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来到墓外,此时正当暮春三月,枝头一片嫩绿,杨过深深吸了几口气,只觉一股花香草气透入胸中,甜美清新,说不出的舒适受用。
龙钰抖开布袋袋口,麻雀纷纷飞出,他一双纤纤素手挥出,东边一收,西边一拍,将几只振翅飞出的麻雀挡回。群雀骤得自由,哪能不四散乱飞?但龙钰双掌这边挡,那边拍,八十一只麻雀尽数聚在他胸前三尺之内。
但见他双臂飞舞,两只手掌宛似化成了千手千掌,任他八十一只麻雀如何飞滚翻扑,始终飞不出他双掌所围成的圈子。杨过只看得目瞪口呆,又惊又喜,一定神间,立时想到:“龙哥哥是在教我一套奇妙掌法。快用心记着。”凝神观看他如何出手挡击,如何回臂反扑。他发掌奇快,但一招一式,清清楚楚,自成段落。杨过看了半晌,虽不明掌法中的精微之处,但已不似初见时那么诧异万分。
龙钰又打了一盏茶时分,双掌分扬,反手背后,那些麻雀骤脱束缚,纷纷冲天飞去。
龙钰道:“要它们不飞走,这功夫叫‘矢矫空碧’。”突然高跃,长袖挥处,两股袖风扑出,群雀尽数跌落,唧唧乱叫,过了一会,才一只只养回力气,振翅飞去。
杨过大喜,牵着他衣袖,道:“龙哥哥,我猜郭伯伯也不会你这本事。”龙钰道:“各派武功家数不同。柔网势之后是矢矫空碧,是祖师自创的功夫。你好好学罢!”于是授了他十几招掌法,杨过一一学了。十余日内,杨过将八十一招“柔网势”学全了,练习纯熟。龙钰捉了一只麻雀,命他用掌法拦挡。最初挡得两三下,麻雀就从他双掌空隙中窜了出去。龙钰候在一边,纤手一伸,挡回麻雀。杨过继续展开掌法,但不是出招未够快捷,便是时刻拿捏不准,只两三招,又给麻雀逃走。龙钰挡回让他再练。
如此练习不辍,春尽夏来,日有进境。杨过天资颖悟,用功劝奋,所能挡住的麻雀不断增加,到了中秋过后,这套“柔网势”已然练成,掌法展了开来,已能将八十一只麻雀全数挡住,偶尔有几只漏网,乃因功力未纯,却非旦夕所能做到了。
这日龙钰说道:“你已练成了这套掌法,再遇到那胖道士,便可毫不费力的摔他几个斤斗了。”杨过道:“若和赵志敬动手呢?”龙钰不答,心想:“瞧那赵志敬和孙婆婆动手时的身手,他如不是中了蜂毒,孙婆婆也未必能嬴。你目下的功夫可还远不及他。”
杨过明白他不答之答的含意,说道:“现下我打不过他也不要紧,再过几年,就能胜过他了。龙哥哥,咱们古墓派的武功确比全真教要厉害些,是不是?”
龙钰仰头望着室顶石板,说道:“这句话世上只有你我二人相信。上次我跟全真教姓丘的老道动手,武功我不及他,然而这并非古墓派不及全真教,只不过我还没练成我派最精奥的功夫而已。”杨过一直以龙钰难胜丘处机为忧,听了此言,不由得喜上眉梢,道:“龙哥哥,那是什么功夫?很难练么?你就起始练,好不好?”
龙钰道:“我跟你说个故事,你才知道我派的来历。你拜我为师之前,曾拜过祖师。他姓林,名字叫做朝因,数十年前,武林中以祖师与王重阳二人武功最高。本来两人难分上下,后来王重阳因组义师反抗金兵,日夜忙碌,祖师却潜心练武,终于高出了他一筹,但祖师向来不问武林中的俗事,不喜炫耀,因此江湖上知道他名头的人却很少。后来王重阳举义失败,愤而隐居在这活死人墓中,日夜无事,以钻研武学自遣,祖师那时却心情不佳,接连生了两场大病,因此待得王重阳二次出山,祖师却又不及他了。最后两人不知如何比武打赌,王重阳竟输给了祖师,这古墓就让给他居住。来,我带你去看看这两位先辈留下来的遗迹。”
杨过拍手道:“原来这座石墓是祖师从王重阳手里赢来的。早知如此,我住在这里可又加倍开心了。”龙钰淡淡的道:“你住在这里,本来不很开心。嫌气闷了,不好玩,是不是?”杨过道:“不,跟你在一起,不管在什么地方,都是挺开心的。”龙钰微微一笑,摇摇头,领着他来到一间石室。杨过见这座石室形状奇特,前窄后宽,成为梯形,东边半圆,西边却作三角形状,问道:“龙哥哥,这间屋子为什么建成这个怪模样?”龙钰道:“这是王重阳钻研武学的所在,前窄练掌,后宽使拳,东圆研剑,西角修练内功。”杨过在屋室中走来走去,只觉莫测高深。
龙钰伸手向上一指,说道:“王重阳武功的精奥,尽在于此。”杨过抬头看时,见室顶石板上刻满诸般花纹符诀,均以利器刻成,或深或浅,殊无规则,一时之间,未能领略得出其中奥妙。
龙钰走到东边,伸手到半圆的弧底推了几下,一块大石缓缓移开,现出一扇洞门。他手持蜡烛,领杨过进去。里面又是一室,却和先一间处处对称,而又处处相反,乃后窄前宽,西圆东角。杨过抬头仰望,见室顶也刻满了无数图诀。
龙钰道:“这是祖师的武功之秘。他赢得古墓,乃是用智,若论真实功夫,确是未及王重阳。他移居古墓之后,先参透了王重阳所遗下的这些武功,更潜心苦思,创出了克制他诸般武功的巧妙法子。就都刻在这里了。”杨过喜道:“这可妙极了。丘处机、郝大通他们武功再高,总也强不过王重阳去,你只消将祖师的武功学会了,自然胜过了这些臭道士。”龙钰道:“话是不错,只可惜没人助我。”杨过昂然道:“我助你。”
龙钰横了他一眼,道:“只可惜你本事不够。”杨过满脸通红,甚感羞愧。
龙钰道:“祖师这套功夫叫作‘玉–女心经’,其中高深的部分须得二人同练,互相帮助。当时祖师是和我师父一起练的。祖师练成不久,便即去世,我师父却还没练成。”杨过转愧为喜,道:“我是你徒儿,也能跟你同练。”龙钰沉吟道:“好!咱们走着瞧罢。第一步,你先得练成本门各项武功。第二步是学全真派武功。第三步再练克制全真派武功的玉女心经。我师父去世之时,我还只十四岁,本门功夫是学全了,全真派武功却只练了个开头,更不用说玉女心经了。第一步我可教你,第二步、第三步咱俩须得一起琢磨着练。”
一般修习内功之道,多为增强内力。同样的一拳一脚、一掌一剑,在内力平平之人使来,不过令敌人摔倒受伤,或以之拆解对手来招。但内力一经增强,轻轻一掌,即可使敌重伤呕血,甚或一命呜呼;挥剑架出,可将对手沉重攻来之兵刃反弹自伤,将对手虎口震烈,甚或兵刃脱手高飞。
武功高低往往便决于内力之深浅。当年郭靖在蒙古大漠随江南六怪学练武功,进境甚慢,其后得全真派丹阳子马钰授以上乘内功,修习之后,不知不觉便手脚灵便,膂力大增,习武时进步便速。古墓派武学修习内功之法与一般武功大异,内功渐高,学者只身轻足健,出手快捷,于常人发出一招的时刻中可连发三四招,但招力却并不相应而增,只得慢慢积蓄。盖轻捷与厚重相对,既求轻捷即不能厚重,厚重若得,轻捷便须相应舍离。
古墓派祖师林朝因当年创此武学,只旨在胜过其心中爱人王重阳,但求于对手出乎不意之时,在其后颈或背心轻轻拍上一掌,或戳中一指,既不欲其真感痛楚,更不愿对方受伤,只须双方哈哈一笑,王重阳束手认输,便心愿已偿。是以身法越快越好,越轻越佳,招式中不须带有多少劲力,但求出招方位匪夷所思,便即大功告成。
这不免与武学成法截然相反,所传下来的,尽是这些在王重阳身上曾经试之有效的招式。王重阳乃武学大师,当时天下无敌,华山论剑居五绝之魁,要在他身上轻轻一掌,令他束手认输,当真难乎其难。林朝因挖空心思、朝思暮研,走的便是一条武学怪径,而这个取了《玉女心经》这个名字,其实是有他不生为女子之憾,王重阳抛不开世俗之见之因。传到后世,李墨愁竟能凭着人所难测之掌法,以及从剑法中变化出来的奇妙拂尘招数,威震江湖,群豪闻名丧胆。
龙钰将基本功夫传了杨过,令他熟练之后,又出外抓了三只麻雀,放入前窄后宽的石室之中,任其自由飞翔,然后当一雀低飞之时,纵身向前,将其挡落,最后将三只麻雀挡入一个小圈子内,不能脱身为止。
龙钰说道:“先前你练成的‘柔网势’,是不令八十一只麻雀脱出圈子,此后要练的,是先任由麻雀矢矫空碧,再以掌力将它逼低,再也不能脱出掌力束缚,最后要练得逼落八十一只麻雀为止。这路功夫,叫做‘天罗地网势’,比之‘柔网势’又难了不少。麻雀高飞,你轻功再好,也决不能跃上五六丈高而将麻雀逼下来,唯须眼明手快,身法既轻且快,一见麻雀上飞,便即出手逼住。这功夫要跟麻雀比快,它比你更快,麻雀没劲力,只须手指轻轻一拨,手掌轻轻一挡,它便飞不动了。因此所练的内功也以轻功为主,须得动念即去,出手如电,手上劲力微弱也不打紧。”
杨过听了点头,问道:“龙哥哥,咱们这门武功虽然极快,但出手劲力微弱,对手如运力跟咱们对掌,或是拆解,他手上力道却极凌厉,咱们只怕抵敌不过,那便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