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章 黎二少一旦想开还是好青年一枚,无论后面如何计划,马占山那儿的工作总不能直接翘,他去上班,说不定还有机会能弄到去北平的票。 没错,此时不撤,更待何时。黎嘉骏还好,对黎二少来说这儿简直就是一个伤心地,既然找不到大哥又活着过了冬,还不卷铺盖奔北平去留着干吗?! 但黎二少心里很不安,他觉得自己这样处心积虑抛下独木难支的马将军很不厚道。 马将军投降当然是迫于无奈的,他答应日军的前提就是黑龙江自治,本来他还想倡议东三省联省自治,结果号称同为东北四巨头的其他三个队友完全不给力,日本人自然是得意地呵呵,他们先忽悠得马占山投降上任后,翻脸就不认人,各种看谁无耻得过谁的戏码。最后竟然还逼着众人同意承认满洲国,扶持溥仪登位。 联省自治自然是泡汤了,意识到黑龙江都可能不保,气不过的马占山死活跑回齐齐哈尔,就是为了至少把黑龙江弄成一方净土。 可是,日本人虽然在谢大大的事上卖了个萌,但大事上,何曾蠢过?等马主席回到黑龙江省,这个黑龙江,早就不是大明湖畔的那个了…… 这次马占山身边,被贴身安排了一个日本顾问,任何政令下达,都得日本人点头,这样的省长,当得真没意思。 而最让黎二少不忍的,却是马占山投降的事传出去后,他远在上海的儿子发来了断绝书。 从此不认他这个父亲,断绝父子关系。 马占山只有这么一个儿子。 那一晚,这个在战时再艰难都没流过一滴泪的铮铮铁汉,哭得像个孩子。 这个他一心追随的将军,现在,是个真正的孤家寡人。 黎嘉骏都懂,但是感觉好心塞,她总不能说自家二哥汤姆苏吧,可这时候确实很想给他找点药,实在不行打昏带走,她不想再刷东三省了,这个副本的Boss得十多年后才倒,她在这儿耗着绝对会抑郁症的…… 可就在她和二哥磨叽着准备行李的时候,一件事情的发生,成了压断东三省的稻草。 满洲国建立。 溥仪来了。 黎嘉骏:“……哎哟我去!都忘了还有这事儿!”
她对这个是真没什么感触,试问一个不知道沈阳叫奉天,不知道黑龙江曾经的省会是齐齐哈尔的纯南方狗,即使知道满洲国这事儿,她能随时提取当常识用吗?她可能还没深切体会过满洲国意味着什么……高中考试考过?就算考过,也绝对不是重点! 其实很多人都还懵着的,接受不了的人比比皆是。 ……论一个国家的建立需要几天? 二月十六号马占山几个巨头刚在沈阳在关东军司令本庄繁的“主持”下同意迎接溥仪为“满洲国”的执政,三月一号满洲国就成立了,三月九号溥仪也从天津赶来到位了! 这不是建国,这他妈赛跑吧! 全国人民都震惊了,东三省的更别说了,刚还听个信儿当乐子呢,转眼霸王就上弓了,没两天孙子都有了! 黎嘉骏把盛京日报甩在黎二少面前,一点溥仪的脸,一字一顿:“走,还是不走?”
黎二少沉默了一会儿,抹了把脸:“走!”
终于下决心了,黎嘉骏表示很欣慰,她开始热切地打听起去北平的办法来。 黎二少自然是主力,他站得高看得远,很快就得知现在往南的火车都还在严打阶段,有价无市,寻常小官都别想弄到。 这并不意外,黎嘉骏也做好了长期抗战的准备,春天快到了,吴家人丝毫没回来的意思,她就帮着几个老人晒被子补衣服换床罩,顺便还Get了缝被套的技能。 其实直到艾珈妈妈那一辈,女孩子出嫁前还有着缝被套的习俗,黎嘉骏在这个春天终于成为了女人,就被几个老太太揪着学女红。黎嘉骏颇为好奇,她的动手能力不差,很快就上手了,还顺便把黎二少那些破衣烂衫都缝了一遍。 黎二少则一边工作一边找关系弄车票,没两天真的结识了交通部的人,只可惜大家平级,都是小虾米,帮不上忙。 本来这事儿也急不得,兄妹俩本身也没到混熟社会的地步,对于那些人情世故饭局交情都还是雏儿,嫩得出水,一番斟酌讨论之下,还是觉得得用钱砸出两张人情票。 其实天天见到马主席,直接仗着共患难的情意讨两张票简直就是洒洒水的事,可惜,别的都能求,对于现在的马占山,唯独任何与上路有关的东西,是万万不能提的。 日本人严密监控着,就怕马占山反水。 黎嘉骏对此嗤之以鼻,都光杆司令一个了,还能往哪儿反,他以为过家家吗?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二哥却不置可否,开始拿着兄妹俩的“车票基金”四面折腾,几次请客应酬后,不知怎么的,好像一夜找到了突破口,近几日开始频繁地出入一些会所,有时候要大半夜才回来,没几天就频繁到夜不归宿。 问他去哪儿,他说跟着马主席去应酬,而有时候,他也确实被总参部和司令部的车接送着。 要说疑惑和担心那是必然的,但他每次喝醉都会有军官开车带回来,有时候甚至会有一两个日本军官,黎嘉骏当然不相信二哥当着这些人还敢鬼混,但当偶尔有一次帮醉得人事不省的二哥擦脸,发现半个多月将养后这个公子哥居然有点帅回去的趋势,看着时不时送他回来的那些军官,还有隔三岔五就有人往吴宅的门房送各种礼物,指名道姓给黎二少……黎嘉骏就有点不好了。 总忍不住担心二哥卖身求票怎么破! 她老问二哥到底是干些什么,他要么说是给马将军做随行翻译,要么是参谋部聚会,有时候一身香粉气回来了。黎嘉骏就很囧,感觉问深了像个深闺怨妇,她又不是原装的亲妹,在这个某方面讲比现代还开放的年代,质问亲哥是不是去女票什么的到底过不过头她也拿捏不准,等真问出来了,黎二少却不觉得有什么,说什么沙龙总要女人作陪,她一个小姑娘不要管太多…… 黎嘉骏愁啊,她都想跟踪了,可偏偏外头太乱,黎二少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千万不要出门,鲁家父子有时候出门回来也都时不时说着哪里又有闺女被糟蹋了,那些鬼子多么禽兽什么的,让黎嘉骏一个半大姑娘光听听就心塞,是她催着黎二少去找关系弄票,总不能因为二哥可能夜生活丰富过头而叫停吧,只能憋着一口气闭关修炼似的宅在家里,每天看看报,看看书,打扫打扫屋子。 转眼已经三月见底,家里一下子病了三位老人,凳儿爷更是直接起不来了,于是每日看报看书成了每日把屎把尿,万幸灶房阿婆没倒,否则她真要忙得抹脖子了。鲁大头除了日常工作,隔三岔五地要出去取药,这时候什么都短缺,药房总是缺这缺那的,他一有空就跑过去候着。 所以这一天下午,黎二少突然打电话来让鲁大爷帮忙熨一下房里一件西服,说是下午要回来换,偏偏鲁大爷腿疼,鲁大头出去买药,就只能黎嘉骏去了,好在裁缝店就在百米远的街角,并不远,老人们就放行了。 难得放风,黎嘉骏并不开心。 街头还是很冷,对她来讲依然不宜出行,但同样是冰冷的空气,院子中的和大街上的就是不一样,似乎更加透彻和清爽,两边都是高大的院墙,枯树的枝杈从墙头伸出来,顺着枝头就只能看到淡蓝色的天空,像是蔚蓝色被盖了一层冰,朦朦胧胧的。 就好像现在鳖闷的心情一样。 曾经的好战友突然独自行动了,而且死死地隐瞒着自己的所作所为,黎嘉骏清楚地意识到黎二少还是把她当成了一朵应该呵护的娇花,全家都没有告诉他她当初刀抹脖子的壮举,等到她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她明白就算她告诉他这件事,听到他耳朵里也会有种幼稚赌气的感觉,更有可能激发他更强的保护欲和歉疚感。 怎么做都不对,黎嘉骏不知道,如果有一天黎二少忽然没事儿人一样递给她两张车票,她到底该哭还是该笑。 这一块都是有钱人的住宅,走过这个街角才有一块小商业区,差不多是附庸这块地方诞生的,所以一直到出了巷子,她才看到了陆陆续续的行人,裁缝店就在不远处,蒸腾着热气。 裁缝师傅正在那儿干活,看到她,招呼了一声:“熨衣服啊?”
“嗯。”
“小姑娘眼生,哪家的?”
“街北吴家的。”
“哦!知道知道,那您,急用?”
想到黎二少说的,傍晚要来换衣服,黎嘉骏点了点头:“五点钟要穿。”
“那成,先给您弄下,还好手头的活儿不急。”
裁缝师傅拿过黎嘉骏手里的西服,摸了摸,“哎哟,好料子,不便宜吧?”
……天知道哪儿来的,黎嘉骏摇摇头,拢了拢身上的棉布袄,她自从从沈阳出来,就再没穿过暖色系的衣服,得亏今天出门她还要点脸,否则就是平时干活穿的粗布棉袄了。 裁缝师傅忽然问:“吴家的公子回来了?”
“不,表亲暂住。”
黎嘉骏言简意赅。 “哦哦,我说呢。”
裁缝师傅把西装摊平,一边干一边唠嗑,“那个表亲,不会是姓黎吧?”
黎嘉骏有些奇怪,犹豫地点点头:“是啊,姓黎……怎么了?”
裁缝师傅笑了,但笑容却很瘆人,他停下手,叠好了西装,双手捧着塞到黎嘉骏怀里,道:“那抱歉类姑娘,咱店小,伺候不起黎长官的衣服。”
黎嘉骏愣住了,她有种很空茫的感觉,结结巴巴地问:“怎,怎么了……为什么?”
“哟,小姑娘,没啥的,就是小的手生,黎长官了不得的人啊,他的衣服,烫坏了我可赔不起,要不,您拿回去?日本裁缝手艺那才好,往南拐个弯就有个店了,您报上黎长官大名儿,铁定接待您,成不?”
说着,他双手轻缓地推着,把黎嘉骏推出了店。 黎嘉骏有种被狠狠打了一拳的感觉,她脸颊发烫,但更多的是头晕,脑子里一团混乱,什么都说不出来。她踉踉跄跄地出了店,被门槛狠狠地绊了一下,裁缝连忙扶住她,连声道:“哎哟,姑奶奶,您可别磕坏喽,这破个皮儿,小的可怎么跟黎长官交代呐!”
他声音很大,看似对黎嘉骏说,其实已经在嚷了:“哎,我说你这小丫头长得可水灵啊,是黎长官屋里头的?听说黎长官还有个妹子,咱可从没见过啊,是要金屋藏娇不成?也对,黎长官一表人才,妹子肯定不差,拾掇拾掇送给皇军爷爷,好处大大的有啊!”
黎嘉骏被推着、听着,只觉得这人说的话比直接扇她一掌还疼,疼得她直哆嗦,她想说什么,但张开嘴就一哽,只觉得说什么都多余,说什么他都不会想听,而她……确实什么都反驳不出来。 她只能紧紧抱着西装,唯恐抱松一点,就被人看出她在发抖。 外面已经围了一圈人,他们看着黎嘉骏走出去,表情千奇百怪。 细碎的声音传进耳朵。 “颠颠儿地去给日本爹贺寿……” “恨不得给人磕头喊爹……” “找了个日本婊子做姘头,坐着日本人的轿车招摇过市的……” “听说还来者不拒的,贪得无厌……什么都要……” “还占了人家的房子……” “吴家人多好的人家……” “……臭不要脸……” 黎嘉骏静静地听着,她急促地喘息了几下,几乎是强迫着自己挺起胸膛,她眼睛酸得睁不开,只觉得整张脸都不是自己的,完全绷成了一块板,露不出任何情绪。她想拨开人群走出去,可还没伸出手,一阵刹车声响起,人群忽然噤声了,好像被导演喊了NG似的迫不及待地散开。 人群后,黎二少刚从车上下来。 车上左一面满洲国旗,右一面旭日旗。 黎嘉骏眨眨眼,对面黎二少的脸,一片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