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度怀疑梦中见过的面具人是皮影戏中的角色,只是太虚班子里弄了个崭新之法,构造出栩栩如生的光影而已。譬如唐皇在道人的迷梦药效用下入到了月宫、见过嫦娥一般;再几番设想,也不是水银镜子,因为不能反照出站于前面的我。最终断定还是属于窗子最适合,因其内里必有其它机关,拆穿了也不足为奇的那种。其实人形也罢、物状也罢、叙事也罢,本身由寐而来的都不得作数,从来黄粱美梦、华胥一场,无非是梦的制造家对实际情状的越俎代庖,只会让人醒来时的失落愈感深沉罢了。只是我对自身脑海里能生出这等臆境还是充满好奇,诚心实意地说,驻足在这“幻”里还挺让人流连,至少没有不友好的事情出来。且一切安排得挺有讲究,于理于法甚为详实细腻,是求道人追求的心术。其间的故事居然还讲述得顺畅,如若写为奇谈还可能相当了得。但那境一直没再出现后,我不做多想逐渐淡忘,整日抱着《火箭书》专心思虑其中内容。当第三回再入境地之后,想法发生剧烈改观,因为我觉察其间竟有真正玄机,能和《火箭书》中所标注的难解字词呼应上,直把虚幻感都抹轻了。距离最后出境约摸间隔一月有余,我都已经搁下此事,但床边起夜的壶子找不见了,我忽有所动赶忙再跑去偏屋,果不其然门洞大开,我毫不犹豫一脚迈入,颇有魏徵梦里监斩泾河龙王的气度。面具人拿腔捉调在表演笑口,极有感染性,我看到时还挤眉弄眼显示着刁钻促狭。因恐给我的时间短暂,我径直快步走到那趴于桌面一动不动的人身旁边,试遥之仍旧不醒,就从他垂下的右手里取出掌握之物。原来是一张撕下的书本页张,是边缘不整齐遭搂皱的寻常浆纸。看过去像个扯断的经文残片——我终究为卷进的过客,早想看他手中所拽之物以释疑虑,此刻有了时机就顾不得冒昧造次了。书页上是纵形排列的字列,为竖状从右至左式排版,字体简洁舒适,可内容并不浮浅反而显相当深刻。“…最麻烦的就是,信息学的公理还未找到,仿佛压根儿不存在那种东西。我只能假定光子等电磁波无所谓时间空间,那么作为被承载的信息也无所谓时间空间。于是我让大家先抛弃时间空间的观念,取它们根本不是人所体会的那种东西去对付,不要物性也不要理性,往‘道’上去领悟、去贴近。当然这方式的确很困难,毕竟是从小建立起来的感知与观念,早已根生蒂布印在骨子里去了。我也告诫人们并不要去研究超越光速这类复杂过头的东西,只要止步光速呈现的奇点里的信息为何态,用思想的方法探索该状态下信息可能出现的真实面貌。以及深究在混乱度最小的区域所生出的奇迹,即:信息本身竟出现能求索并能理解其本身的这部分有序,就是理论家中所阐述的‘不可思议且了不起的极熵’——那可是怎样多加修饰和赞美都绝不过分的重要概念…(中间有断章)…本着这种态度,我要求师从自己的学生,不管什么时候、存有怎样的想法与观点,都可以大胆提出来。即便幼稚可笑、空洞无奇也不用难为情。在人类物理学发展进程中同样经过类似阶段,那时提出的各种可笑问题不胜枚举,数不过来,虽然作为缪误案例都已失考——人类易于选择性地筛去失败者,但我相信正是由各种低幼之砂逐渐托升起有价值的坚石,才可能带领人类走出自己星球。由此,在失去理论指引之下,我坚持以实验为王,倾听各种想法,设计出实验,用实践来验证,即便是个低级谬误也能拓宽思路取得经验。”
我看着脑袋却开始黑朦,好似面前有巨大的台阶,每个台面都铺着巨大的学识,更层层垒叠往上。我像不合格却要求入学堂听讲的学生、也似一窍不通在台面上乱爬的蚁虫,能读起每个字凑起来却不晓其义、闻出味道却不知其为何物。公理?何谓公理,我所晓的公理就是三角圆周勾三股四弦五之类的,是日沉月升,是太阳的东升西落,没有道理可言。而“熵”这个字究竟闻所未闻、不知宗理,似乎和火沾边,但是又与算筹术式相关,难以理喻。若说皆为太虚幻境之词也就罢了,偏又章法可循不似胡来。最令我吃惊的是班背给我的《火箭书》中竟有近似的句段:“…同他人研究方向有区别,当我意识到此点,从探索信息学伊始,我就绝不触碰它之逆鳞。对双缝测试视而不见,选择性擦除由之任之。没有那样的东西或者绝非那种样式的体会——人类缺失太多感觉器官对客观真实做出效应,即使效应本身也并不真实,是对存在的主观臆解,非常遗憾,只能靠无限思维去补齐。有人已提出度量衡设计,具有相当创新,可本实验室对于传统学者以熵值理论嫁接热力学定律的做法暂不予苟同,亦不往新理论的大同上解读。于信息学这门学问,我笃定不是值得早早立规的定律,至少目前还不是。人们对待这门学科,仅相当于十多万年前刚刚覆上衣履仰望星辰的先人们,充满朴素认知。故而我以道德为心灵约束,使其能如纤丝捆绳一般浸入个体,以事件为传导电流去观察单元回馈,最后得以绘制出其内外关系。”
这文字出现在一个画出正在顺时针旋转的罗盘上,是放置于第三节燃素筒上端的内部设施区,是做为容纳器物的一个空间处,写的像一段心得笔记。我曾一个字一个字反复念读,几乎都要抠起以查找说法和出处,可完全没任何线索。部分句词能理解,但整个话连起来串读岂止天书。文字间也出现特异的“熵”字,因此不用费劲想了,两者间必有一定联系。我仍不死心,怀抱侥幸,想着是否因昼事夜梦之故而产生牵挂。但忆起另有一页中班背还抄写着:这么解释吧,例如物质世界中许多型粒子的发现恰是在不经意间的偶然,或许在往次撞击里曾出现过,却被他人完美错过。但那绝不能说是无缘、无故,只能认定该人敏锐与犀利程度不够、揭示的时机尚未到来,因而错判断某些信息。时机或许是折叠的,而判断性却是在研究本门学科中占据至关重要的地位,属绝对性作用,并且还稍纵即逝。有用信息在不恰当时间被揭开反而致结果偏离、拐弯入另一个结局。像多年之前,地球上有个著名影片描述一群人积极赴宴物理学家霍金组织的“时间旅行者派对”,编剧设计切换了不同时空中人们所竭力的各种尝试,却始终近而不得——咫尺处热闹非凡事态百出,但组织者则以寂寞收场。场景在最后有个著名情节,以其严谨的逻辑和科学性被专业人士大加推崇,那是一种留置交接棒以接力赴宴的梗,捧腹之余留足悬念让人深思。而奇怪的事情在幕后发生,当时导演秘密地找到所里同我诉说。当时在最后的场景中饰演霍金的演员转身之后,镜头中交接棒的出现是个真实发生的事件,众目睽睽下剧组全员都莫名其妙,似乎有时空者借用拍摄场地完成了一次接力、配合了一次演出。导演问:“若排除有心人开出的高级玩笑那就是旅行者真实到来过。当年就有传闻科学家实际上真实接洽上了旅行者,只是出于某方面原因不便对外界公开——可那又是什么呢?”
我同样地莫名其妙,在我看来这段文字却为班背的离去暗示了线索。交接棒是何种物品我不知道,可那无疑表示某种象征。而文中出现的各种词汇更让人惋惜得摸不着头脑,叙述也不得门道,想仔细弄清楚。但文字中那“高级”一词倒让人悟得有些明白,即:以吾之臆念莫可创造此等高级事务,凭白无故也不可能。这文这字,写在火箭所朝月亮飞行去的绘图下方,但那月亮和火箭都奇怪地呈现一种错开不连续,似经过折纸叠过画好重新又摊开一般,真的像界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