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晏瑾完全可以理解。
父皇后宫人数极少,这些年姜仪为了稳固朝权,也没有再生一儿半女,后宫只有皇后和德妃两位主子,皇子也仅有四位。 晏璃是皇上唯一仅有的女儿,又是皇后嫡女,且刚刚封了长公主。 宫人哪个敢怠慢? 一路行来,朝晏瑾行礼的宫人几乎都是刚进了昭阳宫的:“参见四皇子。”“不必多礼。”
晏瑾在昭阳宫外站定,身姿修长,语气温雅,“去通报长公主一声,就说我想见见她。”
“是。”
宫女转身入了宫门,疾步往昭阳宫正殿走去。
不大一会儿,晏璃从殿内走了出来,看见站在宫门外的晏瑾,淡问:“有事?”“抱歉这么晚打扰妹妹。”
晏瑾朝他笑了笑,带着几分歉意,“我刚从大皇兄那儿过来,怕你刚回来不适应,所以过来看看。”
“没什么不适应的。”
晏璃走出来,声音还算温和,“凌姑娘今晚与我一起住,所以没办法邀请四皇兄进去一叙。”
“没事,我就是想跟你说说话。”
晏瑾笑着摇头,随即提议,“去御花园逛逛?”
“嗯。”
晏璃点头。
两人一路沿着宫道往御花园而去,几名宫人安静地跟在他们身后。 远处宫灯点点。 御花园里晚上的风景比白天更显幽静。 晏瑾声音也多了几分平和孤寂:“我很愧疚。”晏璃偏头看他:“愧疚什么?”
“愧疚你一个人在穆国受了那么多年委屈,愧疚晋国把母后困住这么多年,让她没办法做一个合格的母亲。”
晏瑾嘴角掠过一抹自责的笑意,“更愧疚我们曾在你面前表现出的兄妹情深。”
因为是假的,所以愧疚。 晏璃不以为意:“没什么好愧疚的,很多事情你无法做主,无法左右,就像当今皇上无法预料太子府的变故。”
“今天宫宴上大皇兄对你说的那番话,希望你别放在心上。”
晏瑾温润一笑,一派翩翩君子风度,“他……”
“你很想给他找一个辩解的理由。”晏璃眉梢微挑,眼底色泽通透得惊人,像是能洞察一切,“但很快发现,任何理由都无法给他的言语做有力的辩解。”
晏瑾讶异地看着她,须臾失笑:“皇妹看起来一点都不像十四岁的少女。”
“嫁过人就不算是少女了。”
晏璃淡道,“不过我的生辰是在十一月,梅花盛开的季节,也就是再过一个多月,我就满十五了。”
晏瑾嗯了一声:“你来到晋国的第一个生辰,母后定会隆重地给你办一次生辰宴。”
“四皇兄不打算争储位吗?”
晏瑾微微意外,随即摇头:“我跟大皇兄是一母同胞——” “如果他失败了呢?”
晏瑾沉默片刻:“失败了也是命。”
他一直觉得大皇兄不适合做皇帝,可他们四位皇子之中,又有谁是适合做皇帝的? 当年变故不仅仅让晋国国力元气大伤,同时对他们几个人造成的伤害也是不可磨灭的,兄弟四人多多少少都变得情绪化,不稳定,急功近利,甚至有点自卑敏感。 因为担心再一次受制于人,不愿意将命运交由别人来掌控,所以在争储一事上无法表现出绝对的耐心,过于急切,急切到连伪装和隐忍都做不到。 一个执着于权力的人,就算如愿登上皇位,他能定下心好好治理天下吗? “母后这些年对我们照顾很多,可能是我比较多愁善感,所以一直没什么大出息。”
晏瑾轻叹一口气,唇角笑意如清风明月,“我以前甚至会觉得,晋国是不是气数该尽了,是母后硬生生把晋国命运又硬生生延长了十几年。”
晏璃望着御花园里风景,声音沉静淡漠:“晋国气数未尽,因为尚未出现祸国殃民的大奸臣,皇帝也不是祸国昏君。”
虽然朝中各派立场不同,大多是为了自己的利益,但亡国之前祸乱朝纲的大奸大恶之臣和昏聩残暴的昏君尚未出现。 晋国最大的积弊是男子对女子的过度压迫,这种压迫已然超过了“男尊女卑”四个字该有的限度。 “皇妹从穆国而来,习惯了女子拥有一定的自由,所以对晋国的制度深恶痛绝。”
晏瑾沉吟片刻,“皇妹打算改变这种状况吗?”
“确实有这个想法。”
晏璃语气平静,“虽然有些难,但事在人为。”
晏瑾深深地看着她:“我第一次从一个姑娘身上看到了仁者胸怀。”
攀附强者是利益驱使,怜悯弱者是仁善之心。 而怜悯并愿意付出行动去帮助弱者的人,则是仁者胸怀,强者气度。 只是晏瑾暂时并不想把晏璃捧得太高,有些事情他心里明白,嘴上却不能说出来。 否则赞美也会成为伤人利器。 “不必对我过度赞誉,我不需要。”
晏璃声音很淡,“我只是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与旁人无关。”
晏瑾缓缓点头:“嗯。”
“四皇兄跟大皇兄是一母同胞的兄弟,我不会要求你跟他为敌,但我也由衷地希望,你不会做违背自己心意的事情。”
晏璃偏头看他,语气里多了几分真诚,“如果我跟他之间会发生立场冲突,我希望这只是我跟他之间的事情,别牵扯到其他无辜之人。”
晏瑾微默,随即嘴角扬了扬,眼神里透着几分喟叹。 看吧,同样是皇族血脉。 一个是正儿八经的皇族嫡长子,一个是刚回来的十四岁少女,完全不对等的两个身份,气度却是高下立见。 如果晏璃是个男子…… 晏瑾心里忽然生出这个想法,随即细不可察地一凛,不动声色地压下了这个念头。 他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简直太荒唐了! 晏瑾轻轻吁了一口气,缓缓停下脚步:“皇妹先回去吧,别让凌姑娘一个人等久了,我一个人在园子里逛逛。”
晏璃颔首,从容告辞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