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丝冰凉的寒意,从脸上传了过来,王宗景下意识地颤抖了一下,然后从昏迷中醒了过来。
一股略显腐败而带着湿润的味道,首先飘入了鼻端,王宗景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眼,便是自己眼前的地面上,铺了厚厚一层落叶,有些叶子还带着绿色,有些则已枯败,开始慢慢腐烂。茫然地抬起头来,他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躺在一片密林间的地上,繁茂的树冠枝叶几乎完全遮蔽了头顶的天空,只有少许的光亮透过树叶的缝隙间照了下来,薄雾如烟,轻轻飘荡在林间,让这里更显得幽暗而神秘。就在他的周围,还有许多突出地面犹如虬龙般的树根枝干,几许古藤缠绕在怪石大树之间,野草新绿,苔藓青青。几声鸟鸣,从高高在上的树枝梢头不时传来,似低语如呢喃,轻轻叫唤着,却已是这林间唯一的声音。
淡淡的雾气,似烟如纱,在远处草木间飘荡着,让人看不清更远的地方,空气中弥漫中一股清新湿润的味道,王宗景站起身子,看了看周围,树叶青草的叶片上,还凝着几许晶莹透明的水珠,而自己身上的衣衫也湿了一片。
似乎是不久之前,这片密林中曾下过一场雨罢。
他有些紧张地环顾四周,森林深邃而幽静,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显露出一股原始和野性的味道,这个感觉让王宗景喉咙有些发干。那一晚在乌石山头,突如其来的激战后他被那个神秘人掠走,飞至半空时也不知道是不是那神秘人使了什么手段,令处在惊惶慌乱中拼命挣扎的王宗景一下子就昏了过去,等他醒来之后,便发现自己置身于这样一个像是原始森林的地方了。
他缓缓转动身子,观察着周围环境,但心头的紧张却越发浓重,仔细回忆当晚的情况,王宗景很快记起了自己仅有的一点印象,那便是自己被神秘人带着飞走时,是背离龙湖的方向,也就是说,是向南飞的。
龙湖的南面,便是那令所有人都闻名变色的十万大山。
王宗景的脸色一下子苍白下来,事实上,每一个在幽州的孩子,只怕都是从小听着十万大山的恐怖故事长大的。此刻,幽静深邃的这片森林,在他眼中已是到处充满了危险与恐惧的地方,一个十一岁的少年孤身一人置身于此,脑海中不时浮现出那些传说中可怕的怪物,实在是极其痛苦恐惧的事。
幸好,王宗景毕竟还算是出身大族,比普通人家的孩子胜过一些,至少没有当场发疯或是痛哭乱叫,站在原地,他竭力压制着心中冒起的恐惧,大口喘息着,让自己尽量平静下来,然后小心翼翼地向前踏出了一步。
“沙……”
低沉而轻软的声音,从脚下传来,他低头看了一眼,地上是厚实的那一层落叶,也不知道在这没有人烟的所在累积了多少岁月,一脚踩去,像是踩在绵软的布帛上,几片枯叶翻开,有三两只黑色的小虫从叶片底下爬了出来,动作迅速地跑开,很快又钻入到旁边的叶片下去了。
沙沙的脚步声,开始在林间缓慢地响起,王宗景瞪大了眼睛,全身绷紧,一边走一边小心翼翼地看着周围,两只手也是不由自主地紧紧握成拳头,只是走出了约莫两丈余地,这片森林中仍然是一片静寂,周围高大的树木犹如一个个巨人,冷漠地注视着这片森林中突兀出现的少年。
雾气,似乎淡了些,看着将散未散。
前方一缕白烟轻飘移开,王宗景忽然望见似乎有一个与众不同的东西,不是树木,也非石头,更不是他一直恐惧害怕的妖兽,看着倒像是某个颇为庞大的雕像残部,倾倒在这密林之中,被层层杂草树木所掩盖。
他壮着胆子,慢慢走了过去,一路之上仍然没有什么意外发生,走到近处,拨开荆棘草丛,跨过几块不小的林间石头,他终于看到这座倒在地上的残损石像,忍不住便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石像所雕刻之物,并非是常见的鸟兽动物,也不是供人祭拜常见的仙佛神像,反而是一座面貌狰狞形容古怪的雕像。一眼望去,这雕像头生鬼角,怒目獠牙,血口微张望之竟似有噬人之意,且体貌也是异常恐怖,竟有四头,身负八臂,虽是倾倒于地,但一股凶煞气息竟是凛然而生,扑面而来,令王宗景身子一颤,连退了两步。
嘴角抽搐了一下,王宗景低头喘息,片刻后心神方定,这才抬头细看,随即发现这座凶神恶煞般的雕像果然已经残破,四头八臂中多有破损,石像本身也有许多处裂痕,也不知道是什么久远时代之前,被人遗弃在此处密林之中的。想到此处,王宗景忽然精神为之一振,心想既然此处有这个石像在,或许以前也是有人在此生活过的,虽说看着这石像年月深久,但或许也是一丝希望。
心中念头转动,他看着这石像便也没有开始那么害怕了,细细打量一下,又发现这石像雕工虽然古拙,然而刻痕苍劲,外貌逼真,虽着笔处未必繁复,却已令这神像栩栩如生,自有股威赫气度在,虽然他年纪还小,但下意识地便觉得雕出这座石像的石工,只怕必定是一位大匠。
他站在原地思索片刻,还是向这座石像走了过去,等走到跟前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还是小看了这座石像的巨大,虽然是倾倒在地,但只是横着的身子高度,比王宗景的身子也高了一倍。王宗景左右张望一下,还好,这石像毕竟不是光滑绝壁,年月深久风吹雨蚀,到处都有破损的地方,他便借着这些破损处的缝隙,当做踏脚,爬了上去。
手掌抓住了这座石像,触手处,一股粗糙坚硬的感觉从手心传来,石像是灰白色的巨石所制,王宗景皱了皱眉,心想刚才一路走来,并没有看见类似的这种石材,也不知道古时那些雕刻石像的人们,究竟是如何将这些巨石或者巨像移动到此处的?
就在他心中有些疑惑的时候,忽然,从石像的另一侧传来了一声低沉的吼叫声。声音入耳,王宗景便是悚然一惊,一股不祥的预感猛地涌上心头,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只听“呼”的一声,一条黑影身形矫健,却是从这座石像的另一侧窜了上来,嘶吼一声,半张血口,露出森森獠牙,居高临下地盯住了王宗景。
这是一只黑色妖猫,两耳尖翘,体型大如壮牛,此刻涎水从牙缝间滴落下来,一脸凶恶贪婪地盯着石像下方的那个少年。王宗景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这只妖兽看着只怕比当日的白背妖狼还要厉害,而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他甚至都来不及去想了,因为这只妖兽根本就没有与他对峙的意思,一旦看清了王宗景的情况,便再无丝毫迟疑,猛扑下来。
利齿尖牙,白光闪烁,王宗景在这生死关头用尽全身力气向外跳去,然而他的动作与这种敏捷的妖兽相比真是差太远了,嘶啦一声,他背后衣物已经尽数扯破,背上也多出了五道很深的伤口,鲜血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剧痛之下,王宗景痛苦地嚎叫一声,踉踉跄跄地向前冲去,然后没跑两步,身后的那只妖兽已经再度扑上,任凭王宗景在死亡的恐惧下疯狂挣扎,仍然还是很快就被这只妖兽击倒在地,随后便是张开大口利齿,一口向王宗景的喉咙咬去。
王宗景此刻也顾不上如何恐惧了,下意识地就用出了最后的力气举起双手,抓住了妖兽大嘴,转眼手掌便被猫妖的利齿戳破,鲜血横流,顺着手腕流淌下来,然而纵是如此,他也仍然无法阻挡那张可怕的大嘴。
腥气铺面,死亡似就在眼前,就在他将要绝望的一刻,忽地这林间一静,迷雾忽止,幽幽林深处似有一道目光冷冷扫过,片刻之后,林中陡便,群鸟惊起振翅而逃,一道清光如水,从那幽静最深处,在这幽寂林中,掠了过来,无声无息,如风吹过。
“呼……”
绝望待死的少年,忽然间只觉得手上一轻,然后在他的眼前,看见了这一生也难以忘怀的一幕:黑□□妖凶狠的表情似乎还凝固在脸上,然后下一刻,那具可怕的身躯突然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所缠上所撕裂,血光乍现,清光挥落,妖兽从头到尾被生生劈做两半,如烂叶枯枝一般,飞向两旁,可怕鲜红的血水,夹杂着无数古怪而带着浓烈血腥味的东西,轰然落下,顿时将他的身子从头到脚全部染成了红色,血如泉涌,流淌不止。
一个笼罩在黑气中的高大身影,缓缓出现在他身子不远处的一棵大树旁,冷冷地盯着这里。王宗景的身子僵硬在原地,似乎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过了片刻后,他像是终于回过神来一样,缓缓低头向自己身上看了一眼,看着几乎已经变成血人的自己,还有身上横七竖八丢着落着挂着的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血腥杂物,他忽然胸口一堵,再也忍耐不住,猛地冲了出去,一边跑一边疯狂地抖落身上的那些怪物,然后冲到一棵大树边上时,扶住树干便是大吐特吐。
神秘人对王宗景的举动无动于衷,仍是站在那儿,一道清光缓缓飞了回来,化作柄亮若秋水般的仙剑,在他身旁闪了两下,便消失不见。随即,那笼罩他全身的黑暗之气,也开始慢慢消弭,像是钻回了这个躯体之中,也不知过了多久,最后一丝黑气也消失的时候,在这片原始野性的森林里,在那棵看去和周围树木有些距离的大树旁,一个身材高大头发灰白的男子露出了身形。
王宗景觉得这是自己这一辈子中最可怕的一次呕吐,吐到自己的腹中都开始抽搐疼痛时,他心头的那份恶心之意仍然还是浓烈无比,更不用说此刻身上从头到脚的鲜血淋淋,只是到了最后,吐无可吐只能干呕时,他终于还是慢慢平静了下来,喘息着,面色苍白地转过了身子,向身后那人看去。
身子还有些微微的颤抖,但不知为何,王宗景并没有开口道谢这人救命之恩的意思,他只是有些漠然地看着那个高大的男人,似乎经过这连番的变故后,这小小的少年无论心性还是胆量,都已经变得强韧了一些。
那棵大树下的男人,身材高大面容方正,浓眉锐目之间,仿佛还散发着一股淡淡威势,像是也曾手握权柄一般,有一股庄严肃穆之气。然而在本来如此威势的脸面上,此刻映入王宗景眼中的,却有半边脸颊呈现出一种古怪的暗红颜色,看着像是被熏熟的猪肉般难看而带些恶心,且半边脸上的肌肉,似乎还有些不受控制般地时不时抽搐一下。
像是阴阳脸,却比阴阳脸更加难看也更加的恐怖。
但是王宗景居然没有被这张脸吓到,他的反应甚至是有些麻木,只是木然地看着这个男人,一句话也不说。
那个男人缓步走了过来,脚踩着林间厚厚的那层落叶,沙沙作响,不知何时,曾经喧闹的森林中又安静了下来,只剩这一大一小两个人,缓缓靠近。
走到了王宗景的跟前,这个男人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或者说是不用表情也很可怕的模样,用一种毫无生气冰冷的语气,淡淡地道:“你要死,还是要活?”
龙湖城内,王家堡外表看去与平日并无不同,但内里气氛早已如凝冰一样紧张无比,数日之前发生在城外乌石山的那场意外,震动了整个王家上层。
久未出现过的数十只妖兽白背妖狼群起围攻乌石山,长房的王宗景失踪,但是这些都比不上方老头的意外身亡,青云门派遣而来结盟的强助,居然就死在龙湖城外了!
这个事实让龙湖王家全族震动,家主王瑞武更是惊怒交集,在接到回报之后立刻调出所有人手,竭尽所能地搜寻探查,然而不要说是凶手的踪迹一点都找不到,连失踪的王宗景也是一点线索都没有。
王宗景的姐姐王细雨得知此事后,差点崩溃,她父母早逝,从小便是和这唯一的亲弟弟相依为命长大,可以说是半姐半母,平日里真是疼爱无比,如今一旦得知王宗景怕是凶多吉少,哪能不肝肠寸断。只是多方搜索一无所获,王家人最终也是被迫要开始接受这个事实,着手处理善后事宜。虽然王细雨仍是不死心,数次到家主面前哭述恳求,希望能再次细查寻找,然而已经焦头烂额的王瑞武还是摇头叹息中拒绝了。
在王家家主的心目中,此时此刻,王宗景的分量只怕还未必比得上方老头的死去了,不管怎么说,王宗景虽然出身长房,但父母不在,仅有一个姐姐,虽说王细雨天赋颇佳,已被安排将去青云门修行,然而眼下这姐弟俩确实没有多少根基分量。王瑞武此时更头疼的是青云门会如何看待这桩意外,事情发生了第二日,王家便将消息以最快速度向中州青云山传去了,而因为路途遥远,青云门的反应仍然还未过来。
哀哀的哭泣声若隐若现地从远处传来,王家家主王瑞武坐在大堂上,脸色阴沉,默然不语。那哭泣声是王宗景的姐姐王细雨的,就在不久前,她再次求上门来,只是王瑞武确实已经做到了所有能做的事,无可奈何,只能又将她赶了出去。听着这伤心哭泣的声音,想想青云门或许会降临的雷霆之怒,他的心情一下子便糟糕透顶。
龙湖王家虽然是新兴崛起的修道世家,青云门虽然是在昔年正魔大战中连遭重创元气大伤,但二者之间的实力仍是差距巨大的,王瑞武纵然心怀大志,但目前为止也只敢把目标放在与同是幽州几大势力的另外几家争斗上,决不敢想到能与千年大门青云有所争执。
大堂上还坐着另一个男子,四十左右,目光锐利,面露精明之色,正是当日那位小胖子南山的老爹南石侯,同时也是王瑞武的心腹智囊,王瑞武对其十分信重,更胜过族中一众王家子弟。
此刻王瑞武转眼看去,只见南石侯面上神色凝重,似乎也有满腹心事,便叹了口气,道:“石候,你在想什么?”
南石侯抬起头来,沉默了片刻后,道:“我是想着,算算日子,青云门那边也该来人了。”
王瑞武苦笑一声,道:“以你看来,青云门会是如何反应,可会怪罪我们王家?”
南石侯眉头紧皱,道:“此事确实蹊跷,平心而论,与我们王家应无干系。但怕就怕方老头临死之前在小庙前写的那两个字,会否另生波折?”
王瑞武哼了一声,道:“你说的甚是,我思来想去,应该也是与我们王家无关,就算青云门来人了,我便把那地上的两个字告诉他们……”
南石侯摇了摇头,王瑞武眉头一挑,道:“怎么?”
南石侯沉吟片刻,压低了声音道:“那血书二字所说的人,咱们都是有所耳闻的,虽然这些年早已平复,但江湖传说此人与青云门昔日一场绝大内乱有千丝万缕的干系。属下想着,此事我们怕还是装作不知道的为好,就让他们去山上自行查看一番,想必心中就有数了。”
王瑞武默然良久,点了点头,道:“你说得有理,便如此罢。”说着又看了他一眼,道,“对了,听说你昨晚又打你儿子了?”八壹中文網
南石侯脸色变得有些难看,恨恨道:“这逆子着实混账,先是引诱景少爷去偷窥妇人洗浴,看见景少爷跟人打赌犯险又未拦下,结果捅出天大篓子,我、我真恨不得打死了这畜生。”说罢,南石侯又是长叹一声,站起身来对王瑞武深施一礼,面带痛悔,道:“家主,南某教子无方,逆子不肖,实在是愧对家主,无颜在此,不如就让属下离开王家,权且……”
王瑞武一挥手,打断了南石侯的话语,苦笑一声道:“罢了,罢了,石候,你我宾主情谊,何苦还说这些话来。那事我也问过一众小孩,确实也怪不得南山,那宗景性子顽劣,也有几分是咎由自取。回头你也别再去责骂儿子了,啊?”
南石侯面带愧色,点头坐下。两人对坐无语,心中都是满怀心事,便在此刻,忽只听门外脚步声声,匆匆而来,一个王家家丁跑了进来,急道:“家主,南管家,门外来了数位道长,说是青云门的仙长呢。”
王瑞武与南石侯同时站起,异口同声道:“快请!”
顿了一下,南石侯又向王瑞武道:“家主,我还是出去亲迎一下。”王瑞武点了点头,南石侯便也迈开大步,走出了这座大堂。
约莫半柱香工夫,厅外再度响起脚步声,南石侯前头引路,满面笑容地引着四位身着青云道袍的修士走了进来,王瑞武迎了上来,只见这四位都是年轻人物,只当先一人年纪大些,看去三十多岁,气度也较身后三人严谨,当下便对此人先行了一礼,四位青云弟子也是一起回礼,当先那男子开口道:“这位可是王家瑞武家主?”
王瑞武点了点头,目光看着这几位青云弟子,道:“正是在下,不知诸位道长怎么称呼?”
站在最前头的这位道人微微一笑,道:“贫道明阳,这后头三位师侄乃是云真、云叶、云方,我等奉掌教萧真人之命前来龙湖王家,一来追查本门方师叔意外身亡之事,二来也是确认你我两家同盟,昔日王家主亲上青云与萧真人所约之事,萧真人无意有所改变,只是不知王家主心意若何?”
王瑞武大喜过望,哪里还有什么好说的,连声道:“如此最好,如此最好。”说着亲自上前拉住明阳之手,道,“不瞒道兄说,贵派方老先生出了意外之后,我是寝食难安,幸得如今有明阳道兄前来主持大局,如此便再无忧虑了。”
明阳道人却是摇头道:“家主有所不知,其实明阳并非此行的主事人。”
王瑞武一怔,目光在明阳身后三位年轻道人身上逐一掠过,他能够担当世家之主,自然是有些本领神通的,眼界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只这一看之下,便知晓这另外三位年轻道士虽然本领都是不错,但还未必及得上明阳道人,一时便有些错愕。
明阳微微低首,单掌竖于胸前,淡淡道:“不瞒家主,我等一行人前来此处,除这里的四人外,还有一位师兄和他的弟子,他们才是真正主持追查凶手的人物。只是他们性子有些古怪,到了龙湖城后,径直便去了城外乌石山查看,失礼之处,还请家主恕罪。”
王瑞武“啊”了一声,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不知贵派这位师兄和师侄名讳是何?”
明阳道人微微一笑,道:“这位师兄姓林,名唤惊羽,他的弟子也姓林,名唤灵山。”
龙湖城外,乌石山上。
这一日正是晴朗春日,阳光和煦,温和柔软地洒落人间,占地广大的龙湖上波光粼粼,水波碧蓝,倒映出蓝天白云,湖畔山石,可谓美景。远处田野苍苍,风吹草伏,又有巍峨群山,耸立人间,云遮雾笼,透出几分神秘。
春风吹过,荡起湖水涟漪,几只水鸟欢叫飞翔,在湖畔嬉闹玩耍,拂石而过,已到了乌石山上。
小庙破败依然,安静伫立在春阳之下,庙中神像,木然呆坐,不知人间岁月。周围几许乌石,散落山头,早不见了当日血腥,只有一条若隐若现横贯山头地面的血痕,似乎还透出几分森然。
两个身影走上了乌石山头,缓缓站定,看向四周。清风从远处湖面上吹来,他们衣襟飘动,自有股说不出的潇洒之意。远远望去,只见一个人极是俊美清秀,另一人剑眉星目,相貌英俊。
那俊美清秀的青年一身白衣,没有佩戴任何兵器,而英挺俊朗的那个青年身后背负一柄长剑,通体碧绿,豪光轻闪,望之竟似一只蛰龙低伏,似醒未醒,纵然是在这阳光明媚的白日之时,这柄匣内仙剑也散发出无形威势,透着淡淡杀意。
血痕已淡,气息亦散,这两个青年目光落在地面那道血痕间,顺着这条当日方老头爬过的路,缓步走去。山风吹过,俊美清秀的青年容色淡然,而英挺俊朗的青年却面容坚毅,身后那柄碧绿仙剑却是豪光流转,似乎感应到主人的某些心意,绿芒渐盛。
没过多久,他们终于走到了那座小庙之前,然后停住了脚步。
地上的血迹到了此处,忽然浓烈起来,仿佛像是诉说着当日惨烈而垂死的一幕,然后,他们目光移动,看到了在小庙之前,那用血写就的两个字。
有些歪斜,有些颤抖,然而那血渍如刀,笔笔锋锐,就像带着血腥之气的利刃,转眼间斩入了两个青年的眼帘。
苍松!
这两个青年正是林惊羽和他的徒弟林灵山,林惊羽看向灵山,笑了笑,道:“好久不见苍松师父的消息了。”
林灵山点了点头,目光温和。
二人在乌石山头寻觅线索,过了一会儿,有另一个身影从远处御剑而来,须臾即到眼前,落地走前,正是明阳道人。只见他环顾四周看了一眼,目光在掠过地上拿到血痕时皱了皱眉,走到那男子身后,尊敬道:“林师兄。”
林惊羽转过身来,林灵山向明阳道人点了点头,但听明阳道:“我已经见过王家家主,将来此之前萧真人交代的几件事都一一与他说好,王家主也无异议,并在府内替我们安排好了住处,眼下就等师兄和灵山师侄过去,他也好款待一番。”
林惊羽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只是和林灵山同走开了一步,让出了身后位置,明阳道人也随之看到了地上那片浓郁血渍和两个血写大字。他的脸色微微变了变,目光收回来时向林惊羽多看了一眼,然后叹息了一声,道:“虽然从青云山动身前已经知晓此事,但此刻亲眼看见方师叔所写这两个血字,仍是有股说不出的滋味。”
“这个人……”他的语气变得有些迟疑,犹豫了一下,才接着道,“当年不是都说他已死掉了么?”
“看来是还活着的。”林惊羽淡淡地道,“否则的话,萧真人应该也不会把我从祖师祠堂里叫出来,到这幽州南疆来处理这件事了。”
明阳道人后退了一步,没有接话,脸色看去似乎有些尴尬,他是当年兽妖、魔教和青云大战以后才拜入青云门通天峰的,对于当年林惊羽的修行自然不是很清楚。
仅听闻人道眼前这位林师兄惊才绝艳,资质超群,道行据说更是极高,甚至有新的弟子偷偷议论他比之本代掌教萧真人修行更高,甚至比当年的几位旧首座:大竹峰田不易长老、风回峰曾叔常长老、小竹峰水月长老修为还高,多年来在青云门中已是极负盛名。
明阳道人对此倒也不太怀疑,只因为这位林师兄的弟子林灵山,虽然说辈分是他的师侄,但他从来不敢摆什么师叔的架子。一则是因为林灵山比他早入门,而且他看不穿林灵山的修为,显然比他高出甚多。
只是不知为何林惊羽师兄年纪也不算大,却到了青云山通天峰后山的祖师祠堂里去看守历代祖师灵位,直到此事发生之后,掌教萧真人才出人意料地请这位林师兄出山,而林师兄带着自己的弟子来此处理此事。
想到此处,他目光不禁又偷偷向地上那两个血字瞄了一眼,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在青云门中有些忌讳的话题中,其中的一项便是传说那个叫做苍松的叛徒,乃是昔日教养林师兄长大的恩师。
只是眼下显然不是开口谈论此事的时候,明阳道人看向林惊羽,道:“林师兄,要不我们先回去,王家主还在龙湖城内等我们。”
林惊羽却没有什么反应,只是信步走去,一直走到乌石山山头的边缘,林灵山随他而去,二人举目望去,只见眼前一片开阔,偌大的龙湖就在前方,波平如镜,水中山林倒映,更有云飘天青,偶尔水鸟飞跃而过,带起一道水痕,溅起层层涟漪。湖光山色,说的便是如此了。
“听闻此次方师叔来到此处,王家也是安排他在城中住下,只是方师叔却不知为何,执意要住在这乌石山上,是么?”
明阳道人点了点头,走过来站在林惊羽的身旁,道:“不错,我对此事也百思不得其解,只是方师叔当日并无告诉任何人缘由,王家的人也是敬重他老人家,而且以师叔的道行,也不会怕了这城外的妖兽,所以就随他了。谁知道这才过了两日,就出了意外。”
林惊羽淡淡地眺望着山下那面美丽的湖水,沉默了片刻,忽然道:“我听说方师叔除了本门道法外,还精通风水堪舆之术?”
明阳道人有些愕然,但仍是点了点头,道:“不错,其实当日萧真人派遣方师叔过来此地,也是看重他有这本事,咱们之所以与龙湖王家结盟,一来是为了本门在幽州地界能站住脚,二来也是为了方便在此处找寻……那东西。”
林惊羽目光闪动,道:“明阳,你看此处地势如何?”
明阳道人不明其意,但还是眺望山水,看了片刻后道:“小弟对堪舆之术不甚了解,但此地山环水抱,藏风聚气,应是风水极佳的所在。”
林惊羽颔首道:“我观之也是如此,或许当日方师叔到了此处,亦有同感也说不定。”
明阳道人眉头一挑,转眼向林惊羽看去,道:“林师兄,你的意思是……”
林惊羽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眺望这片湖光山色,过了一会,淡淡地道:“师弟,你回龙湖城与那王家主说上一句,你们四个便住在城中,另外请他将这座小庙稍加修葺,容我和灵山栖身就是了。”
明阳道人眉头皱起,踏上了一步,似乎想要说些什么,林惊羽却是笑了笑,道:“无妨的,你还信不过我么?”
明阳道人看了他半晌,随即点头微笑,道:“是,师弟我明白了。”
说罢,转身离去。听着脚步声渐渐在身后消失,林惊羽面上的笑容缓缓敛去,目光渐渐放远,一身衣衫站在山头上随风习习飘舞,林灵山站在他身边。
——————
“我要活!”
王宗景盯着那个男人,咬着牙慢慢地说了这句话,话说出口却发现自己的声音不知何时已经变得嘶哑,这三个说得是艰涩无比。或许是因为连番多次地面临生死关头的折磨,此时此刻,面对这样一个强大可怕的人物,虽然心中仍是畏惧害怕,但他脸上的表情却已平静下来,只是他紧握的双手与瞪大的眼睛,似乎还说明他仍然不过还是一个脆弱的孩子。
压抑下的勉强平静,与显而易见的复杂眼神,都被神秘的男子看在眼中,看着那张满是血渍少年的脸,这个男人却是视若无睹,只是淡淡道:“好,想活的话,那就跟我走。”
他没有丝毫停留的意思,转身便向密林深处走去,没有回头看王宗景一眼,王宗景起初有些犹豫,然而转眼看了看周围这片茂密而幽深的森林,那些幽暗阴影里似乎随时会冲出妖兽,终于还是咬牙跟了上去。
林间的薄雾渐渐散去,周围的树林似乎变得清晰起来,然而视野的更远处除了树木依然还是树木,望不见这片森林的尽头。一路之上的地势并不平坦,时有高低起伏,时有巨石落木,甚至他们两个人还趟过了一条林间小溪。一路上那个神秘男人如履平地,轻轻松松地走着,相比之下,王宗景便吃了极大的苦头。
他身子尚未长大,前头又连番遇险,体力实已消耗许多,这一路上攀高爬低,实在是苦不堪言。只是走到现在,他似乎在心里也明白了什么,知道前头那男人并非是会顾及他身体的人,加上心中一点少年男儿的狠劲,竟然是一句向那神秘男人求饶哀恳的话也没说,只是跌跌撞撞咬着牙,大口喘息着,穿行在这原始森林之中。
幽幽鸟鸣,似在头顶上方的某处叫唤着,光线变幻地从树梢枝头的缝隙中照下,让王宗景脚下的路变得光影交错,黑白摇曳。古藤老树,青苔绿草,层层叠叠似无边际,悄无声息,落叶徐徐,枝梢轻摆,这林间之景便如同一副幽美的画卷。
如此走了许久,王宗景跳下一块大石,感觉到身子已是非常疲累,然而前头的那个神秘男人仍是不疾不徐地向前走着,丝毫没有停下休息的迹象。靠在石块上喘息了片刻,王宗景还是咬着牙站起,继续向前走着,没走几步,他忽然眼角余光看到了什么,皱了皱眉,拨开旁边一处茂密树枝,果然发现在这个地方也有一座破损的巨大石像倒在地上,无论外形模样还是石像上的残破,看起来都和之前见到的那一个石像差不多。
一样的狰狞凶恶,一样的栩栩如生,只不过似乎这个石像看起来破损的更厉害些,有一部分的手脚都已经从石像上掉落了。
就这么一愣神的工夫,前头那个神秘男子似乎已走得远了,身影快要消失在密林树后,王宗景猛然惊醒,赶忙追了上去。就这样,两个人在林间穿梭行走着,那神秘人一直保持了不紧不慢的速度,似乎还是照顾到王宗景的体力速度,然而一路上他仍然没有停下歇息的意思,所以当再走了约莫一炷香后,王宗景便真的觉得自己快要支撑不住了。
汗出如浆,甚至把脸上的那些妖兽血渍都冲掉了许多,他隐隐觉得自己的眼前有些小小金星开始闪烁飞舞,两只脚也跟灌铅似的沉重无比,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前头那个男人的身子忽然一顿,终于是停下了脚步。
王宗景迫不及待地随便找了棵大树靠着坐了下来,大口喘息着,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随即便觉得自己口干舌燥,抬头看去,只见那神秘男人此刻却是站在了一座雕像前方,不出意外的,也是这一路上看到的那种,事实上,除了最初看到的两座凶恶雕像外,这一路上倾倒在林间被王宗景看到的雕像还有三座,都是差不多的模样,让他在疲累之余也是疑惑,究竟这里是什么地方,又会是什么人在久远的年代之前,在这种原始之地雕出了这许多奇怪的石像。
不过此刻在那神秘人面前的石像,明显的与之前那些倾倒在树林中的石像有些不同,首先,这石像比之前的那些凶恶石像要小许多,其次,这座石像是站立的,并没有倒在地上。不过说它小也是相对而言,那个身材高大的神秘人在这座石像前,仍然还要矮了不少,至于石像的模样,倒是和之前一模一样,都是凶恶狰狞状。
王宗景的目光掠过那个神秘人脸庞时,忽地一怔,只见那神秘人虽然顶着这座石像看,但眼中却有丝毫不加掩饰地厌恶之色。在石像的右侧,仔细看去,居然有一条隐约的小径通向密林深处,只是顺着道路的尽头看去,只见前方树林幽深寂静,不知怎么有一处很远的地方居然隐约升腾起淡淡的略带粉红颜色的气体,有点像早上所见的林间薄雾,只是看去更加神秘一些。
王宗景先是楞了一下,随即脸色一变,眼睛看着那片粉红色迷雾便有些移不开了,没有惊喜之色,倒有几分惊惶。那东西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只怕便是幽州地界上人人谈之色变的剧毒瘴气了,传说在十万大山中到处都有这种剧毒瘴气,无论鸟兽人族,甚至强悍的妖兽,一旦遇见这种粉红色的气体,往往都是全身溃烂痛苦死去,几乎无药可解。
该不会是要走那一边吧?王宗景嘴角微微抽搐地想着。
神秘人盯着那站立着的石像看了一会,也没有回头,只是冷冷说了一句:“走罢。”说着抬脚边走,只是看他走的方向,却是向石像的左侧而行。
王宗景松了一口气,摇了摇头,振作一下自己已经疲惫的精神,还是跟了上去。
这一路走来,不知为何,再也没有看到那些倾倒在林间的石像了,同样的,一直让王宗景心惊肉跳心神不宁的妖兽,也没有再出现过,倒是脚下的路越发难走了。树木荆棘都是越来越多,有些地方根本就难以通过,幸好前头那神秘人神通颇为厉害,常人难以通过的地方,他三下两下便清出了一条路,让王宗景省了不少劲,否则的话,这少年怕是就要累死在这路上了。
就这么又走了半柱香工夫,两人的眼前忽然一亮,地势平坦展开,出现了一处约莫十余丈的林间空地,前头乃是一座小山,山下有一个洞口至少有五丈余宽的大山洞,以那山洞为中心,周围七八丈方圆的地界上,只有杂草,却是一根树木也无。
一丝腥臭的气息,似乎隐隐约约地从那个巨大山洞中飘了出来。
王宗景的心中若有所觉,像是想到了什么,看了那神秘人一眼,又死死地盯着那个山洞。
“就在这里了。”神秘人并没有装神弄鬼的意思,直截了当地对着王宗景道:“这洞中有一只厉害的妖兽,我要杀了它,只是其生性狡猾,轻易不肯出洞,我要你帮我。”
他转过头,面色冷淡地看着王宗景,冷冷道:“你想活的话,就按我说的去做。”
王宗景喘息着,看着那个山洞,咬牙道:“洞里面是什么?”
“一只‘金花古蟒’,”神秘人脸色淡然,像是说着一件无关紧要的事,“这妖兽修行多年,已通人性,虽然贪吃嗜血,然而近日已接近它修持关口,再进一步便可蜕皮重生道行大进,是以轻易不肯出洞。此洞乃是它的老巢,此妖兽又是一身蛇鳞坚硬无比,入洞太过凶险,只有将它引诱出来,先伤其七寸蛇心,散去妖兽道行,则全身妖鳞失去妖力,溃散如常,如此方能杀之。”
他看了一眼王宗景,道:“你,便是那个诱饵了。”
王宗景只觉得耳中嗡的一声,一颗心几乎要跳了出来,心中的第一个反应便是疯狂大叫一声,要和这个男人拼命,然而到了最后,终究他也只能无比忿恨地盯着那个神秘人,口中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在这个男人面前,他就算真的拼命,又和蝼蚁有什么区别?
神秘男人对这个少年仇恨的目光根本无动于衷,转手从身上拿出了一块铜盘,上面银丝镶嵌,雕出了些奇异的符纹,扔给王宗景。王宗景茫然接过,只觉得入手颇为沉重,耳边听到那男人说道:“这东西你拿在手上,待会妖兽冲出来时,你便将它举在头顶,自然能够顶住一时半刻。记住,只能站在原地,不许跑开,否则金花古蟒动作快如闪电,若是发觉不妙,转眼便缩回巢穴去了。只有趁着它发怒咬你,身子露出洞穴时,我方能从旁一击而中,取它性命。你明白了么?”
王宗景艰难地点了点头,那神秘男子冷笑一声,道:“若是你敢跑,误我大事,回头我便抓了你,绑了再扔进这个洞穴里喂蛇,知道了罢?”
王宗景的身子抖了一下,眼中的愤怒怨恨之色更重,忍不住大声道:“既然是诱饵,为什么你不随便抓些妖兽过来,偏偏要抓我?”
那神秘男子顿了一下,似乎也没有想到这少年突然开口,不由得多看了王宗景一眼,只见这少年背靠大树,脸上带着些绝望,眼中却是凶狠愤怒,看去简直就像这片原始森林中被追逐将死的一只孱弱小兽,虽然已是绝境,骨子里仍然有几分野性桀骜。
“因为,除了号称南疆第一美味的那只‘龙湖青鲤’外,”神秘男人看着愤怒的少年,嘴角浮现出一丝残忍的讥笑,配着他那张可怖的阴阳脸,更加的令人触目惊心,“金花古蟒最喜欢的,就是吃人,尤其是……十岁多的小孩子。”
王宗景脸上的最后一丝血色,终于也消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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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中紧紧抓着那块铜盘,王宗景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向这片林间空地的中央。按照身后已然隐身藏起的那个神秘人的吩咐,他应该要走到距离洞口约莫四丈外的距离,然后就这样站在原地不动,一旦金花古蟒冲出来吃他,便将手中铜盘举过头顶,便能暂时护住身子。
想到此处,王宗景忍不住向手中的铜盘看了一眼,只见这面铜盘虽然上面刻画的符文颇为精妙细致,然而拿在手上却是平平无奇,丝毫也看不出有何神奇之处,更不用说能够抵挡那绝对是穷凶极恶的金花古蟒了。
只是如今箭在弦上,勉强行事或许还有一线生机,掉头逃跑却是绝对死无葬身之地,王宗景只能心中不停地咒骂着那神秘男人的十八代祖宗,然后仍是无可奈何地向前走去。
慢慢接近洞口,空气中那股腥臭的气息便渐渐浓烈起来,王宗景的脚步越来越慢,呼吸也是越来越急促,他至今不过仍只是一个十一岁的少年罢了,哪怕是出身于王氏家族,又何尝经历过这数日来天翻地覆惊心动魄的一系列生死折磨?
他甚至都能感觉到自己手心渗出了汗水,浸湿了这块铜盘的边缘。
终于,他走到了那个山洞的正前方,在距离洞口四丈外的地方,站住了身子,鼓起自己所有的勇气,向那个黑暗的山洞里看去。
“轰!”似是一声无声却炸响在他耳边的惊雷,王宗景身不由己地退后一步,脸色惨白,那洞窟深处,一片黑暗之中,亮起了两个巨大幽绿的眼眸,那瞳孔似刀,细长而冰冷,看去只那眼睛,竟似乎就有他半人多高。
空气中的腥臭气息,陡然浓烈起来,一声诡异的轻啸,从那黑暗的洞穴中发出。
王宗景的身子忍不住开始微微颤抖,死死地抓住了手中的铜盘。
只是那只盘踞在山洞里的恐怖妖兽不知为何,并没有立刻冲出来猎杀这送上门来的美食,那两只可怕巨大的冰冷蛇眼,只是在洞穴里的黑暗中,冷冷地盯着洞外的这个少年。
周围,一片寂静,不知道是否因为这里有金花古蟒存在的原因,除了茂密的树林外,别说妖兽,就连飞鸟也没有一只。洞内洞外,就在这片异样的寂静中对峙着。
就这样站着,也不知道等待了多久,好像过了很漫长的一段时间,又似乎根本只是须臾片刻。王宗景冷汗涔涔而下,脑海里不停地冒出一些自己从未想过的可怕场景或是画面,他觉得自己脑袋里似乎有那么一根弦,从头到尾就这样紧紧绷着,从自己醒来后无时无刻都面对着死亡的威胁,而这一次,虽然没有之前数次那样直接粗暴,但是那黑暗中的蛇目,残忍而无情的眼光,还有周围越来越浓烈的腥臭气息,却仿佛给了他更大的压力。他真的感觉到,自己脑海里的那根弦,眼看就要在这片诡异却令人疯狂的静默对峙中霍然崩断了。
断了之后,自己会是什么样子?
有那么一刻,他心中掠过这样的念头,是无法自控地疯狂大叫夺路而逃,还是真的就这样彻底崩溃丧失理智地变成一个真正的疯子……
要死了,还是要疯了?
他的身子,慢慢地开始发抖起来,惨白的脸上开始不由自主地抽搐着。空地之外,隐身于某棵大树阴影下的神秘男人,很快发觉到空地上站着的那个少年似乎有些不对劲,慢慢皱起了眉头。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那个山洞里腥风大作,一声与之前截然不同的尖啸声传了出来,几乎是在同时,一道体型巨大的金白相杂的蛇影飞扑而出,径直冲向那个孤独站在洞外的少年身影。
蛇影迅疾,转眼间已扑到王宗景的身前,王宗景甚至都没看清楚这只金花古蟒的模样,于电光火石间,他只能下意识地做出了唯一一个动作,将那块铜盘高举过顶。数丈之外的密林边缘,传出了一声轻细的叱喝声:“疾!”
铜盘一颤,紧接着一道豪光从铜盘中心亮起,迅速壮大变作一个白色光罩,将王宗景护在中间,片刻之后,一个巨大的蛇头轰然咬下,撞在了这个白色光罩上。
光罩护体,仿佛有一层淡淡的温暖传递进来,只是王宗景甚至还来不及感觉到些许的安心,一股巨大可怖的力量如排山倒海一般,从头顶上方冲了下来,这力道是如此之大,让他的双脚都是一软,无法再支撑自己的身体,径直坐了下去。随着一阵令人心惊肉跳的咯咯声音,夹杂了低沉的破裂声,王宗景悚然抬头,赫然只见这块铜盘的白色光罩摇摇欲坠,铜盘本身竟已是开裂出了数道裂缝。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第一次看清了自己面对的这只庞然大物,可怖妖兽。
这是一只体型巨大的白蛇,超过一半的身子都还在山洞里面,冲出来择人而噬的只是前半身而已,但是尽管如此,那几乎是比一个人身子还大些的蛇头便足以将人吓死,长而强壮的蛇躯上,青白色的鳞片整齐地排列着,看去像是一幅巨大的铠甲,同时鳞片上还有金色花纹,特别是在巨大的蛇头部位,金色花纹更是密集,看去让这只金花古蟒越发的诡异。
此刻,金花古蟒已经一口咬住了王宗景的身子,然而那块被王宗景抓在手上的铜盘发出了光罩,虽然被这只巨兽要得开裂起来,光罩也摇摇欲坠,但是至少目前还是抵住了金花古蟒那可怕的一咬之力。
阴冷无情的蛇眼中,因为意料中的美食发生了意外的波折,掠过了一丝怒火,金花古蟒发出一声古怪的尖啸声,蛇躯陡然而起,大口张开,两只可怕的獠牙从口中显露出来,对站在下方的王宗景来说,此刻那张嘴巴,黑洞洞的那个深处,实是这世间最恐怖的事物。
如果可能,他绝对是什么都不管撒腿就跑的,哪里还顾得上那个神秘人的威胁?只是此刻金花古蟒已然扑到跟前,自己被打到地上,却是想跑都不行的了。无可奈何之下,就像溺水的人垂死挣扎一般,他也只有紧紧地抓着那面破裂的铜盘,不顾一切地拼命举高着。
周围的密林一片寂静,那个神秘人也不知道藏到哪儿去了,直到此刻也没有动手。
巨蛇的蛇头再次轰然咬下,白色的光罩连连颤抖,令人牙酸与心惊肉跳的开裂声再度响起,王宗景有些绝望地望着头顶上的这面铜盘就像脆弱的豆腐般颤抖着,撕裂着,然后随着一声脆响而四分五裂。蛇头掠过,白光散去,可怕的巨大獠牙瞬间刺入了王宗景的右肩,鲜血喷涌而出,剧痛如潮水般涌来让这个少年全身乱颤,然而下一刻,他更加惊慌地发现,只在转眼之间,自己这个巨大的右肩伤口处,开始迅速地发黑。
那是一种带着深紫般的阴沉黑色,瞬间麻痹了他整个右肩伤口,那么大的伤处,王宗景在最初的剧痛过后,此刻竟然已经无法得到任何感觉。他甚至能够看到那可怕的黑色就像水流一样快速漫延开去,在肌肤之下,黑色从肩头的伤处涌向所有的地方,每到一处,那个地方便瞬间麻木,再无知觉。
这是何等可怕的一种剧毒……
他就像一根僵硬的木头,颓然倒下,只一会工夫,黑暗的颜色便窜上了他的脸庞,王宗景甚至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控制,连眼皮都无法眨一下,只能目瞪口呆地僵硬倒着,看着自己上方那只可怕的巨蟒再次扬起了头,露出了噬人的大口。
这一次,金花古蟒的蛇眼中终于流露出贪婪而得意的神色,长啸一声,再度仰首,就要将这到口的美味吞吃下去。便在此刻,趁着金花古蟒眼中已然只有倒在地上的猎物的时候,密林边缘一棵大树后,青光乍起,如风驰电骋般破空而来,在金花古蟒反应过来之前,一剑刺入了它蛇头下七寸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