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之间,尼摩星脸上微微一痛,似被甚么细小暗器打中,一惊之下伸手一摸,脸上没甚么,掌中却有点鲜血。他呆了一下,又见一点鲜向飞到了尹克西身上,才知激斗的二人之中已有一个受伤。过不多时,龙钰白衫之上点点斑斑的溅上十几点鲜血,宛似白绫上画了几枝桃花,鲜艳夺目。尼摩星喜道:“小子受伤啦!”接着剑光两闪,法王一声低吼。潇湘子冷冷的道:“不!大和尚受伤!”
尼摩星一想不错,鲜血是法王受伤后溅到龙钰身上的,心想倘若法王死在他手下,再也没法将他制住,叫道:“尹兄,潇兄,大家一齐上啊!”铁蛇挥动,慢慢从龙钰身后逼上。潇湘子和尹克西也觉不能再行袖手旁观,分从左右逼近。法王身中五剑,但均轻伤,危殆之中来了帮手,心中一宽,见潇湘子等并不出手攻击,各以兵刃护住自身,分从三方缓缓进逼,已知时刻一长,龙钰势必落败。
玉虚洞前,青松林畔,四个武林怪客围着一个素装少年,好一场恶战。众蒙古武士和全真道人目眩心惊,脸若死灰,生平哪里见过如此的激斗!
猛听得砰彭一声震天价大响,砂石飞舞,烟尘弥漫,玉虚洞前数十块大石崩在一旁,五个道人从洞中缓步而出,正是丘处机、刘处玄等全真五子。
甄志丙、李志常等大喜,齐叫:“师父!”迎了上去。达尔巴和霍都大吃一惊,眼见这般破洞的声势,便如点燃了的火药开山爆石一般。两人各挺兵刃,向前抢上。丘处机等五人向旁人让,突然十掌齐出,按在两人背心,一捺一送,将两人拋出丈许之外。
达尔巴和霍都的武功与郝大通等在伯仲之间,虽不及丘处机、王处一的精湛,但也决不致只一招便给掷开。原来全真五子在玉虚洞中闭关静修,钻研拆解《玉–女心经》之法,五个人殚精竭虑,日夜苦思,总觉龙钰和杨过所显示的武功,每一招每一式都恰好是全真派武学的克星,要想从招术上取胜,实所难能。后来丘处机从天罡北斗阵法中悟出一理,说道:“咱们招术变化,断然不及,但可合五人之力,以劲力补招数之不足。”五人便精思并力攻敌的法门,每一招之出,都将五人劲力集于一点。他们自知第三四代弟子中并无出类拔萃的人物,只有仗着人多,或能合力自保。这一个多月之中,终于创出了一招“七星聚会”。这一招毕竟还是从天罡北斗阵法中演化出来,虽说是“七星聚会”,却也不必定须七人联手,六人、五人,以至四人、三人,也均可并力施展。
当金轮法王率领众武士堵洞之时,这“七星聚会”正好练到了要紧当口,万万分心不得,明知大敌来攻,也只得置之不理,直到五人练到五力归一,融合无间,这才破洞而出。
只可惜过于迫促,这一招还只练到三四成火候,饶是如此,达尔巴和霍都也已抵挡不住,竟给五子一击成功。
丘处机等转过身来,见法王等四人围着龙钰剧斗方酣。五人只瞧了片刻,面面相觑,人人面色惨然,都想:“罢了,罢了,原来古墓派的武功神妙若斯,要想胜他,那是终身无望了。”他们在洞中所想所练,都从先前所见龙钰和杨过的武功为依归,岂知眼前所显示的神奇剑招,要想瞧个明白都有所不能,甚么破解抵挡,不知从何说起?
法王等四大高手的武功都在全真五子之上,此时全真教中要有如此一个都千难万难。丘处机等心想:“倘若先师在世,自能胜得过他们,周师叔大概也胜他们一筹,但如同时受这四人围攻,十九要抵敌不住。”五个老道垂头丧气,心下惭愧,自觉一代不如一代,不能承继先师的功业,大敌当前,全真教瞧来当真立足无地了。但五人创出了“七星聚会”,胜得蒙古密宗,于两国相争,也大有功用。内争事小,御外事大,输给古墓派不打紧,蒙古人却万万输不得。
这时龙钰等五人相斗,情势又已不同。龙钰招招攻击,法王等始终遮拦多,还手少,但逐步进逼。龙钰处境越来越不利,数次想抢出圈子,暂且退走,但对方守得严密异常,每一招均给挡了回来。他知有金轮法王主持围逼,无法再使掷剑之法,何况除了手中双剑,身边已无其它兵刃。
他自在大殿上剑伤鹿清笃,到这时已斗了将近一个时辰,气力虽依旧绵长,但强敌越逼越近,丘处机等五人又环伺在侧,这五个老道也非易与之辈,四下里尽是敌人,自己孤身一人,今日兴许要丧身重阳宫中了,忽想:“我遭际若此,一死又有甚么可惜?就只……就只……临死之时,总盼能见过儿一面。他这时是在哪里呢?多半是在跟郭姑娘亲热,说不定已成了亲,新婚燕尔,哪里想到我这苦命人在此受人围攻?不!过儿不会这样,他便和郭姑娘成了亲,也决不会忘了我。我只要能再见他一面……”
他离襄阳北上之时,决意永不再和杨过相见,但这时面临生死关头,心中越来越割舍不下。他一想到杨过,本来分心二用突然变为心有专注,双手剑招相同,再无“玉女素心剑法”的威力。法王见他剑法陡变,便即踏上半步,左手银轮护身,右手金轮往他剑上碰去。当的一声轻响,龙钰左手长剑断了小半截。法王这一下本来只是试探,竟致成功,实大出意料之外,当即右手金轮砸将过去。龙钰一惊,忙镇慑心神,唰唰唰还了三剑,不过剑断了小半截,俗话说一寸长一寸强,也少了一寸的威力。
龙钰与法王四人又激斗近千招,劲力终于渐感不支,被金轮法王给打飞了另一把未断的长剑,此时只凭单剑,武功便已不及法王等人合力。四人瞧出便宜,四般兵刃同时攻上。龙钰又挡了百招,已是败向已定,淡淡一笑,已不愿再事挣扎力抗,淡淡一笑,已不愿再事挣扎力抗,瞥眼望见三丈外的一株青松旁生着一丛紫菊,花朵正在绽放,突然想起当年与杨过隔着花丛练“玉–女心经”的光景,心道:“我既已见不到过儿,那便在临死之时心中想念着他。”脸上神色柔和,登时浸沉在出神瞑想之中。
法王等四下里合围,原可一举将他击毙,忽见他神情古怪,似乎已忘了迎敌,各各惊诧,不知他是否施展甚么邪法,四般兵刃举在半空,并不击下。但也只这么一顿,尼摩星的铁蛇便首先递了出去。
突然身旁风声飒然,有人挺剑刺来。尼摩星忙回过铁蛇挡格,却挡了个空,只见人影晃动,却是甄志丙抢到了龙钰身前,倒持手中长剑,将剑柄递过去给他。龙钰这时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早将厮杀拼斗之事置之度外,忽觉得左手掌中多了个剑柄,便即握住。旁观众人突见甄志丙抢入五大高手的战团之中,直是送死,齐声惊呼。
法王和他相识,不愿伤他性命,当即左臂在他肩头一撞,将他推开,右手挥轮向龙钰砸去。甄志丙见他不知如何竟尔突然失了战意,心中大急,眼见这一轮便要将他砸死,奋不顾身的扑了上去,叫道:“龙公子,小心!”用自己背脊硬挡了法王金轮。
法王金轮一砸,威力裂石开山,甄志丙如何抵挡得住?立时向前俯冲。龙钰接过他递来的剑后,兀自挺着剑呆呆出神,甄志丙身子冲来,恰好碰在剑尖之上,剑刃透胸而入。
龙钰一呆,这才醒悟,原来是他救了自己性命,见他背遭轮砸,胸中剑刺,全是致命重伤,一剎那间,满腔憎恨之心尽化成了怜悯,柔声道:“你何苦如此?”
甄志丙命在垂危,忽然听到这“你何苦如此”五字,不禁大喜若狂,说道:“龙公子,我实……实在对你不起,罪不容诛,你……你原谅了我么?”
龙钰又是一怔,想起在襄阳郭府中听到他和赵志敬的说话,一个念头在脑子中闪过:“过儿对我如此深情,立誓决不会变心。但他忽然决意和郭姑娘成亲,弃我如遗,了无顾惜,定是知悉了我曾受这厮所污。”他心思单纯,虽一路跟踪甄赵二道,却从未想到此事,这时猛地给甄志丙一言提醒,怜悯立时转为憎恨,一咬牙,右手长剑随即往他胸口刺落。只是他生平未杀过人,虽满腔悲愤,这一剑刺到他胸口,竟刺不下去。
丘处机在一旁瞧着,眼见爱徒死于非命,心中痛如刀割,事起仓卒,不及救援,龙钰第一剑,还可说是由于法王之故,但第二剑却存心出手。他丝毫不知这中间的原委曲折,既认定龙钰是本教大敌,又决然想不到甄志丙会自愿舍身救他,眼见他挺剑又刺,当即纵身而前,左手五指在他腕上一拂,右掌向他面门直击过去。丘处机的武功在全真七子之中向居第一,这一下情急发招,掌力雄浑已极。
龙钰心随意动,递出一剑,指向丘处机胸口。便在此时,甄志丙大叫一声,倒在地下,创口中鲜血涌出。龙钰左手剑同时刺向丘处机小腹,这一来双剑合璧,威力大增,丘处机武功虽然精深,但只两招之间,已手忙脚乱。王处一等四道抢上应援,反将法王等四人挤在一旁。
金轮法王等见龙钰和全真五子斗了起来,俱感讶异,但想此事大大有利,正好旁观你们自相残杀。各人使个眼色,退开数步,只待龙钰和全真五子胜败一决,他们再行出手收拾残局。
高手动武,每一招都是生死系于一发,谁也不敢稍有松懈,丘处机等虽见局势诡异,难以索解,但既已动上了手,哪里还有余暇询问?全真五子赤手空拳,遇上龙钰神妙无方的剑招,那费了月余之功创出来的一招“七星聚会”全无施展之机。顷刻之间,郝大通和刘处玄两人身上中剑,两人顾念师兄弟的安危,不肯退开,跟着嗤的一响,孙不二和丘处机肩头又中一剑。
全真诸弟子见师父势危,情不自禁的都惊呼起来。李志常叫道:“快送兵刃!”这时五子掌风呼呼,众弟子无法近身,只得将长剑一柄柄掷去。龙钰抢着挥剑挑出,每一把掷来的长剑都给挑得飞了开去,剑长臂短,五子始终拿不到一件兵刃。忽听得叮当一声,龙钰左手剑粘住一柄飞掷而来的长剑,蓦地里往后送出,王处一猝不及防,左肩为这一柄剑外之剑刺中,全真五子中五人全部负伤,胜负已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