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0 章 文昌阁的枪声响了一夜。 临近清晨的时候,敢死队没有回来…… 因为他们抢回了文昌阁! 牺牲了十多个人,他们用了半夜的时间抢回了文昌阁,其后一直守在那儿。城东文昌阁至清真寺一带又收了回来,战况貌似是有了好转,眼见王冠松了一口气的时候,一群人的出现却直接把战况拉入了最低谷! 池峰城!他竟然直接把整个指挥部带过来了! 王冠极为震惊:“师座,这是……” “文昌阁抢回来了?”
“抢回来了!”
“好!你点人,把南门浮桥炸了!”
在场静默了一瞬,王冠立正敬礼,大喝一声:“是!”
他的表情坚毅到不正常,让短暂空白的黎嘉骏突然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 炸掉南门浮桥!在三面被围的情况下!这是他们整个师唯一的出路! 这是要背水一战啊!明明情况好转了,到底为什么要这样?! 池峰城很满意王冠什么都没问,但在王冠派出人后还是在参谋布置指挥的间隙说了两句:“伤亡已达七成,我昨夜问过指挥部,可否转移阵地。”
王冠一怔,这种类似畏战的行为,似乎不该出现在面前这位将军身上,他什么都没说,继续听着。 “我不怕死。”
池峰城看着庄寨地图,“我怕的是这一仗过去,我老西北军,连点种子都留不住。”
他仰着头,似乎在看天花板,又像在盯着庄子的北门,“但我刚到时也讲过,这台儿庄,是我西北军荣光之地,亦是我们的坟墓!我池峰城,不会打自己的脸!所以弟兄们,炸了那桥,我们死守!”
“是!”
王冠与周围的参谋们一道立正,激动得眼眶通红,随后马不停蹄地忙碌起来。 黎嘉骏在外头看着,一句“我怎么办”默默地吞了下去,这种时候说这种话,她就算有脸说出来,恐怕在余生回忆起来也会羞愧地跳河。 她只好小心地跑出去,刚探头就感觉外面子弹嗖嗖,日军曾经一度攻到近前,清真寺的墙上到处都是弹孔,幸而这时候的建筑都是良心之作,结实无比,一直屹立不倒。 战地医院自然也搬了过来,可此时已经不能算医院了,大夫和医务兵都成了行脚医生,倾巢出动,完全没人注意到这儿有一个早该走的编外人员,或者注意到了也只能装作没看到。 “前线来报!日军有大股援兵到达!好几千人!城门危急!”
传令兵大叫。 好几千!那该不会又一个旅团吧!黎嘉骏肝都要抖起来了,已经这样了,对面还增兵,天要亡我!这台儿庄到底有没有赢!难道抗战史上有两个台儿庄?! 池峰城不为所动,拳头却捏得紧紧的:“收缩阵地!全部入城!守住内城阵地!”
“是!”
传令兵立刻对着电话大吼起来,随后却又苍白着脸色道,“师座,城西183团已经被打散,大部都找不到人了!联系不上其他人!”
“……“池峰城一拳打在桌上。 “现在我们被分割了开来,北门进来的日军向两边打,西面还又枪声,肯定还有不少人!”
一个参谋道。 池峰城点头,又站直了身体,看着地图:“统计人数!派人去联络,我要包夹他们城内据点!”
“是!”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厮杀声。 黎嘉骏正要透过门往外看,院内两个卫兵全部都冲过去,对着门外一顿扫射,外面一阵惨叫后,其中一个卫兵转头:“师座!有日军已经攻到这儿了!”
“能拿枪的!全部去守!保护师长!”
王冠大叫。 “是守住这个据点!”
池峰城强调。 一群老老少少拿着枪冲出去,黎嘉骏站在一边被顺手发了一把。她愣了两秒,只觉得手上沉甸甸的,耳边听到外面噼里啪啦炒豆子的对射声,第一次被当作战斗人员对待,她竟然有种自己精分的感觉,一面激动得热血沸腾,满脑子都是我可以的我可以的,另一面却慌得手足无措,来来回回就强调着我会死的我会死的…… 她还是凑到了门边,一会儿靠着墙,一会儿往外瞄。 清真寺之所以地理位置好,就是因为有个水道,只有一座石桥能直接过来,人固然可以从远处其他街道的石桥绕过来,但前提是能通过那儿的文昌阁守军的火力网……这就是为什么文昌阁极为重要的原因,没有文昌阁,清真寺就是一座孤堡,抢回文昌阁,东城一大块就是双塔奇兵。 短短一会儿时间,他们就经历了两次进攻,还有一次有一颗手榴弹就在门外爆炸,弹片嗖嗖地飞进来,刮掉了门内不远处的大树的一层皮。 远处已经没有一座完好的房子,仔细看可以看到黑烟中到处人头攒动,双方的士兵疯了一样在巷道间、破屋里肉搏,大刀的红穗和刺刀的刀尖此起彼伏,当她在进攻间隙那这个破铁桶爬出去挑水时,发现门外那条河,已经全红了。 与岸上的石板一个颜色。 这已经不是人间了,这就是炼狱。 没有退路,不能转移,他们的面前似乎就只剩下这一条条血路,黎嘉骏知道自己此时的表情肯定是和周围的士兵一样,僵硬麻木,像行尸走肉,疼也不会怕,累也不回倒,但是在同胞倒在身边时,眼里却能炸出血光。 她从外面又拖了个伤兵回去,撕了他的裤脚拿水洗了洗就充作包扎用,绷带早就没了,什么药都没有。 这边指挥部里也是气氛惨淡,饶是前方统计下来人数还不至于少到吓人,可是现在城内我方几乎已经没有成建制的部队,想要再组织一次反击几乎不可能。 可坏消息还在源源不断地传来,现在之所以日军兵力只有一个半旅团,全因东北边临沂方向张自忠与庞炳勋还在死守,缠住了板垣征四郎大部分的队伍,可是此时前线传来消息,庞炳勋的队伍早已差不多打光,张自忠的五十九军已经处于咬牙硬拼的阶段了,说不定不日临沂就会失陷,到时候兵临台儿庄的就是一个日军师团了。 就算池峰城有三头六臂,面对这只剩下战死在巷子里一条路可走的局面,来来去去也只剩下“死守”二字了。 下面人都应着,手头动作却没什么变化,倒不是懈怠敷衍,而是死守什么的,不是本来就是他们在做的吗? 此时的局势就像是一块石头,正在无限度地往下坠着,让人望不到底。 就在黎嘉骏觉得气氛即将冻结之时,突然外面一阵骚动,一个人冲进来,喘着粗气叫道:“师座!有援军到!”
指挥部内气氛一震,池峰城几步跨出,双眼放光:“哪里来的?!”
“军长派来的!刚刚入城!是一支敢死队!”
“多少人,谁带头?”
“刚才遇到一个兵说的,他不大清楚,但大概只有四十来人,带头的叫仵德厚!”
“仵德厚?好!是个汉子!”
即使只有四十来人,还是让池峰城像打了鸡血一样激动,“他现在在哪儿?!”
“刚才在协助城西,说很快就来向您报告!”
此时,电话声又响起。 传令兵接听后,喜形于色:“师座!总指挥部传令,拟明日组织敢死队从东西南三面从庄外围攻庄内日军!望我方做好接应准备!”
池峰城激动地站起来转了两圈,下了决心:“来几个人给我出去传话,给分散的人传令,聚集起来准备接应明日的友军!知道的人越多越好!”
传令兵立正,正往后看有哪些人可以和他一道走,就听后头池峰城又叫:“等下,军长有没有说给敢死队奖励?”
“有,但只说有奖,没说多少。”
“那你传下去,凡是自愿组成敢死队接应明日行动的,我每人补贴三十大洋!”
黎嘉骏下意识地看了看王冠,他站得笔直,眼神飘忽。 师长就是有魄力,出手就是每人三十大洋,哪像他这个副团长,一人一个馒头…… “是!”
传令兵又一立正,回身却傻眼了。 除却五个轻伤的卫兵、两个参谋、一个电报员、团长王冠,这儿还能喘气的,就是墙角树下一溜黎嘉骏默默拖回来只能喘气的伤兵了……现在能用上的大多都在附近战斗,连伙夫都在别处。 之所以还能剩个黎嘉骏,全因她不属于任何人辖下,谁也指挥不到她,她也不知道自己该被谁指挥,以至于随着一个个命令的下达,士兵一群群离开,只有她岿然不动,在此时凸显了出来。 师长身边还剩这些人着实有些伤心了。 传令兵看她一眼就挪过了,为难地望向师长:“师长,我一人,怕传达不到。”
一个参谋提起枪:“我同你去,分两路。”
“三路吧。”
黎嘉骏插嘴,她吃力地站起来,迎着众人的目光,笑道,“养精蓄锐这么多天,我现在大概能打十个了。”
众人沉默了一会儿,继续低头做自己的事。 黎嘉骏最终还是没被允许跑出来,反而是这时候池峰城才注意到她,就她为什么不离开在这儿找死等等狠狠地训斥了她一顿,最后下令,不准离开指挥部! 虽然口头答应了,可是她却百般不情愿,这里是安全,可是她在这儿能直接感受到这位将军,和这整一场守卫战的全部压力,而目前,这些压力已经全部化为负能量,让所有人喘不过气来。 池峰城尚能指挥全军垂死挣扎做点纾解,可她却无能为力地待着,间接地觉得到自己就是一个砧板上的鱼肉,只能等着落刀子。 她不是个主动的人,但也不想那么被动。 原以为这会是难熬的一夜,可事实上她发现这一晚并不难过,因为本身也没人指望通过这一次反攻就扭转局面,最终是否获胜的决定权还在外围一直打运动战的汤恩伯身上。 四月一日的凌晨,来自敢死队的大反攻,在一阵冲锋号声响起后,如期而至。 黎嘉骏缩在墙角,看士兵来来去去,最终除了出去的,再没有回来的人。 她听到外面杀声震天,日语的、中文的,最终都只剩下了人类最原始的呼声。 一直到清晨,传令兵传来两个消息。 我方收复了庄内的东北角与西北角,日军被赶出去了。 敢死队伤亡殆尽,孙连仲已耗光所有手上的兵,待日军反攻,我方将再无援兵。 黎嘉骏虚脱似的站起来,全身发软,她攥紧了自己用一晚上撕出来的一大把布条,一摇三晃地往外走去,外面晨风清冷中夹杂着热浪,什么味道都有,乍一闻让人作呕,可闻多了却又莫名地让人享受起来。 该去找一找了……她想……真不想看到他死了…… 第 141 章 在经历了无数次死亡和厮杀后,生命之重似乎也只能用轻贱来形容了。 每一秒都有人在死亡,我方的、敌方的,满地血肉,空气中都是焦臭味,风声中夹杂着零碎的嘶喊和呻吟,整座城幽如鬼狱。 黎嘉骏满地搜罗伤员,看到日军的就不理了,大多都是死得透透的,也有半死不活的,她也摸不清要不要抓俘虏,便忽略过去,但当她遇到一两个杀红眼的国军时,却又会指明哪儿有半死不活的鬼子,待看着国军兴冲冲的提着刀过去,她又觉得早知这么麻烦不如自己当初就补刀好了。 途中也有遇到残余的日军和国军在厮杀,双方早已疯魔,几乎认不清敌友,拼杀起来近乎疯狂,黎嘉骏虽然有手枪,却害怕误伤,急得心火怒烧,有时候找到空隙,却也不敢上前,只觉得自己也会被那疯狂的国军顺手砍死,她躲在一边,仅在自家的士兵被打倒时,才抖着手朝那个举起刺刀的日军开了一枪,竟然真打到了人,她当即跟打了鸡血一样扑上去,一刀划开了他的咽喉。 此时那个被打倒的士兵早已虚脱,他紧紧握着刀,却跟翻倒的乌龟一样,怎么也起不来,双目涣散,眼见是累得气都快喘不上来了。 黎嘉骏又是一顿喂水、按压,手忙脚乱的,好歹把他拖到了一个隐蔽处,关照几声后,只能继续前进。 她整个人处于近乎灵魂出窍一样的状态,在这个碎砖瓦砾中匍匐前进,爬得满身满手的血污,手上全破了皮,膝盖也剧痛不已,但她一点也不敢停下,全神注意着周围的动静,一味地往西边爬着。 有个不能死的人在城西,她心底里只有这么一个想法,凭什么那人不能死,为什么是那个人,她一点都不明白。 地上还冒着烟,有两具尸体在前面平摊着,显然是同归于尽的,她上前摸摸尸体不远处的一杆枪,心里警惕起来。 枪管还没冷,说明这里的遭遇战发生在不久前,周围应该还有人。 她躲到一截断墙后面,只觉得双手剧痛难忍,她想了想,脱下鞋子,把袜子套在手上,用医用剪刀开了几个口子,做成一副临时手套,勉强算是保护了一点手掌,随后又把子弹上了膛,深呼吸起来。 待觉得自己平静得差不多了,她往四处看了看,却正看到三个士兵鬼鬼祟祟地贴墙蹲在不远处的一截断墙后面,正往一个方向看。 她正在那三个日军后面,看不到他们在看什么,但肯定没有好事发生,她急得抓耳挠腮,却不敢一个人上去扛三个,可前面一片瓦砾,她压根没这本事悄无声息地挪过去看到底什么情况。 待到那三个日军都往他们的右前方抬起枪时,她一急眼,脑子一空,抬手朝着那儿就是一枪,尖叫一声:“有埋伏!”
她这声尖叫完全已经变了腔调,尖厉得不像人声,可效果却是立竿见影。 那三个日本兵还没来得及转头,更远处就一阵枪声响起,有两个被直接射倒,可最后一个却一屁股坐在地上,回头朝她的方向就是一枪! 子弹没有击中她,可是却精准地击打到了她身边的墙上,尖利的碎石飞溅开来,在她的脖子和脸上擦过,一阵热辣辣的疼。 见鬼,毁容了! 黎嘉骏欲哭无泪,她刚才那一下已经被自己吓得腿软,此时眼见那日本兵第二枪又要打过来,她根本不敢对射,只能抱头趴在地上,只听到头顶啪啪啪一阵响,碎石飞溅。 她抱头抖了一会儿,才发现不对,三八大盖并非自动枪,连半自动都不是,怎么能连着三发,那日军换弹那么快,手速有点惊人啊! 却听到远处噔噔蹬的声音,一个焦急的声音响起:“黎嘉骏!黎嘉骏是不是你?”
这一声沙哑,急得也变了声,可听到她耳朵里却犹如天籁,她当时就不行了,连滚带爬地跳起来看也不看就扑过去,大哭“啊啊啊啊”,话都说不出来。 秦梓徽整个人也脏得脱了形,被黎嘉骏当树桩抱着,也只能无奈地托住她,安慰都没,转身就跑,一边还下令:“继续前进!”
黎嘉骏这才发现,周围竟然还有四个士兵,都一脸凝重,警戒时偷瞥她一下,眼底里却有喜悦。 她有些不好意思,在秦梓徽的肩膀上揩掉了鼻涕眼泪,要哭不哭的:“我……我自己能走,放我下来好了。”
秦梓徽又跑了两步,突然半跪在一堵墙后,她背靠着墙,整个人都被封锁在他怀里,只听到耳朵边他低声道:“别吵,前面有人。”
又等了一会儿,他才放开手:“是自己人。”
旁边立刻传来松了口气的声音。 “阿德,前面是哪里?”
秦梓徽低声问。 旁边一个胖胖的士兵立刻从胸前掏出一张破纸片,看了看:“澡堂!”
“你们去那儿守着!”
秦梓徽下令,“我把记者送回去。”
“我我我……我现在是医务兵!”
黎嘉骏口不择言,抓着手里一卷烂布条,“看,看我有绷带。”
“他们很快要反攻了,你觉得到时候我会不会管你?”
秦梓徽直视着她,“我要是顾着你,还能不能打好仗?”
“为什么这么快反攻?”
黎嘉骏很奇怪,“肯定需要时间准备啊!”
“他们也没时间了,我刚才遇到仵队长,汤将军的口袋快扎起来了,滇军、江苏保安团都已经到达,将与孙军长的三十师一道从东、西、南三面包夹日军主力,如果鬼子他们再不打通我们这儿,将会再无退路,被围死在这儿,你说他们急不急?”
黎嘉骏顿了一下,脑子里像是闪过什么,嘴里却说着第一个想法:“所以说为什么急着从外面送敢死队来协防,就是怕我们撑不住?”
“是。”
秦梓徽苦笑了一下,“可现在……真是撑不住了。”
此时两人还是一前一后冲进了澡堂,里面或蹲或坐着十来个人,都一个个累得东倒西歪,看是自己人就垂下眼,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有谁受伤的?给你们处理下伤口!”
黎嘉骏喊了一嗓子。 大家相互看看,都没动。 “没有?”
“处理不完的,你留点绷带吧,快回去。”
秦梓徽守在门口。 没得到响应,她也没办法,留了一卷绷带,出了澡堂,秦梓徽跟在后面。 “你别跟着我,我自己可以的。”
秦梓徽哼了一声:“别吵,快走!”
话音刚落,就听一声巨响从后方响起,一颗炮弹正落在澡堂旁边!就像个发令枪,炮弹如雨点一样落了下来,两人抱头鼠窜,紧接着掉入了一个战壕中,跑了一段,正看到几个士兵也躲在那儿,大家相互望了一眼,都明白了各自眼里的意思。 鬼子又来了。 没说的,只能继续打,他们已经没有可以抵抗炮火的武器,只能缩在战壕中,等待日军步兵进来再次开始肉搏,黎嘉骏自然是不敢再动,她干脆在旁边捡了把枪,学着别人一道趴在战壕上准备起来。 “过来!”
秦梓徽却不肯放过她,抓着她的手臂就往旁边跑。 黎嘉骏挣扎:“你放手!放手啊!”
可沿途没一个人帮她的,还有人指路:“长官!那儿那儿!有地方塞!”
“塞是什么鬼啊!”
黎嘉骏大叫。 秦梓徽一言不发,一路照着指点把她拖到一个废墟里,那儿石块掩映下,竟然有一座石头灶台屹立不倒,木柴被堆在了一边,大概是有人躲过,现在却空空如也。 “进去!”
秦梓徽一点不怜香惜玉,把她塞进灶房里。 黎嘉骏挣扎着刚探出个头,抬眼就看他冷着脸,食指指着她,眼神凶狠。 “……”黎嘉骏缩了回去,抱腿坐在灶台里,任由秦梓徽把木柴堆在前面,直到看不到外面。 战斗又一次开始了,什么声音都有。 她觉得自己差不多要疯了,不夸张,是真疯。 不知道过了几分钟,还是几个小时,或是几天,在她感觉犹如一个世纪般漫长,她甚至感受到了黑夜已经过去,或许有过昏昏沉沉的时候,但是战斗的声音时断时续,外面正在拼杀的好像都是机器人,不会疲劳也不会倒下。 她又饿又渴,却等不到停歇可以出去的时候,正觉得自己已经快失去理智,木柴突然被扒开,一张涕泗横流的脸出现在面前,那是个陌生的小兵,他大哭着:“记者小姐!你有文化,你看看,他们是咋的了!”
黎嘉骏木然的思维停顿了很久才缓缓运转,她尝试着动了动,却发现全身都冰冷僵硬,她张了张嘴,沙哑道:“把我拉出来。”
小兵“诶”了一声,抓着她的肩膀就往外拖,她一个跟头滚出灶台,身上还没回力,就被那士兵拖着,连滚带爬地摔进昨日跌进去的战壕里,她四面看了看,没看到秦梓徽,只看到地上地上并排躺着四个士兵,皆全身黑肿,面目恐怖! 饶是阅尽恐怖片,黎嘉骏还是被吓得腿一软! 就算以血腥刺激为主旋律的美式恐怖片,也没导演会把巨大化的发黑的尸体放上荧幕,那是比胸腔里蹦出一只异形还要恐怖的视觉刺激,已经反人类! 可是现在,在她面前的,这是什么啊! 看她半天没说话,那士兵哭着:“昨天鬼子那儿突然往咱这儿喷烟,咱一开始没感觉,后来就又冷又烧的,今儿起来,他们仨就这样了!记者小姐,这是咋的啊!为啥会变成这样啊?”
他刚说完,远处便有人大吼:“这儿又有一个!”
黎嘉骏抖抖索索地冲过去,正看到一个士兵仰天倒下,他全身发黑,几乎肉眼可见的速度肿胀起来,他抓着一个兄弟的手拼命地呼吸,脸部的逐渐被挤压得没了原形,转眼就断了气。 他抓着的那个士兵红着眼,泪水哗啦啦往下掉,叫道:“他说不要喝水,呜呜!大家不要喝水!”
黎嘉骏束手无策,她哭着往后喊:“传下去!不要喝水!”
“不要喝水!”
“不要喝水!”
哭腔一遍遍重复着这句话,可更多的人却在传过话后开始失魂落魄,都已经一天过去了,本就吃不饱,多少人已经喝过水了,这简直难以计数。 “这是啥呀?”
那士兵还在哭喊,“啥东西啊?”
黎嘉骏望着远处澡堂方向,黄绿色的烟雾混在硝烟里袅袅升起,消散在空中,那儿原本有十来个士兵,此时却已经悄无声息。 毒气…… 她蹲在战壕里,眼前是一只巨大的发黑的手。 毒气…… 背后,“这里又有一个”的声音再次传来,有的士兵冷得牙齿打战,相互询问着怎么办,没人能给他们答案。 毒气…… 她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已经脱离了理智的桎梏,迫得她跳起来冲着北面,狂怒地嘶吼起来: “你们这群畜生!畜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