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假期结束,秦越又开始了她繁忙重复的生活。 每天五点半起床,七点半上班,除了干自己的活儿,还要带谷桃,应付卫信成,很忙,不过帮关向晨口中那些“老油条”处理复杂板子的频率似乎降低了很多。 下班回来,她要给谷桃做练习板,给卫信成做中央厨房的监控项目,之后再腾出一点时间做自己的事,一直忙到凌晨十二点。 她几乎没有缝隙的生活不止一次被关向晨吐槽过。 她却觉得刚刚好。 忙碌能逼她自律,不然她的身体、形象、精神头可能早就被三班倒的生活拖垮了。 ———— 维修部。 10点一到,大家纷纷放下手里的活,跑去享受15分钟的短暂休息。 秦越把谷桃叫到一边,递给她一个纸盒子说:“这里面有我改的几块板子,标1的,需要你找到问题维修处理,标2的,需要你根据信号流向画出原理图。”
谷桃惊讶,“师父,你这是想让我学电路吗??”
“嗯,机器焊接始终是主流,往后发展越好,人工焊接的岗位就会越少,没保障,即使有,你也不可能干一辈子。产线上要的从来都是精力和时间充足的年轻人。”
秦越声音淡淡的,但耐心很好,“你现在可能觉得计件的活儿没什么辛苦,进度落后别人了,大不了花更多时间去补。等过几年你有家庭了,年纪也慢慢上去了,马上就会变得吃力。如果那时候技术还没有跟上,就只剩失业这一条路,但是谷桃,女人没有事业,就等于没有自我,用不了多久,你就会被吃人不吐骨头的生活琐事缠到窒息。”
“谷桃,你喜欢穿应季的衣服,喜欢把自己化得精致漂亮,能接受得了那种可能只是买一支廉价口红都要向人开口,看人脸色的生活吗?”
秦越问。 谷桃毫不犹豫地摇头,“不能!”
秦越说:“那就趁现在还有时间好好积累,给以后留够余地。我会的,你想学的,我都可以教你。”
谷桃心头一热,红了眼。 这是她从进厂到现在头一次有人和她说这么多真心话,还都在处处为她打算,心里很难不被触动。 “师父,谢谢你。”
谷桃感激地说。 秦越没跟她客套,只问:“所有板子一周之后交给我,有没有问题?”
谷桃连忙打开盒子看了眼,面露难色,“一周时间会不会有点紧张?”
秦越说:“人事通知你办离职的时候,不会考虑你的存款是不是够付下个月房租。”
谷桃一愣,抱紧盒子坚定地说:“我一定在一周内弄完!”
秦越“嗯”一声,转身离开。 谷桃猛地想起什么,快速叫住秦越,“师父!”
秦越回头,“还有事?”
谷桃一张脸突然涨红,支支吾吾半天才挤出来一句完整的话,“以后逢年过节,你要是没地方去了,可以来我家,我爸妈特别热情,做饭也很好吃。”
秦越秒懂——谷桃知道她的事了,她一个学徒都能知道的事,那些资历深厚的老师傅想必知道得更多。 难怪她们最近很少把麻烦活儿推给她。 这样刚好,接下来两个月她会很忙,没多余的时间花费在别人身上。 秦越往下搭了搭眼帘,话说得不是非常有人情味,“不用了,我喜欢一个人待着。”
———— 三点半下班,秦越刚走进更衣室,已经调到中班的曹师傅就着急忙慌跑过来说:“小秦,能不能麻烦你帮我顶个班?我儿子在学校打架,给人打出血了,老师让我马上过去一趟!”
秦越没有犹豫,“行,您快去吧。”
目送走曹师傅,秦越把防静电服的扣子扣回去,转身往车间方向走。 她这一忙直到夜深人静。 急匆匆跑来上晚班的关向晨看到她进来更衣室,诧异地问:“你怎么还没走??”
秦越言简意赅,“帮人顶个班。”
“哦哦。”
关向晨连声点头。 蓦地想起个事儿,关向晨快步走到秦越旁边,神色严肃地说:“阿越,你等会儿多走几步,去江坪大学南门的那个公交站坐车。”
秦越拆开发圈,细长匀称的五指从乌黑发丝间缓缓穿过,将它们捋顺了才说:“南门没有直达车。”
“我知道啊,但是西门不是在施工么,我刚迷迷糊糊在那儿下车,抬头就是一帮光膀子的男人,差点没给我吓死。”
关向晨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说:“他们好像商量着去北门旁边的十字吃烧烤。那个烧烤摊你熟吧,就在你回去坐车的车站旁边!你不许过去啊!”
秦越笑了声,说:“你别自己吓自己,沈老师说这几年一到寒暑假学校里都会安排施工,没见出过什么事。”
关向晨不听,“反正你不能去,就你这身板,真遇到点什么,跑都跑不利索。”
“啊!要迟到了!”
关向晨惊叫一声,飞速跑远。 秦越笑着摇摇头,把手机装进口袋,锁上柜门往出走。 外面的天早就黑透了,只有一弯清冷的弦月静静挂在天边。 秦越本身走路就不快,一累更慢,光是磨磨蹭蹭走出厂区就花了小十分钟。 近十二点的街头沉默空荡,风一吹,树叶沙沙作响,渲染着热闹过后的萧瑟。 秦越在路边站了一会儿,还是决定不让关向晨担心,提步往南边走。 走南边会经过一条已经冷寂下来的商业街,抬头就是江坪大学宏伟的校门。 一条路,一边通向锦绣繁华,一边是数年如一日的平庸嘈杂。 秦越慢步在路上,无端端想起了沈见清。 距离她们在福利院见面已经过去快半个月了。 这期间,她们有过一个周五。 那天早上她和往常一样,在上地铁之后给沈见清发了条微信,询问她晚上是否见面。 发完她就把手机收了起来,惯性以为这条信息到下午或者晚上才会被回复。 谁知道,一站路的时间不到,她口袋里忽然响起微信语音的来电提醒,来电人是正在外地出差的沈见清。 ———— “秦越,我正在办登机,下午回江坪!”
沈见清忙着的时候语速会变得很快,“我在这边给你买了点虫草和燕窝,你下班之后直接过去我那儿,我教你怎么吃。你那个肠胃和免疫力实在太差了,得赶紧养。”
秦越一直在养,每天一个鸡蛋,一杯牛奶,平时注意膳食平衡,时令水果再贵也舍得花钱去买。 关向晨说她把自己养得很认真。 但像虫草和燕窝这么名贵的东西,她也就在那些装修豪华的店里看过,不可能买。 她的社交圈里都是在为三餐奔波的普通人,更不会有人送。 沈见清是第一个,在作为朋友的阶段,大方得和她现在的生活格格不入。 地铁上很吵,秦越靠在最后一节车厢的门边,把手机贴紧耳朵,说:“谢谢。多少钱,我微信转给你。”
沈见清扬声,“送你的,转什么钱!”
秦越抬眼看着漆黑玻璃上倒映着的自己,默了几秒问:“沈老师,你为什么突然对我这好?”
“心疼你啊。”
沈见清张口就来,轻快语调里逗弄的成分很明显,“不对吧,这才是我第一次给你买东西,你哪儿来这么大的感慨?”
秦越细白的指尖在手机背面摩挲片刻,说:“我说的好,不单指买东西。”
沈见清不解,“还有什么?”
“回微信也快了。”
“……” “秦越,微信这事儿我之前已经发现了,对不起啊,我一忙就想不起来看手机。”
沈见清突然心虚,“不过我不是只回你晚啊,所有人都一样。”
秦越说:“我知道,你工作起来会很投入,我在实验室的时候看到了。”
沈见清松一口气,保证道:“我以后尽量及时回你。”
地铁到站,秦越往里站了点,给上车的人腾开路。 “我上班期间不能带手机,通常会把该确定的事情都提前确定好,再去工作。如果听了你这话,我下次给你发完信息可能就会一直等着,万一你哪天又把我忘了怎么办?”
秦越不疾不徐地问。 沈见清想了想,反问:“你说怎么办?”
地铁启动,秦越再次抬头,和玻璃上的自己对视着。 “迟一小时,和我接吻一分钟,超一分钟算一小时,特殊情况除外。”
秦越说。 沈见清那头静了两秒,忽地笑出声来,“你确定??这要求怎么看像是好事。”
秦越眼尾的光向周围瞥了一瞬,放低声音说:“你说我接吻很强势,有时候会让你喘不上气。”
“确实。”
听筒里传来接近气声的笑意,沈见清再开口,嗓音变得悠徐慵懒,“一直忘了和你说,我后来之所以会再找你,有很重要一个原因是我发现你能满足的性癖。”
“什么性癖?”
“听一些大尺度的话,或者,要什么不给什么,得用求的,再就是花样要多和……” 沈见清略一停顿之后声音变得很低,像在耳边呢喃,“能压得住我。”
“所以秦师傅,真不考虑换个要求?”
沈见清恢复正常音量说:“接吻这个,怎么看都是在便宜我,而不是让我长记性。”
秦越换一条腿支撑身体,握着手机说:“不考虑了。”
———— 秦越回忆起那通语音电话,往常一个人走路的冷情感变得很淡很淡。 她摩挲着口袋里的手机,脑子里缓缓冒出一个恶劣的念头:马上到晚上十二点,沈见清肯定已经休息了,如果她现在给沈见清发微信,她是不是明天一早才会看到?那么,即使她六点起床,她也可以在明晚见面的时候和她接七分钟的吻。这个时长前所未有。 秦越摩挲手机的动作停住。 几秒后,她拿出手机,点开了和沈见清的微信聊天框。 秦越发微信习惯用文字,键盘是26键的全键盘,若不仔细去找,很容易打错字,尤其是她现在正走在两盏路灯之间光线最昏暗的地方,手机会根据物理环境自动调整亮度,导致键盘上的字母更加难以辨认。 于是秦越捧起手机,神情专注地低头敲字。 两分钟后,删删改改的信息发出去,秦越收起手机抬头,猝不及防看到身后多出来的那道人影举起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