个种族无关。
在那暗无天日的二十年间，下四区彻底沦为暗流的猎场。在他们的占领下，下四区人类死伤无数，反抗者的鲜血浸透了他们脚下的土地。
也正是那一场战争，让下四区的天赋者锐减近九成，而长期承受暗物兽的精神场压制，普通人的精神海也遭到了难以挽回的侵蚀，异化症自此在下四区蔓延。
战争给这片土地带来了无尽的痛苦。
当帝国夺回领土，暗流被赶回沉星海后，被遗留在帝国的混血背负了所有的罪孽。
“呜——”
莉娅蜷缩在地上，紧紧护着怀里的纸袋，咬着嘴唇努力压抑着嗓间的腥味。
过往的经历让她明白，哭泣叫喊，只会换来更加可怕的对待。
再忍忍，再忍忍就好了……
那些孩子们还在等着她回去——
“让我看看你买了些什么——”
带头的少年不怀好意地一脚踩住她纤细的手腕，鞋底狠狠地碾过，一把夺过了少女怀中的纸袋。
“不，不要——”
莉娅微弱的声音被淹没在了更加大声的嘲笑和谩骂中。
“快看啊，混血果然是怪物呢，这样都踩不碎她的手腕——”
为首的少年一边说着，一边更加大力地碾过少女的腕骨。
“这个世界上为什么会存在你们这样的怪物啊——”
“唔——”
冷汗从莉娅的额头滚落，润湿了她的头发。
剧烈的疼痛从手腕处传来，她咬牙咽下了喉头的呜咽，猩红的瞳色在逐渐加深。
混血的血脉与暗物兽相近，天生带有暴虐的因子。
她可以轻易杀死这些对自己拳脚相向的少年，可却承受不起因此而牵连整个族群的后果。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混血就必须承受这些？
他们什么都没有做过！
凭什么要他们为此付出代价！
痛苦和不甘在她的眼底盘旋，越演越烈，几乎要冲破桎梏迸射而出。
如果要一直这么屈辱地活着的话，那她还不如——
“你们在干什么——”
强烈的精神震荡突然出现，如同巨浪般冲刷而过，少年们顿时哀嚎着捂住脑袋滚作一团，跪倒在地□□不止。
“合起伙来欺负别人算什么本事？别让我再看到你们干这种事——见一次我打一次。”
熟悉的声音让莉娅骤然清醒过来。
金发的少女微微一怔，随后眼中蓦地绽开了欣喜的光芒。
“叶哥哥！”
她摇晃着想要站起身，受伤的手腕却一时吃痛，整个人趔趄了一下，向旁倒去——
“小心。”
一双坚实的手臂握住了少女的肩膀。
莉娅抬起头，首先看到了一双灰蓝色的眼睛。
但在她的眼中，对方的脸型却在迅速地发生着变化，逐渐变幻成了一副完全不同，却令人感到极为熟悉的面容。
莉娅的天赋能力，任何作用在精神感官上的伪装都对她无效。
她毫无疑问地认出了那张面孔的主人——
“你是——！”
“我是叶之博的朋友。”她看到那双眼睛的主人微笑着开口，瞳孔沉沉，深不可测，“你呢？”
莉娅的神情骤然变得苍白起来。
“我是……”
“——你们这几个混小子！我今天一定要好好教训教训你们！”
充满活力的怒斥声遥遥传来。
突然出现，拦下少年们欺凌行为的两个人，正是出门采购的叶之博和李瑾深。
银发的少年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柄纸扇，追在少年们的屁股后面一顿痛殴，直把他们碾得东窜西跳，大喊饶命。
“别，叶哥——我们不敢了！我们真不敢了！”
“别跑，死小子！看我揍不死你——”
叶之博气极。
他上辈子有好几个混血好友，深知混血在帝国的艰难。
在战争年代，是非功过从来都难以评判，但至少罪不及后辈，不应该殃及这些无辜的混血。
他回过头，刚好看见黑发大少爷扶起莉娅，甚至贴心地解下自己的外套为对方披上，挡住金发少女在拉扯间被撕坏的衣裙。
叶之博有些惊讶。
真是见鬼了——
这个大少爷竟然如此温柔体贴？
“叶哥哥！”
金发的少女一头扑进了他的怀里。
海藻般的金色卷发铺散开来，少女将脸埋进叶之博的胸口，终于放松地呜咽出声。
“叶哥哥……”
三个字里藏着所有的委屈不甘和依赖亲近，却因为记着是在主城中，不敢放肆地再多说些什么。
反而是叶之博叹了口气，温柔地轻轻拍着莉娅的后背，温声安慰：“好了，我在，没有人敢欺负你们。”
他带着莉娅向城外走去。
“不是说了我会带物资回来的吗，你为什么自己出来了？”银发少年的声音里带着轻微的责备，“你们应该告诉我的。”
“对不起……小安前两天生病了，我想给他带些糖果。”
少女和她的同伴们住在城外远郊，来回一趟需要花上不少时间。
叶之博无声地叹了口气，揉了揉少女的头顶：“没关系，我送你回去。”
听到他这样说，莉娅的眼中先是一亮，飞快地闪过一丝期盼与欣喜，可又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最终还是黯淡地垂下了眼睛。
“不用了，我可以自己回去的。”少女的声音轻轻的，像是压抑着某种强烈的挣扎，“叶哥哥，你先忙吧。”
“好，我知道了，你先回去。”银发的少年眼中闪过温柔的神色，“我晚上来看你们。”
他目送着金发少女远去的身影，神情有些复杂。
凭借他一个人的力量，根本无法改变这些混血孩子的未来。
帝国内还有着千千万万这样的混血。
他们的挣扎和绝望，没有人能看到。
就算他上辈子贵为帝国上将，也无法对抗一整个帝国的力量，来为混血争取权利。
除非……
他造个反？
叶之博沉默地站在原地，有些忧郁地思考起了人生。
他看不到远去的莉娅突然惨白下来的脸色，和眼中抑制不住的惊惧和慌乱。
他也没有看到身后大少爷沉沉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满是探究和深意。
******
两人回到家里时，已经是日暮时分。
他们在外面填饱了肚子，家里也已经被夏达打扫得干干净净，叶之博望着两人怀中抱着的大堆购物袋，恍然间以为自己回到了很久以前。
在重生前，他曾经驻扎在蔚蓝哨所的那段日子里，每次从外域出勤回来的时候，也有一个人始终在自己身边。
他原以为那样的日子就是永远。
“叶之博？”
清冷的声音唤回他的思绪，叶之博回过神，看到黑发的大少爷已经走进了屋里，正疑惑地看着自己。
明明是完全不同的外貌，可在这一刻却仿佛与那个身影渐渐重叠。
叶之博突然一阵恍惚。
“你……”
“欢迎回家。”
清冷的女声响起，穿着巫女服的夏达目不斜视地经过叶之博身边，冲黑发的大少爷微微颔首。
“……”
被晾在原地的叶之博摸了摸鼻子，心想自己一定是睡太少，居然会产生这样的错觉――
李瑾深身边可从来没有一个这样傲慢无礼的智脑！
这可是他的家！
好气。
叶之博深深吸了口气，勉强压下和一个智脑对掐的冲动，放下了手中的纸袋。
“我要出去一下，会很晚回来。”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说道。
“你不必向我报备。”黑发的大少爷看起来并不意外，“袭击者目的尚不明确，你要小心。”
“我会的。”叶之博点点头，没再多做停留，很干脆地转身离开。
夜幕沉沉，街上的灯光忽明忽暗，他的身影很快没入了黑暗里。
在叶之博走后不久，另一道身影也悄然离开，跟上了银发少年的脚步。
李瑾深沿着叶之博留下的痕迹一路向前，直到主城外人迹罕至的山林深处，才看到路的尽头有灯光亮起。
那是一栋四层的小楼，周围用一圈篱笆围起，篱笆上缠绕着玫瑰藤，花茎上的倒刺在夜色里闪烁着冰冷的微光。
李瑾深的脚步顿了顿，若有所思地看着那些藤蔓。
这不是普通的玫瑰藤，这是由暗物兽晶核催化而生长出的暗夜玫瑰藤，具有致幻性和毒素。
一般来说，这种植物只会出现在暗物兽的领地。
他推开篱笆围成的院门，悄无声息地走近小楼。
小楼内灯火通明，不时传来小孩子们欢快的嬉闹声，一道熟悉的身影立在窗边，正是叶之博。
那些孩子都是混血种幼崽。
叶之博的对面就站着白天遇到的那个金发少女莉娅。
他们笑看着客厅内打闹追逐的孩子们，一边拆开手边的纸箱，将里面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码放整齐。
食物、水、衣物和药品，甚至还有玩具和练习用兵器……
叶之博……竟然是在资助着这群混血。
怪不得……
怪不得叶之博明明干的都是赚钱的买卖，为什么还是一副这么缺钱的样子。
光是天赋者的修行就需要惊人的资源，更不用说叶之博还要养着这一屋子的混血种——
他不缺钱才奇怪。
但叶之博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们可是混血。
陷入沉思的李瑾深没有发现，在与他一墙之隔的小楼内，叶之博的左肩上有一只短毛猫蓦地出现。
那双琥珀色的瞳孔紧紧盯住了黑发太子的身影，目光中充满了冰冷的杀意。
夜色渐深。
一切却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