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袜的材质里添加了羊毛,摸起来又软又暖和。
南絮拿出来棉袜摸了摸,放到了棉袄口袋里。
路又青很快就出来了。
少年依旧穿的单薄又破旧,脊背却挺的笔直,莫名给人一种不敢低视的风骨。
南絮站在自家的门楼前招手让他上前来,问道:“你吃晚饭了没有?”
门楼的檐下应景一般挂了两个红灯笼,暖暖的光晕映照着女孩白皙的小脸,如温润的美玉。
路又青怔住了。
他今日还是第一次见到南絮。
只觉得她格外的好看,刘海好看,眼睛好看,哪哪都好看。
这一年的少年还没有见过世面,更不知道该如何去形容别人的容貌。
等许多年以后,少年已长成青年,各式的美人都见遍了,却依然觉得女孩长的格外好看。
“你怎么了?”
南絮看路又青盯着她,又一声不吭的,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没。”
路又青掩饰性的咳嗽一声,回答南絮刚才的问题:“我晚饭吃的是饺子。”
“饺子?”
除夕夜,家家户户确实都会吃饺子的。
南絮怀疑的是罗婆子有没有让路又青吃饱。
路又青低垂着头,脸上快速闪过一丝笑意。
他懂得女孩话里的意思。
“我吃饱了。”
姥姥被二舅舅唤走吃团圆饭了,饺子是他自己下的,下的足够多。
不是没有想过吃了饺子会被姥姥借机打一顿,但是不吃也一样会被不知道的原因借机打一顿,既然都要挨打,索性先吃了饺子再说。
“那就好。”
南絮从口袋里拿出一对蓝色的棉袜:“这个是我买给你的新年礼物,喜欢吗?”
女孩的杏眼儿睁到乌溜溜地,满满的都是期待。
路又青接过来,低头看了好一会儿,再抬头眼圈微微红了。
他说:“特别喜欢!”
南絮立刻笑了,“那你待会儿就穿上吧。”
大冬天的,路又青不是铁人,他一定也是怕冷的。
她的能力有限,做不到把他照顾的面面俱到,却也想让他好过一些。
女孩说话的语气软软糯糯,像在撒娇,表情却十分认真。
路又青看了女孩一眼,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三个千纸鹤递给她:“送给你的,拿去玩。”
千纸鹤是用大白兔奶糖的糖纸折的,他吃完了奶糖时没舍得扔糖纸。
“哇,好看的。”
南絮白皙的手指捏住一只千纸鹤瞧了又瞧,又夸路又青:“你好聪明。”
她前世就很喜欢手工折的千纸鹤,只是手笨,一直学不会。
“这算是什么聪明……”
路又青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南絮打断了,“你跟着谁学的折千纸鹤?”
路又青摇摇头,“没有跟着别人说,三年级上学期时有看到同学在折,所以就学会了。”
“你就看了看,然后就学会了?”南絮感到不可思议。
路又青“嗯”了一声,想了想,又回答她:“是这样子。”
南絮:“……”
大佬不愧是大佬,只要人家有心做一件事情,还真就没人能比得过。
冬夜里很冷。
南絮又特别怕冷,她收了千纸鹤就往院子里走了,还嘱咐路又青赶紧回去。
“妮妮,你去哪里了?”任娟看着女儿走进屋子里,笑着给她盛了一碗红枣银耳甜汤,“外面冷的很,先喝两口暖一下身体。”
红枣银耳甜汤里加了冰糖,甜蜜蜜的,好喝的很。她特意熬的,就想着一年一次的团圆饭要吃的精致些,也象征着新的一年日子要过得甜甜蜜蜜。
南絮挨着孙好坐下,低头去喝红枣银耳甜汤,和任娟撒了个小谎,“我刚才去厕所了。”
她双手捧着碗,烫的手心很快就暖了起来。
孙好夹了块炸的鸡肉丸子喂南絮,“一晚上也没有见你吃什么,小心夜里饿。”
南絮顺从地吃了,笑起来脆生生地:“奶奶,我不会饿的。”
她吃的少,几口饭就饱了。
“妮妮就是胃口差。”任娟看了一眼正大口小口吃红烧肉的儿子,叹气道:“妮妮要是像豪豪一样能吃能睡的该有多好。”
女儿家是要娇弱一些,但不代表是病弱。
“她还是肠胃的问题。”南双柱老汉和儿子碰了下酒杯,说话了,“妥善地养个几年,或许能改善。”
“不行就找个中医给妮妮把把脉。”南华也说道:“中药虽然见效慢,但它的效果好。”
“我正有这个打算呢。”孙好放下手里的筷子,“镇医院就有一个很不错的老中医,我想着等开了春,领着妮妮去找他一趟。”
“那敢情好。”
任娟给孙好也舀了一碗红枣银耳甜汤,多了几分真心在里面,“妈,您操心了。”
她工作忙,妮妮一生下来她几乎就没有带过,都是婆母带大的。后来有了豪豪,对妮妮更是力不从心了。一想到此处,她心里对女儿总是多一些愧疚。
“这说的啥话,我带自己的亲孙女,那是心甘情愿的。”
孙好揉揉南絮的头发,“妮妮乖巧,带着也省事。”
一家人正说着话,南涛过来唤孙好老俩口去他的院子里坐一坐。
“行,我刚好也想峰峰了。”南双柱老汉放下手里的酒杯,和孙好说话:“走吧,咱们一起过去。”
南涛是南华的大哥,结婚后就分家另盖了房子。他生了俩个儿子,大儿子已经成家了。峰峰是南涛的大儿媳妇所生,今年刚满一岁。
南絮家的大门一响,路又青的耳朵就支棱起来了。柴房里点了一盏煤油灯,他借助煤油灯的光透过稀疏的篱笆小院勉强往外面看,然而走出来的却不是南絮的身影。
南絮送他的棉袜已经穿在了脚上。
棉袜就像是一团火,把整个冬天的寒意都拦在了外面。
大年初一开门放炮竹,吃饺子,给长辈拜年。
大年初二、初三、初四都是串亲戚的好时间,亲朋好友难得都空闲了下来,大家聚在一起吃吃饭、喝喝酒,展望一下来年的对生活的期望。
……
正月十五元宵节一过,年就走远了。
正月十七这一天,南絮坐在自己的小床上数过年收到的压岁钱。
二十元一张的票子共四张,十元一张的票子共三张、五元一张的票子共六张、再加上两元一元的……共有一百六十元整。
还真是大大的一笔财富呢。
南絮乐的抿着嘴笑,又小心翼翼地锁在书桌的抽屉里。
那里面原本就存了几十元钱了,再加上姑姑年前给的十元钱,妈妈给的二元钱奖励,除去给路又青买棉袜的三元钱,现在又加上压岁钱,都有小二百了。
正月十八是开学的日子。
南絮一早起来,穿上过年时的新棉袄,对着镜子认真地梳了头发。
她重新做回了孩子,在不知不觉间似乎也完全的适应了。
四年级下学期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调换座位,这是张梅老师一贯的作风,每学期都会调换一下学生的座位。
这次的规则是按照学生的高低个和期中考试的成绩结合着排座位。
期中考试并列第一的是路又青和南絮。
路又青个头高,南絮个头矮。
所以张梅老师来征询俩人的意见。
“你们俩要第一个在教室里挑选自己的座位。”张梅老师说:“按理说,你们俩是可以坐同桌的,但个头相差的太多了……”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一向冷淡的路又青率先开口了:“可以坐同桌。”
“嗯?”
南絮愣了愣。
“我们选在第三排靠窗户的座位,我坐在最边上,让妮……”路又青停顿一下,改了口:“让南絮坐在里侧。这样也不会影响到别的同学。”
张梅老师想了想,“也行吧。”
对着班里的俩个满分学生,她给了最大的宽容。
原来南絮的同桌是任春艳,这一次坐在了南絮的后桌。
任春艳小姑娘过个年又吃胖了,肉乎乎的脸,双下巴很明显。
她伸长了脖子凑近南絮和她说话:“小絮,你怎么留刘海了?不过剪的很好看。头上戴的粉色绢花也漂亮,还是桃花形状的。”
她也见过别的女孩子剪齐刘海,但就是没有南絮剪的好看。虽然具体是什么原因也说不上来,就是感觉很不一样。
南絮身体往后,靠着任春艳的课桌,有点自豪:“漂亮吧?是我奶奶买的。”
任春艳“嗯嗯”的点头,附和南絮:“你奶奶的眼光真好。”
“我也觉得是。”
俩个小姑娘嘀嘀咕咕地说话,过了一个寒假,俩人的关系更加亲近了。
任春艳轻轻地伸手拉了拉南絮的马尾辫,在她的耳边低声说:“你怎么和路又青坐同桌了?你不怕他吗?”
南絮转头去看任春艳,脸上的笑收起来,反问道:“为什么不能和他坐同桌?我为什么又要怕他呢?”
她骨子里其实很护短,认定了谁就是一门心思的护着。这些日子和路又青点点滴滴的相处,体会更多的是他的艰难不易。
一个拼尽全力想活下来的孩子,更多是应该受到关怀,而不是被人胡乱的质疑。
她没等任春艳开口,继续往下说:“路又青为人正直,学习又好,学校的老师个个都喜爱他。能和他坐同桌是我的荣幸,又怎么会怕他?”
“别说老师了,我妈妈也很喜欢路又青。”一听到同桌的话,任春艳便幽幽的叹口气:“还让我向路又青学习数学呢。”
她说着话,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钻石糖递过来,“小絮,我就是被以前对路又青的印象给迷惑了,随口一说,你不要生气了。”
她和南絮坐了半年的同桌,再怎么马虎,也能看出来南絮的心情。
“我没有生气。”南絮摇摇头,也没有接钻石糖,“以后不许再这样说路又青了。”
“一定的,一定的。”
任春艳不容分说的把钻石糖放到南絮的桌子上,笑嘻嘻地坐直身姿等老师发新课本了。
阳光透过打开的窗户照在南絮的课桌上,钻石糖折射出五彩的光。
美丽又耀眼。
南絮自己留了两个,剩余的推给路又青,“你尝一尝?应该也很甜的。”
路又青抿紧了薄唇,只拿了一个,应“好。”
离得太近了,无论南絮和任春艳如何的压低声音说话,他都能听得很清楚。
一颗心跳的飞快。
在人人都仍然害怕他的这一年,只有南絮和他站在一起,选择无条件的维护他。
语文课代表李丽抱着一摞崭新的作文本和周记本挨个往下发,走到南絮这一桌时,看到了钻石糖,她觉得好看,问道:“我可以拿一颗吗?”
南絮则回头去看任春艳,笑着问:“可以吗?”
“当然可以。”
任春艳见南絮和她说话了,胖乎乎的脸上终于露出酒窝。
她表面上看着很淡定,内心里却很紧张。以为南絮生气了,不会再和她说话了,给南絮钻石糖也是想让她不要生气了。
没想到南絮真的没有生气。
孩子们的友谊很简单又真挚,就算偶尔拌嘴了,只要你肯主动和我说话,这就是修好的意思。
三月初三,开春。
意味着冬天的远去,春天的来临。
杨柳绿了,桃花变红,李子树上开满了白色的花。小草顽强的破土而出,一切都是生机勃勃的景象。
这一年进入二零零零年,是二十世纪的最后一年。
南絮十三岁,路又青十一岁。
也就是在这一年,南絮迈入了南庄小学四年级的尖子生行列。她每次考试的成绩不是考双百就是和路又青并列班级第一。
哪位老师不待见这样的学生?
张梅老师和贾瑞玲老师渐渐对南絮比对路又青还要看重和宠爱有加,虽然俩人都是尖子生,但是南絮乖巧又阳光,比沉默冷淡的路又青总是多一分的招人。
春天过去便是夏天。
桃花变成了桃子,李子花变成了李子。
南絮给路又青带的水果由苹果和橘子也变成了桃子和李子。
也就是在这一年的暑假,南絮真正的长大了。
她来了例假。
随着例假的到来,她开始发育起来,小包子常常会疼。
她都不敢碰。
夏季多雨,伴随着的还有雷和闪电。
黄豆粒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的往下落,速度快又猛烈。
南絮长高了些,差不多有一米五三了。
褪去年幼的稚气,有了少女的青涩和明媚。
任娟也意识到女儿长成了大姑娘,买衣服的时候就多了精心,还请南黛家学裁剪的二姑娘给南絮做了一套夏天穿的百褶连衣裙。
连衣裙用的是白底绿叶的料子,雪白色娃娃领,长度没过膝盖。
最出彩的是腰间的蝴蝶结系带,米黄色的。
抢眼又活泼。
九月初。
南絮就穿着这条百褶连衣裙走进了五年级的教室,也就是毕业班。
南正豪却因为偏科的厉害,被南华强制性留级复读了。
南絮和路又青依旧是同桌。
路又青的营养跟上了,整个人的气质也发生变化,长相的优势彰显出来,俊秀清冷的少年,总是亮眼的,在人群中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他。
九月初的天气还很热。
教室里的老吊扇开了最大转速,呼呼作响。
南絮刚坐在座位上,就有相熟的女孩子围过来,七嘴八舌的和她说话。
“絮絮,你的辫子怎么编的?好别致的样式。”
“小絮,你裙子上的蝴蝶结好美。”
“南絮,你的皮肤好白,脸也好小。”
“……刘海也好看。”
南絮到底有个成年人的芯子。
她知道收拾自己,马尾辫长了,就放下来,编了鱼骨辫摆在胸.前。刘海也是经常修剪的,有时候来不及去镇上的理发店,她就拿了剪刀自己来。
她前世的时候也是经常自己修剪刘海,很有经验。
南絮温和地笑:“它的名字是鱼骨辫,很好学的。我可以教你编。”
任春艳挤出一条道来到了南絮的身边,头一仰,“那必须的好看。我们家小絮哪哪都好看。这就叫女神的气质,你们都羡慕不来。”话一说完,她讨好地看着南絮:“要教怎么编鱼骨辫了吗?先教我吧。”
南絮:“……”
任春艳为了学习编鱼骨辫,把她硬吹成女神也是很不容易了。
“你还别不信。”任春艳一看南絮满脸她胡说的表情,嘻嘻地笑,“我暑假里跟着小姑姑去城里的电影院看电影,电影里的男人见到好看的女生都喊女神呢。”
南絮:“……”
果然是没经历过社会的单纯小姑娘。
到了后来,男人见到女生脱口而出喊的称呼多了,比如:“美女”,“小仙女”,“女神”等等。
在某种程度上来说,这就真是一个称呼而已。
路又青背靠在走廊的栏杆上往教室里看。
女孩被一群人围着,是众星拱月般的存在。
教室里男孩子的视线也若有若无地瞄过去,然后就盯着女孩看一会儿。长得好看,学习成绩又好,和谁说话都温温柔柔的。这无论哪一个方面,都让人挪不开眼啊。
这一年的女孩,是他们眼里的小女神。
也是路又青的小女神。
预备铃响起,围着南絮说话的女孩们都一个个散去。
路又青也回到了教室。
南絮从书包里掏出文具盒,和路又青说话:“我刚才就看到你站在外面,怎么不进来坐?”她问完觉得不对,又解释:“以后我不和她们一起围在咱们桌前说话了,女孩子聚在一起就是太热闹了。”走廊里空间大,下次要是再闲聊的话,去走廊也挺好的。
大概是吵嚷的太厉害,所以路又青才站在外面吧。
“和你没关系,我是觉得教室里太闷了。”
路又青对别人的态度很疏远淡漠,可面对南絮时,就换了另一幅模样,永远都是体贴和善解人意的。
南絮“嗯”了一声,趴在课桌上打量路又青。
过了一会儿,她问道:“你是不是又长高了?”
路又青低头看看自己短了一截的裤腿,回答她:“大概吧。”
这半年来,他好像长了不少。
“你个头长得还挺快。”南絮想起她前世的终极身高——一米五八,感慨不已:“你估计有一米七五还多了,依你现在的年纪,肯定还要再往上长的。”
“我可能一辈子都赶不上你了。”
这辈子努力地冲一冲,多做做运动,南絮觉得能冲到一米六就满足了。
她爸爸的身高是一米六九,妈妈的身高是一米六,基因在这里,她也不强求。
“女孩和男孩不一样……”路又青看了南絮一眼,“你这样就挺好的。”
在他眼里,只要是南絮这个人就挺好,别的不重要。
南絮被夸笑了,也夸路又青:“你还挺会说话的。”
五年级的学习进度比着四年级还是很快的,可能也是毕业班的关系吧,老师抓的比较紧。
这种层次的难度对于南絮来说,不是什么压力。路又青看起来也是慢悠悠的,每天上课下课,和以前没有区别,但没有见过他不会做的题目。
南絮觉得自己是占了重生的便宜。而路又青才是真正的聪明。
新学期过去一周时,张梅老师找南絮去了办公室谈话,而谈话的内容却是路又青。
“絮絮,我知道你家和路又青家是门对门的邻居,你们俩相处的看起来也很要好。”张梅停顿了一下,又问:“能不能和老师具体说一说路又青家里的情况?”
南絮愣住了,“老师,您是什么意思?”
要想了解路又青家里的情况,直接去找路又青就可以了,找她算是舍近求远了吧。
张梅低头喝了一口茶水,摆手让南絮先别急,“你先坐下。”
办公室是公用的,闲凳子有很多。
南絮坐在了张梅的对面,听她往下说:“五年级是毕业班了,再往上读书就是初中,咱们庄的区域划分属于镇二中。也就是说你们五年级毕业以后会直接进入到镇二中继续就读。算是直升。但是直升的学生都需要家长签名的,然后学校好往镇里报。而且你们也到了办身份证的年纪,我和贾瑞玲老师以及校长都商量了一下,趁着这次家长签名,直接把户口本都带来。再抽个时间由我和贾瑞玲老师带队,咱们班的学生统一去镇派出所办理身份证。”
她和贾瑞玲老师属于跟班走的老师,带这一届的孩子,一带就是五年,都有感情了。
张梅老师的这一番话说下来,虽然只字未提路又青,南絮却明白了。
她问道:“您是担心路又青的家长不会来学校签名?”
张梅点头应“是”,“从一年级开始,路又青的家长会就没有人来过。他的学杂费也一直拖着,学习成绩那么好,要是因为学杂费的问题而退学,就太可惜了。所以,他这些年的学杂费都是我和贾瑞玲老师平摊交的。”
作为老师,她不敢说自己有多高尚,但是最基本的爱护学生还是能做到的。
南絮秀气的眉紧皱,把她知道的都说了,“路又青目前是和他的姥姥在一起生活,但是他姥姥又不管他,连吃饱穿暖的事情都不上心。他一放学回去,不是放羊就是被指使着干家务活,有时候还要下地劳动。”
她想了一会儿,又说:“我觉得您担心的有道理,恐怕路又青的姥姥不会来学校为了他小学升初中的事情签名字。”
张梅越听越气,平复了好久的心情,“路又青还是一个孩子,他的姥姥也太不是东……”她想骂人来着,又想到对面还坐着她的学生,就忍住了。
她以前也不是没有接触过路又青的姥姥,但是那老婆子刁钻古怪,一张嘴便是脏话。家长会不来学校还罢了,她要一次学杂费也要不回来,还弄一肚子气,到后来,她索性就不去了。
真是没想到,那老婆子私下里对路又青更差劲!
“他的姥姥太过分了!路又青的爸爸妈妈又去了哪里?”
“我也不知道。”南絮摇摇头,“我只是听说路又青的妈妈南下打工了,好多年都没有回来过。”
“我大致都了解了。”张梅打定了主意要亲自会一会路又青的姥姥,便和南絮说话:“你回去上课吧,这件事情老师会处理好的。”
再怎么难,她也要去接触路又青的姥姥!
孩子上学是大事,容不得耽误!
南絮从办公室出来,顺着走廊回了教室。
路又青正扭头往窗外看,看到南絮的身影时,眼神亮了亮。
“张老师找你做什么?”南絮刚坐下,路又青便开口问她。
“就是问了我最近的学习情况。”南絮顺便找了个理由搪塞他:“……可能是怕我跟不上学习的进度。”
她和张梅老师说的话,有很多都涉及到路又青的隐.私,就算是为了路又青好,也不能当着他的面说出来。路又青那么敏.感的孩子,伤到他的自尊心就不好了。
“怕你跟不上?”路又青根本不相信南絮的说法。
他和南絮是同桌,她的水平他还是知道的。
古诗词看一遍基本上就能背诵默写,书本上的数学题拿起笔就能做,这样的学生会跟不上学习的进度?
南絮点点头,眼神却闪躲不定,就是不看路又青。
路又青抿紧薄唇,更能判定南絮没有说实话了。
南絮的小动作他最清楚,她紧张或者隐瞒什么事情的时候,眼神就会左右闪躲。
他长又直的睫毛轻轻抖动,在眸底形成带弧度的阴影。
路又青不高兴的表现是沉默。
他绷着一张俊秀的脸,一天下来几乎一句话都没说。
南絮就坐在路又青的旁边,她再迟钝,也感受到了他的不对劲。
她也利用课间问过他怎么了。
路又青却只是摇头。
南絮想了又想,灵光一闪,难不成路又青是到了叛逆期?
她突然有了身为老母亲的忧虑。
终于挨到了下午放学。
南絮和路又青并肩走出了学校大门,她还没有来得及和他说上话。
南春芳从后面追了上来,去拉南絮的手:“小絮,我今儿摘了许多凤仙花(指甲花),晚上搁点白矾碾一碾,咱们包手指甲好不好?”
她小学毕业后想去北京打工,但是家里人想让她去镇上继续读初中,两边都闹的厉害,家里人咬紧牙关死不松口。
她索性在家里一摊,爱咋咋地,哪也不去了。
凤仙花包手指甲是挺好看的。
南絮也很喜欢。
但她还要问路又青为什么不高兴呢。若是晚上的话,时间应该也来得及。
南絮犹豫了一会儿,刚想告诉南春芳“可以”,却发现路又青不见了。
南絮:“……”
“找谁呢?”南春芳指了指正在大步往前走的少年,又问:“他?”
个子高腿长就是有好处,走的快。
“等等我。”
南絮也顾不得和南春芳说话了,小跑去追路又青,边跑边小声抱怨,“干嘛走那么快?”
路又青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俊眉就一皱。
她身体不好,跑起来肯定又气喘吁吁的,憋的心口难受。
果然,气喘吁吁的南絮跑到了路又青身边。
她一只手按住心口处,话都说不全了。
“你为啥……不……等我一起……走?”
路又青熟练地给她顺后背,认错认得干脆利落:“我错了。”
他是真的知道错了。
他就是心里再不高兴也不敢让南絮跑着追过来。
南絮的身体有多不好,他比谁都清楚,一到换季的时候便吃不下饭,苦汤药喝了一碗又一碗都无济于事。
春天过渡到夏天才有多久?整个五月南絮受了整月的罪,天天都是肚子疼、拉肚子,只能喝些小米粥、面叶子……瘦的小脸都尖了,他怎么就忘了?
路又青心里懊悔极了,脸色都变了。
南絮缓了缓,感觉好受多了。
她这小身板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感觉比前一世还要糟糕些。
“我来拿。”路又青取过南絮肩膀上背的书包,从里到外的透着沮丧:“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这样了。”
南絮:“……”
她脚步一顿,有些懵,“你再也不怎样了?”
“我以后都会陪着你一起走,再也不会让你追我了。”
原来是这件事。
南絮“哦”了一声,感觉好欣慰。
养崽最大的成就感就是崽越来越的贴心。
少年低着头走路。
夕阳的光落在他身上,镶了一层光圈似的,地上的影子被拉的很长。
好像有点孤独。
南絮突然鼻尖一酸。
没来由的。
她喊了一声,“小青。”
“嗯?”
路又青回头看她。
南絮努力地弯弯杏眼儿,走去路又青的身边,问他:“你晚饭想吃什么?”
“我吗?”
南絮笑着点头,又说:“你想吃什么就告诉我,然后我就告诉奶奶那是我想吃的,等做好了我再端给你……怎么样?我够不够伶俐?”
她一脸的自得,乖乖巧巧地等着路又青的赞许。
一双顶漂亮的杏眼儿染上了霞光,里面却满满映着他的模样,美的动人心魄。
路又青心中的那点不高兴一刹那散了个干干净净。
他说:“够伶俐。”
又傻又伶俐。
罢了,她想隐瞒什么就隐瞒什么吧,只要还在他的身边,就怎么样都行。他不去和她计较了,也舍不得。
俩人肩并着肩一起往家的方向走。
南絮得了赞许,小脸上一直带着笑,看向路又青:“告诉我,你晚上想吃什么?”
路又青想了想,说道:“鸡蛋羹。”
可以事无忌惮任性的人,背后一定有一位特别宠爱他的人。
他觉得自己也开始事无忌惮了……
“不行也没……”
路又青很快就后悔了,但是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南絮就笑着应下了。
“好,那我今晚也想吃鸡蛋羹。”
少年和少女说着话走远了。
暮色降临。
夜晚来临了。
路又青晚上真的吃到了鸡蛋羹,上面还滴了香油,入口松软,清香滑口。
张梅是在九月的最后一个周日见到了罗婆子。
那是一个午后,罗婆子正指使着路又青出去放羊。
张梅伸手给拦下了,她客客气气的打招呼,“老婶子,我是来家访的,刚好你和又青都在,咱们就坐下来好好的聊一聊。”
罗婆子是见过张梅的,一口黄斑牙顿时呲起来,警惕道:“有什么好聊的?我和你说,我没有钱,交不起小兔崽子的学杂费,你爱找谁找谁去。”
她就站在院子里,也不请张梅去屋里坐,随时都是一副赶人的架势。
张梅听到罗婆子讲话,额头上的青筋就跳起来。
她忍了忍,说道:“又青有名字,你不要一口一个小兔崽子地唤他。”
“你管我?”
罗婆子冷哼一声,还不忘记嘲讽:“我是个粗人,比不得你们知识分子,听不习惯可以直接走啊。”
“你……”
若不是还惦记着为人师表的素质,张梅都想上去和罗婆子对骂了,这什么人啊,简直没法交流。
路又青却搬了个凳子过来,让张梅坐下,又拿干净的碗给倒了熟水。
他恭恭敬敬地:“张老师,您先喝口水。”
罗婆子在一旁气的直嘟囔,“真是个吃里爬外的狗东西,我辛辛苦苦养大了他,到头来,对一个外人都比对我好。”
都知道给别人递凳子,端茶倒水了,眼里却看不到她!
张梅听见了只当自己没听见,低头喝了好几口熟水,勉强平复下心情。
她大概和罗婆子说了一下自己此行的意思。
“什么?”
罗婆子一蹦三尺高,用手指着路又青,“就他,还想读初中?不可能!供他读到小学毕业都是我的最大限度了。你们当老师的也不要多管别人家的闲事,端好自己的公家碗就行,何必多此一举惹人厌烦。”
被一而再再而三的无理冒犯,张梅再好的涵养也忍不下了,她冷笑道:“我来也就是通知你一声。你得闲了去学校一趟,在直升初中的名单上找到路又青的名字,然后把你的名字签在他名字的旁边。”
她说完后,停顿了一下,“对了,你要是不会写字的话,按手印也是。”
最后这一句话她就是故意说的,就是要恶心罗婆子。
罗婆子果然被气着了。
她活了一大把年纪,都是指桑骂槐地骂别人了,谁知道有一天也会被人指桑骂槐地骂。
这如何能忍?
她拿起一旁的扫帚作势要赶张梅出门。
路又青却误以为罗婆子要去打张梅,他伸手就抓住了扫帚,声音冷的像冰:“放下!”
“你个小兔崽子,在我面前还能翻天不成?”
罗婆子不信邪,手上用了力,要把扫帚从路又青的手里给夺过来。
但是她几乎用上了所有的力气,扫帚都稳稳当当的落在路又青的手里,一动不动。
罗婆子这才猛然发现路又青已经长成了高大的少年,个子几乎高了她一个头。他就站在原地,眼神阴郁地盯着她,像在看一个死物。
这是她从来没见过的路又青,和平常任她欺负的样子判若两人。
罗婆子被吓住了,激灵灵打个冷颤,手里的扫帚也不要了。
路又青一直背对着张梅,张梅什么也没有看到,但是她用猜的也知道罗婆子肯定是不愿意过去学校。
“老婶子,让不让又青去读初中可不是你能做主的,只要他愿意就行。”张梅笑了笑,让路又青站去旁边,她面对着罗婆子说话:“你见的世面少,可能不知道咱们的法律里还有专门保护未成年人的。路又青刚满十一岁,正好属于未成年人。你强行剥夺路又青受教育的权利,就是触犯了专门保护未成年人的法律。触犯了法律,可是要坐牢的!”
这一套说辞是她和贾瑞玲老师提前都商量好的,就是为了震慑罗婆子。
罗婆子再蛮横无理也只是一个农村老婆子,从来没有人和她讲过她不让路又青读书是触犯了法律,一时间就很茫然,但是恐惧也是真的。
她都是黄土埋到脖子的人了,难不成还要为了一个小兔崽子去坐牢?
张梅也没打算让罗婆子一下子就能想明白了,她起身往外走,还说:“你要是不相信我说的话,等赶明儿,我让校长亲自过来和你说。”
都走到门口了,她又叹气,转身交待路又青:“有什么难处只管来找老师,别害怕,老师会为你做主的。”
南庄就这么大,张梅来找罗婆子的事情很快就传开了,传到南絮的耳朵里时,已经是傍晚了。
南絮下午和爸爸一起去果园里摘李子,就错过了这一出好戏。
南絮还去找了路又青问:“张梅老师真是这样说的?”
她兴奋的很,语气里带了丝看八卦的意思。
“是的。”
路又青伸手揉揉南絮的额发,有些无奈的宠溺。动作却无比的自然。
这是路又青第一次揉南絮的额发。
而南絮只顾着八卦,却没有注意到。
她还在给张老师点赞,“我可太佩服张老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