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印明哲和段彩云专门来到买科长的办公室，办公室里就买科长一个人。买科长让印明哲和段彩云坐下后笑着问：“二位不可能来闲坐吧，有什么事，直接说。”
印明哲：“那我就直截了当说问题，昨天我们发现5000立升反应釜的内壁有质量问题。”
买洪钟：“什么问题？”
印明哲：“在反应釜内壁中下部有巴掌那么大的一块反光异常。”
买洪钟站起来：“走，咱们去看看。”
来到主车间段彩云陪买洪钟登上操作台，买洪钟用扳手打开进料口：“昨天下班后有人打开过”段彩云：“你怎么知道？”
买科长：“昨天下午是我拧的这三个螺丝，松紧变了，当然是有人打开过。”
段彩云：“不愧老手！我和印老师打开看过。”
段彩云用强光手电照着，让买洪钟观察了几分钟，买科长拍拍手：“好了，我明白了。”
说着走下操作台。印明哲问买科长：“发现什么问题了吗？”
买科长：“有一处反光和别处稍有不同。”
印明哲：“不只是反光不同，实际上是质量问题。”
买科长：“这算不上质量问题，只能说明那地方更光亮一些。我干化工设备销售多年，一般客户对反应釜内壁的光洁度几乎没有要求，反应釜技术指标参数也没这一项。”
印明哲耐心听完买洪钟的反驳，然后说：“买科长，这不仅是釜壁反光或釜壁光洁度的事，如果这种现象是自然形成的，它不会有一个规则整齐的边缘，那是人为地加上去的一块补丁，是为了掩盖反应釜内壁的残缺。”
买科长不屑地一笑：“印教授，你想多了。不客气地说，我安装调试的化工设备比你们见的都多，我就从来没见过反应釜内壁有打补丁的。”
没等印明哲解释，段彩云插话了：“买科长，虽然你安装调试的化工设备比我们见的都多，从来没见过反应釜内壁有打补丁的，但今天就让你开眼了，我们有证据证明那块发亮的地方就是个补丁！”
买洪钟见段彩云说话犀利刚强有点愕然：“什么证据？拿出来我瞧瞧。”
段彩云掏出录音笔放录音：“敲补丁那儿是这个声音，敲别的地方是这样的声音，这还不能证明那儿是块补丁吗？”
买洪钟问：“这录音是哪来的？”
段彩云：“进去录的。”
买洪钟：“谁进去录的？你们是耗子？”
段彩云：“我进去录的，不是耗子，但我就从进料口进去了。”
买洪钟用惊讶的目光打量着段彩云，心里盘算着，这么清高靓丽的妹子能去钻那油筒子？不可思议。更让他不可理解的是，反应釜的质量好坏应该由自己负责，而他们……。段彩云看着买洪钟满腹狐疑的样子：“买科长不信是吧，不信我可以再进一次你看看。”
买洪钟折服地说：“不是，不是，我是觉得那太危险了！万一出不来，里面又缺氧，那不把人急死了！”
段彩云：“危险不危险的，反正我已经出来了。咱就说，凭这声音判断那补丁下面是不是个残坑吧？”
买洪钟频频点头：“凭这声音判断那下面应该是个残坑，照这样说，我们应该向厂家提出退货。我与化工设备打了20多年交道，还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买洪钟又回过头来看着段彩云和印明哲说：“辛苦你们了！感谢你们一丝不苟的科学态度。不过真要退货不像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咱们回我办公室好好商议商议。”
三个人又回到买科长办公室，刚坐下段彩云就问：“产品不合格退货，应该是理所当然的事。刚才您说，不像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不知复杂在哪里？”
买洪钟略显为难地说：“双龙护港集团是大单位，制度相当严格复杂。比如我们进设备这事，首先由用设备单位提出申请，国资处审批后由用设备单位和我们设备科共同选购设备，设备选好后向国资处报上清单，价格由国资处派人考查敲定，报财务处做预算付款，再由设备科负责安装调试，最后使用单位试车、验收。所以退货也必须先报国资处批准后方能实施。”
印明哲：“还有一件麻烦事，这台5000立升反应釜不是按标准规格做的，进料口是按我们的要求加大的，33厘米，必须单独订做，耗时比较长。按咱们之间的合同规定必须在九月一号前拿出合格产品，如果重新订做很可能会影响按期完成合同。”
买洪钟问印明哲：“如果不退货，这台反应釜能不能用？”
印明哲：“估计用一年没问题，可以用它完成试车投产，但一年后一旦那块补丁发生脱变，后续产品无法保证合格。”
段彩云：“不管怎么说，既然是不合格产品，就必须要求他们退换。”
印明哲：“退货只能重做，至少耗时2——3个月，那咱们的试车怎么办？”
段彩云：“产品不合格，责任在他们，他们即使停掉厂里的一切工作，也应该优先保反应釜的重做。”
印明哲：“即使他们优先保证这项工作，至少也要二个多月。”
买洪钟：“印教授，那你说怎么办？”
印明哲：“最理想的办法就是：咱们这边用这台带补丁的反应釜试车、投产，生产厂家现在就开始为我们重新订做合格产品，半年后试车、投产都完成了，新反应釜也做好了，拉过来换上，各项工作都不耽搁。”
段彩云：“不管怎么办，我认为现在就应该马上通知厂家，让他们来确认这台反应釜为不合格产品，再决定下步怎么办。”
买洪钟：“对，我现在就打电话通知胶南化工设备厂，让他们马上来人。”
印明哲：“我们先回去，等有了结果尽快通知我们。”
下午买洪钟电话通知印明哲：“化工设备厂答复：三天后派人过来。”
印明哲：“那好，我明天有课，今天下午我坐长途车回鲁州，留下段彩云一个人在这里，我两天后回来。”
买洪钟：“我让科里派人开车送你回去”印明哲：“不用送我回去，送到长途车站就行。”
两天后印明哲回到护港集团，第二天胶南化工设备厂的一位副厂长带一名销售经理也来到护港集团。副厂长叫肖万山，四十多岁，细高干瘦，戴副眼镜，看起来像个旧社会的账房先生。销售经理叫岳辉，是个三十多岁的年轻人，细皮嫩肉，白白胖胖，穿西服，打领带，言谈举止都挺时髦。双方第一次碰面就很尴尬，段彩云和买科长提出5000立升反应釜不合格。销售经理问：“哪项技术指标不合格？”
买洪钟：“反应釜内壁上有块补丁。”
销售经理接着问：“还有别的问题吗？”
段彩云：“就这一个补丁，还不足以说明反应釜不合格。”
账房先生问：“这件产品能用不能用？”
印明哲：“目前看是能用，但用不了两年反应釜内壁一定出问题，就不能用了。”
账房先生：“我们只对两方面负责：从静态说我们只对产品合格证书上列出的各项技术指标负责，请问哪项技术指标不合格？从动态说我们只对双方签署的购销合同负责，即一年内不能正常使用的部件我方负责退换，一年后出现问题，我方负责修理，但不负责退换。你们说的问题从哪个方面说我们都不负责。”
段彩云问账房先生：“如果反应釜进料口上没有盖子你们负责不负责？产品合格证书上也没列出这项技术指标。”
账房先生：“这位女士有意抬杠，除非进货的人是瞎子，否则少一个盖子他也不会接收。”
段彩云：“这位先生，你刚才的答复比抬杠更不讲理。不论有多么大的问题，只要技术指标没有列出的你们就不负责，行吗？有些常识性问题是不列入技术指标的，比如刚才我提的问题。”
账房先生居高临下地说：“我们是来解决问题的，不是抬杠的。这套设备卖给你们的时候优惠了30多万，所以你们也不要苛求了，只要能用，并且使用一年以上没问题，就可以了。”
买洪钟惊讶问：“什么？这套设备优惠了30多万？”
账房先生：“是呀，不信你们可以去问你们国资处的宋副处长。如果连这一点你们都不知道的话，咱们没法谈，要谈你们让宋副处长来谈。”
买洪钟不认同账房先生的说法：“这套设备165万还优惠了30 多万，那么不优惠的话，不要两百万吗？”
账房先生：“是呀，当时我们的报价就是200万。”
买洪钟不服地说：“如果让我估价的话，这套设备就值160万，最高165万，165万根本就没什么优惠。如果再考虑上那台带补丁的反应釜的话，140 万我也不要。”
账房先生也不服地说：“买先生，你说的就不是生意场上的话，什么叫‘就值’，双方认可就是价。低于双方认可的价格出售，就是优惠。”
一下午的功夫双方没有达成任何共识。谈判结束后买洪钟拨通了宋副处长的手机：“宋处你好，请问咱们购买的那套无溶剂防锈漆的生产设备，当时报价多少？”
宋副处长：“报价200万，我们经过艰苦的谈判，最终厂家优惠了35万，以165万敲定。”
买科长打这个电话的时候印明哲和段彩云也在场。买洪钟问印明哲和段彩云：“你们都听到了吧，宋处的答复就是优惠了三十多万。”
买洪钟摇摇头：“不可思议”。回宿舍的路上段彩云对印明哲说：“我觉得这套设备的价格有猫腻。”
印明哲：“至于价格的事让双龙护港集团和生产厂家去谈，咱们不便过多介入。咱们就要求一点：用现有的这套设备试车、投产，保证按时拿出合格产品；但投产后一年内5000立升反应釜必须退换，否则后续产品无法保证合格。”
段彩云：“举双手赞同印导的意见，不管他们用什么法，怎么谈，必须达到以上要求，否则我们不可能保证按时拿出合格产品。嗯，现在咱们还是赶快去喂脑袋吧。”
买洪钟也觉得这套设备的价格有猫腻，他断定猫腻就出在国资处，并且价格是宋副处长亲自敲定的。按理印明哲和段彩云反映的问题应该去找宋副处长，但谁都知道宋副处长是董事长郝景宏的亲戚，他还真不敢去触这个霉头。他想：既然这次抽调我配合完成试车投产任务是郭总安排的，有问题可以直接去找郭总，又觉得宋副处长是自己的顶头上司，越过宋处去找郭总不合适，于是他决定叫上印明哲和段彩云一块去找郭总。第二天买洪钟叫上印明哲和段彩云一块去找郭总。印明哲也猜透了买的心思：“买科长，到郭总那里你不便开口的事情我们谈，这件事直接影响到试车、投产，我们找郭总谈也是份内职责。”
见到郭总后印明哲和段彩云先把因为反应釜质量问题与厂家交涉的情况作了汇报，郭总问他们三个：“厂家怎么答复的？”
段彩云：“厂家的意思：不予退换。”
郭总：“为什么？”
印明哲：“因为这套设备在价格上优惠了30 多万元，签的是一份特殊的购销合同，一年内保换，一年后只保修，不退换。”
郭总问买洪钟：“你以前不是专门干设备销售的吗，你觉得那价格怎么样？”
买洪钟开始有点含糊，郭总告诫他：“照实说，既然让你们负责设备选购，对设备价格进行审核也是你的职责。”
买洪钟：“凭我以往经验，这套设备如果不存在质量问题的话，165万也还算靠谱，如果说优惠了30 多万就是谎话了，更何况5000立升反应釜还有质量问题。”
郭总又问：“谁敲定的价格？”
没等买洪钟回话，段彩云接着告诉郭总：“厂家告诉我们是国资处宋副处长和他们商定的价格，并且明确提出，要谈退换的事只能让宋处和他们谈。”
郭总又问印明哲和段彩云：“你们想怎么处理？”
印明哲：“最好的办法是用这套设备完成试车投产？但要求厂家一年内必须为我们更换那台5000立升的反应釜。”
郭总：“你们就这么要求，既然是他们的产品不合格，他们就应该无条件地答复我们的要求。厂家不是说要宋处和他们谈吗，那这件事就交给宋副处长去办。你们看怎么样？”
印明哲、段彩云、买洪钟都觉得郭总这事办得利索，齐声说：“这样办很好！”
郭总要通了国资处的电话，接电话的正好是宋联太。郭总：“小宋啊，无溶剂防锈漆生产设备的价格是你和厂家谈的？”
那边回答：“是我带两个业务员和厂家谈的。”
郭总：“你来一趟总办吧。”
其实这几天宋联太早听说5000立升反应釜不合格的事了，心里有些忐忑不安，但又不好自己跳出来灭火，今天听郭总找他赶紧说：“这就到！这就到！”
不一会一个三十多岁的年轻人来到总经理办公室，米半上下的身材，圆圆的脑袋，黑黢黢的脸，一双溜圆溜圆的眼睛，喜欢不时地四处踅摸，一笑露出满口的白牙：“郭总，有何指示，请吩咐！”
郭总淡淡地一笑：“按照印教授的要求找厂家处理好那套设备不合格的问题，既要保证按时试车投产，又要求不合格部分必须退换。告诉厂家，我们可是大单位，以后的合作还长着呢！”
宋联太咧嘴一笑：“郭总请放心，一定办好！”
设备质量问题解决了，接下来的试车、投产进行的都很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