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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2章 金轮法王起收徒心(1 / 1)

那日郭破虏见金轮法王陡下毒手,打死了长须鬼和大头鬼二人,心中伤痛,自知难脱他魔掌,昂首说道:“你快打死我啊,还等甚么?”金轮法王笑道:“要打死你这娃娃还不容易?今天杀了两个人,已经够了。过几天拣个好日子,再拿你开刀,快乖乖跟我走罢。”

郭破虏心想这时与他相抗,徒然自取其辱,只有且跟他去,俟机再谋脱身,于是向他扁扁嘴,上马缓缓而行。

法王心中大乐,暗想:“皇上与四大王千方百计要取郭靖性命,始终未能如愿。今日擒获了郭靖的爱子,以此挟制,不怕他不俯首听命。比之一剑将他刺死犹胜一筹。便算郭靖当真倔强不服,我们在城下慢慢折磨这个少年,教他心痛如割,神不守舍,那时大军一鼓攻城,焉能不胜?”

行到天色晚了,胡乱在道旁找一家人家歇宿。屋中住户早已逃光,空空荡荡,唯余四壁。

法王取出干粮,分些与郭破虏吃了,命他在厢房安睡,自己盘膝坐在堂上用功。

郭破虏翻来覆去,怎睡得着?挨到半夜,悄悄到堂前张望,见法王靠在墙壁上,鼻息沉酣,已然睡去。郭破虏大喜,悄悄越窗而出,将包袱布撕成四块,缚在马脚之上,然后牵了马缰,放轻脚步,一步步走去,直到离屋约莫半里,回头不见法王追来,这才上马疾驰。

他想这恶和尚醒来发觉自己逃走,料定必回襄阳,自会向南追去,我偏朝西北奔跑。一口气驰了小半个时辰,坐骑脚力不济,这才按辔缓行,一路上时时回头而望,始终不见法王追到,到天色大明时,算来已驰出五六十里,大为宽心。

这时已走上了一条山边小径,渐渐上岭,越走越高,转过一个山坳,忽听得前面鼾声如雷,一人撑开手足,横卧当路。一看之下,一惊当真非同小可,险些儿从马背摔将下来,原来当道而卧那人光头黄袍,正是金轮法王,也不知他如何竟抢在前面。郭破虏拨转马头,疾下山坡,回首望时,见法王兀自高卧,并不起身追来。

这一次他不再循路而行,向着东南方落荒而逃。奔了一顿饭时分,见前面大树上一人双足钩住树干,倒吊身子,向他嘻嘻直笑,却不是法王是谁?郭破虏不惊反怒,喝道:“你要拦阻,好好拦阻便了,如何这般不三不四,戏耍本少爷?”纵马向前疾冲,奔到近处,提起马鞭,唰的一鞭向他脸上击去。

只见法王更不闪避,马鞭挥去,鞭梢击在脸上,却没听到丝毫声响,便在此时,他坐骑已疾驰而过,郭破虏右手回拉,要带转马鞭,突觉一股大力传上右臂,不由自主的身离马鞍,飞上半空。原来法王见马鞭击到,张嘴咬住鞭梢,身子倒挂在树干之上,便如打秋千一荡,竟将郭破虏拉了起来。

郭破虏身在空中,却不慌乱,见法王弯腰缩身,又要将自己荡回,当即撒手松鞭,乘势直堕,摔将下来。法王倒是一惊,生怕他摔跌受伤,忙仰身伸手来接,叫道:“小心了!”

郭破虏大叫:“啊哟!”跌到离法王双手半尺之处,突然双掌齐出,砰砰两声,正击中他胸口。这一下变招奇速,饶是法王武功高强,人又机智,竟没能避开,只见他手脚乱舞,掉落在地,直挺挺的一动也不动了。

郭破虏没料到竟一击成功,喜出望外,拾起地下一块大石,便要往他光头上砸落,但他一生从未杀过人,虽深恨此人害了自己两个朋友,待要下手,终究不忍,呆了一呆,放下大石,伸手点了他颈中“天鼎穴”、背上“身柱穴”、胸口“神封穴”、臂上“清冷渊”、腿上“风市穴”,一口气手不停点,竟点了他身上一十三处大穴,但兀自不放心,又捧过四块几十斤的巨岩,压在他身上,说道:“恶人啊恶人,公子今日不杀你,你以后可要知道好歹,不能再害人了罢!”说着上了马背。

金轮法王双目骨溜溜的望着他,笑道:“小公子心地倒好,老和尚很喜欢你啊!”只见四块巨岩突然从他身上弹起,砰彭、砰彭几声,摔了开去,他跟着跃起,也不知如何,身上遭点的一十三处大穴一时尽解。郭破虏只惊得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法王虽中了他双掌,但这两掌如何能震他下树?又如何能伤得他不能动弹?他却假装受伤,要瞧瞧郭破虏如何动手,待见他收石不砸,暗想:“这小孩子聪明伶俐,心地又好,有我二徒之长,却无二徒之短。”不由得起了要收他为徒之心。

他生平收了三个弟子,大弟子文武全才,资质极佳,法王本欲传以衣钵,可是不幸早亡;二弟子达尔巴诚朴谨厚,徒具神力,不能领会高深秘奥的内功;三弟子霍都王子则天性凉薄,危难中叛师而别,无情无义。法王自思年事已高,空具一身神技,却苦无传人,百年之后,这绝世武功岂非就此湮没无闻?每当念及,常致郁郁。这时见郭破虏资质之佳,生平罕见,虽是敌人之子,但他年纪尚幼,何难改变,心想只要传以绝技,再加佛法熏陶,时日一久,他自会渐渐淡忘昔日之事。何况自己与他父母只两国相争而敌对,又不是有甚么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怨。武林中人对收徒之事瞧得极重,出家人没子女,一身本事全靠弟子传宗接代,衣钵的授受更是头等大事。法王既动此念,便将攻打襄阳、胁迫郭靖的念头放到脑后。

郭破虏见他眼珠转动,沉吟不语,当即下马,说道:“老和尚的本领当真不小,就可惜不做好事。”法王笑道:“你既羡慕我的本领,只须拜我为师,我便将这一身功夫,尽数传你。”郭破虏啐道:“呸!我学了和尚的功夫有甚么用?我又不想做和尚。”法王笑道:“难道学我功夫,便须做和尚不成?你点我穴道,我能自解;你用大石压在我身上,石头自己会跳起来;你骑了马奔跑,我能抢在你前面睡觉,这些功夫难道不好玩么?”郭破虏心想这些功夫当真好玩,但这老和尚是恶人,怎能拜他为师,再者自己急于要找杨过,摇头说道:“你本领再高,我也不能拜恶人为师。”

法王道:“你怎知我是恶人?”郭破虏道:“你一出手便打死了长须鬼和大头鬼两个,他们跟你无怨无仇,如何便下这毒手?”法王笑道:“我是帮你找坐骑啊,是他两个先动手的,你没瞧见吗?倘若我本领差些,早就先给他们害死了。做和尚的慈悲为怀,若非迫不得已,决不伤害人命。”郭破虏哼了一声,不信他话,说道:“你到底要怎样?倘若你真是好人,怎地又不让我走?”法王道:“我怎地不让你走了?你骑马赶路,要东便东,要西便西,我不过在路上睡觉,伸手拦阻过你没有?”郭破虏道:“话倒说得也是,那你让我找杨大哥去,别跟我啰唆。”

法王摇头道:“那可不成,你须得拜我为师,跟我学十五年武艺,那时候你要找谁,便去找谁。”郭破虏恼道:“你这和尚好不讲理,我不爱拜师,你勉强我干嘛?”法王说道:“你这小娃儿才不讲理,像我这样的明师,普天之下却哪里找去?旁人便向我磕三百个响头,苦苦哀求十年八年,我也不能收他为徒。今日你得遇这千载难逢的良机,居然自不惜福,岂非奇了?”

郭破虏伸手指刮脸,说道:“好羞,好羞!你是甚么明师了?你不过胜得我一个十多岁的小子,哪有甚么希奇?你胜得过我爹爹妈妈么?胜得过我外公黄老岛主么?别说这些人,单就我大哥杨过,你就打他不赢。”法王冲口而出:“谁说的?谁说我打不赢杨过这小子?”郭破虏道:“天下的英雄好汉,谁都这般说。前几日襄阳城中英雄大宴,个个都说世上便有三个金轮法王一齐动手,加起来三头六臂,也打不过一位神雕大侠杨过!”

他这番话其实乃随口编造,只不过意欲气气法王,别说英雄大宴中商议的是如何守襄阳、抗蒙古,就真有人论到法王和杨过武功优劣,郭破虏未曾与会,也不会听到。岂知这话正好刺中了法王的痛处。他十余年前果曾数度败在杨过手下,只道天下英雄确是以此作为话柄,熬不住满腔怒火如焚,喝道:“杨过这小子倘若在此,教他尝尝我‘龙象般若功’的厉害,要他吃饱了苦头,才知当世究竟是他杨过了得,还是我金轮法王高明。”

郭破虏心念一动,道:“你明知我大哥不在这儿,自可胡吹大气。你有胆子去找他较量一下么?你的‘蛇猪不若功’……”法王抢着道:“是龙象般若功!”郭破虏道:“你胜得过他,才是龙象,如果不堪一击,终究连小蛇臭猪也不若了!你如胜得过他,我自会求着来拜你为师。不过料得你也不敢前去找他,因此说了也枉然。我瞧啊,只要你一见杨过的影子,吓得连逃走也来不及啦。”

法王岂不知郭破虏在使激将之计,但他一生自视极高,偏生确曾败于杨过手下,此番将“龙象般若功”练到了第十层,原是要找杨过一报昔年大败之辱,大声道:“我说知道杨过在甚么地方,那是骗你的,就可惜不知这小子躲到了何处,否则我不找上门去,打得他磕头求饶才怪。”郭破虏哈哈大笑,拍手唱道:“和尚和尚爱吹牛,自夸天下无敌手,望见杨过东边来,脚底抹油朝西走。”法王呸了一声,怒目而视。八壹中文網

郭破虏道:“我虽不知杨过此时身在何方,但再过两个多月,他定要到一个处所,我却知道。”法王说道:“到甚么地方?”郭破虏道:“跟你说了有甚么用?你又不敢去见他,徒然吓得你魂不附体。”法王咬得牙齿格格作响,喝道:“你说,你说!”郭破虏道:“他要到绝情谷去,要在断肠崖前和他爱人龙钰相会。一个杨过已叫你心惊肉跳,再加上一个龙钰,嘿嘿,老和尚啊,你又何苦到断肠崖前去送死?就算他们两人重会,心中欢喜,不想杀人,你大败亏输之后,也难免伤心断肠了。”

十余年来,金轮法王苦练“龙象般若功”之时,心中便以杨过与龙钰联手齐上的“玉女素心剑法”为敌手,倘若他无把握能以一敌二,胜得杨龙二人,此番也不敢贸然便来中原,这时听郭破虏如此说,更触动了他心头忌讳,怒极反笑,说道:“咱们这便上绝情谷去!待我打败了杨过和龙钰二人,那时却又如何?”郭破虏道:“假如你真有这等高强的武功,我还不赶着拜你为师么?那才是求之不得呢。只可惜那绝情谷地处幽僻,不易找到它所在。”法王笑道:“恰好我便去过,那倒不用发愁。既然现下为时尚早,你且跟我到蒙古营中,待我料理了几件事,再同到绝情谷去便了。”

郭破虏见他肯到绝情谷去找杨过比武,心怀大宽,暗道:“我只愁你不肯去,既给我说动了,还怕甚么?你这恶和尚这会儿狠天狠地,待你见了大哥,那时才有得你受的了。”

当下便随他赴蒙古军中。

法王一路上对他极为慈和,对旁人也加意仁善。有时郭破虏伤心长须鬼和大头鬼惨死,怪责法王下手狠辣,法王也不以忤,反觉他是性情中人,不似霍都王子天性凉薄,便说几句自悔之言。

法王携郭破虏所去的蒙古军营,是皇弟忽必烈统率的南大营,而杨过前去寻找的,却是蒙哥大汗驻跸所在的北大营,只因两个蒙古使臣随口闲谈,柯镇恶没听得仔细,累得杨过空找了数日。

蒙古大军九月间初攻襄阳失利,大汗下了圣旨,再集粮草,定期再攻,南北两大营暂驻原地不动。

金轮法王极受忽必烈尊重,他在蒙古南大营中,居处服侍、衣食用具,与四王爷相去不远,郭破虏跟着也大受尊荣,锦衣玉食,极尽奢华,甚至在襄阳城郭府,也受不到这般优待。他身边有四个小丫头服役,乃蒙古朝臣从金朝旧京大都宫中选来的宫女。法王对人宣称这个美貌小公子是承受自己衣钵的爱徒,日后非同小可。蒙古将士为拍法王马屁,见了郭破虏无不战战兢兢、恭恭敬敬,引得小郭破虏忧心暂忘,拍手大乐。

这些时日中,金轮法王倾囊相授本门的内外武功。郭破虏日长无聊,便习以自遣,心养日后欲谋脱身,必须取得法王信任,对他防范松了,不再日夜紧守才行,于是假意拜师,诚心学习。他人本聪颖敏悟,这一专注,便进境极快,法王见他学得比当年的大弟子更快更好,十分喜欢。

佛教出家人无子无女,一片慈爱之心,通常倾注在传法弟子身上,法王此时之对于郭破虏,便如是亲生爱子一般,郭靖之对爱子,有时尚厉声呵责几句,法王却是捧在手里惟恐融了,呵一口气惟恐飞了。想到心爱的大弟子染病早亡,生恐郭破虏蹈其覆辙,连他饮食衣着也关心料理,不让他受半点风寒。郭破虏心想这大和尚为人虽坏,武功却高,武功不分好坏,但在用之得当与否,我学好他的武功,专做好事,那便不错。他生性随便豪爽,不喜法王这般关心溺爱,婆婆妈妈,有时生气,法王忙又千方百计的哄得他喜笑颜开方罢。郭破虏心中也知法王是对己真心爱护,过意不去,与法王谈谈说说,居然甚为投机。

法王为了讨好他,时时夸赞郭靖的降龙十八掌、黄蓉的五行八卦之术和打狗棒法,又说杨过、龙钰的“玉女素心剑法”天下无敌,密教武功中尚未有对抗的剑法。他一夸赞杨过、龙钰,郭破虏必定心花怒放,法王百试百灵,当郭破虏问起是否下次相见便即认输,法王却神神秘秘,说道:“你师父自有对付他们的法子。不过杨过既是你大哥,你师父跟他化敌为友,再见到时大家做个好朋友便了。”郭破虏道:“那很好,师父,你打不过我大哥,还是跟他做个好朋友比较聪明。”法王道:“我怎么会打他不过?只不过我已练成第十层的龙象般若功,一出手就把你大哥打死了,你一定要大哭大叫,我不舍得你悲伤,因此不打死他。”郭破虏道:“你倒好心肠,我多谢你了!”说着俯伏在地,照着密教的礼节,向他五体投地的跪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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