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鬼?”萧惩讶异。
玄澈瞥了眼他,小声嘟囔:“这有什么,还有比这位更恶的鬼吗?”
鹤翎也扫扫萧惩,笑:“鬼王我们都见过,我们是不怕鬼的。”
“……”
之前被救起来时老者已经见识过鹤翎的神通,知道他们几个都不是凡人,但还是有点儿担心。
见他面露难色,似乎还有话要说,萧惩道:“没关系大爷,您老有什么话就直说。”
于是老者谨慎地扫了眼四周,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
“其实我也只是听说,未曾真正见过。
“诸位别看我们穆安名字里带着个‘安’字,但其实建国两千多年以来并不如表面看起来的这么风平浪静,国泰民安。洪水是从去年夏天才开始泛滥的不假,但是在过去的两千年里,大概每隔个五年左右那些滨海城镇就会有一个妙龄女子失踪。”
萧惩眉头下压,若有所思:“女子,而且还是妙龄?”
玄澈掰着手指头算了算,吃惊地大张着嘴道:“两千年,那,那岂不是失踪了有四百多人?”
老者惋惜又恐惧地说:“那可不,光是我们消厄镇就失踪了四十八个姑娘,个个都如花似玉的。而且都是出海捕鱼时跟着渔船一起消失的,也不是没派人找过,但别说尸体了,连船只的碎片都打捞不到。所以大家都说她们是被海里的水怪给抓走了,往后但凡是家里有女儿的,都再也不敢让闺女跟船出海了。”
鹤翎听得专注,道:“既然不再有女子出海,往后该太平了吧?”
“是啊,大家也都这么想的。”
老者点点头,接着叹了口气,又摇摇头,说:“可惜啊,不消停哦。因为没有姑娘出海了,中间的确平静了一段时间,大概……大概有十年吧。但是十年之后突然有一天,镇上有个员外家的小姐竟,竟在闺房里凭空消失了,那姑娘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可从来都没有离开过自家院门啊!”
玄澈道:“怎么,水怪上岸了?”
老者满面愁容,说:“其实没人真的见过水怪,所以究竟是不是水怪抓的人水怪又是不是上了岸,这些都说不清。但是从那年以后啊,无论姑娘出不出海,只要模样俊俏就都有被抓走的可能。而最近几年,更是……”
说到这里,老者说不下去了,直摇着头叹气。
留意到对方下意识瞄了眼满城飘荡着的白布条,萧惩单手背后,沉声道:“难道,与国丧有关?”
果不其然。
老者点点头,沉痛地说:“也是去年夏天的事儿,就在洪水爆发前的半个月吧,皇后娘娘……仙去了。”
萧惩稍显凝重,心道:果然。
玄澈不解道:“我怎么听不懂了,这两件事儿能有什么联系?”
老者说:“恩公有所不知啊,当今圣上登基十三年,每隔半年选秀一次。于是女子失踪的间隔也从原本的五年,变成了半年,而且失踪的也不再是寻常女子了,而是全都变成了准秀女。”
玄澈都快被绕迷糊了,说:“怎么又扯到了宫里?哎我说你这老头儿,扯了那么多,但你说的这些跟山上闹鬼有什么关系呢?”
鹤翎道:“玄澈君你别急啊,先听老伯把话说完。”
玄澈说:“怪我着急吗?实在是他太啰嗦,急了我一脑门儿的汗!”
“害!我来说吧!”
旁边的一名青年上前一步,接过话说:“是这样的,自从洪水爆发以来,就时常能够听到从折柳山上传来女子的哭声,而且不止一个,是成百上千。开始镇上的人都以为是风声或者洪水灌入地下洞窟的声音,然而……”
说到这里,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目光一扫众人。
大家都认真听着,巴巴等他讲下文。
玄澈道:“然而什么?”
“然而……”
青年把音调儿压得低低的,说:“然而突然有一天,大水竟然从山上冲下来一只红色的绣花鞋!”
“吔——”
玄澈摩挲着胳臂抖了抖。
另外几个知道点儿内情的人跟着点头,说:“是啊是啊,看那鞋的材质和做工,怎么着也有一千多年的历史了,那山上住着的肯定是古时失踪女子的鬼魂!”
三人成虎。
说的有模有样,好像真的闹鬼了一样。
萧惩不慌不乱,道:“就这些吗?”
众人:“这些还不够?”
萧惩微一点头,笑:“多谢诸位提醒。”
老者道:“这么说,你们还是要上山?”
萧惩背着手,转了转他的老烟枪,说:“水患,绣花鞋,山上藏的秘密还真不少。走啊,到山上凉快凉快。”
“……”
老者知道萧惩他们不是凡人,而且又去意已决,就没再阻拦,说:“好吧,希望几位恩公能带来好消息。”
.
离了消厄镇,萧惩一行一路向西。
路上,看到陷入水中或泥潭的难民,能帮上一把的就帮上一把。
玄澈总觉得萧惩是多管闲事,忍不住一直抱怨:“本来帝君让我们下界只是调查水患,小西风你非要救人。好,救人就救人吧,多少算是件功德,现在你又拉着我和鹤翎给他们调查几千年前的人口失踪案,这算哪儿门子事儿?”
没人理他。
玄澈慢吞吞走在最后面,说:“别说查案了,人都失踪两千多年了,尸骨早都化成灰儿了吧?”
萧惩道:“叶斯文,你小时候,我就是这样教你的吗?”
“……”
玄澈一噎,被堵得说不出话了。
萧惩耳边终于得以清净。
越往前走,人烟就越是稀少,景色也越发荒凉。
乌云压城本就昏暗。
临近傍晚,天色更是完全黑了下来。
旷野无垠,荒草丛生,折柳山蜿蜒曲折的轮廓隐藏在夜幕中,就像是一头蛰伏在黑暗里的怪兽。八壹中文網
随着接近山脚,积水渐深,路也越来越难走,直到被一块平整陡峭的岩石挡住了去路。
倒也没挡严,还可以从旁边绕道儿。
但因为看到石头上刻了字,几人最终还是停了下来。
玄澈掌心托出一小团黄色火苗,对着石头照了照,只见上面红糊糊一片,将他吓了一跳,大叫:
“啊!”
跟着手一抖,火苗儿随之灭掉。
鹤翎问:“怎么了,玄澈君?”
能把玄澈这傻大壮吓到的东西,属实不多。
只见玄澈脸上露出一丝惊恐,道:“血!这石头上全都是血!”
“血?”
萧惩挑眉,走过去看。法力已经恢复,打了个漂亮的响指,指尖瞬间燃出一簇似蓝非蓝的火焰,照在石头上——
密密麻麻的,全是血色的小点儿。
鹤翎往前凑了凑,说:“什么情况,萧厄君?”
萧惩道:“不是血,只是字,红色的字。”
玄澈:“…………”
自从路上萧惩怼了他一句之后,玄澈就没再跟萧惩说过话,现在萧惩说话他也不搭腔。
颜战跟鹤翎两个都凑上来,三人一起围着石头看。
只见石头上刻的并不是三界通用的字体,而是某种失传已久的古代书法。而且字迹很小,经过海水常年累月的冲刷之后有很多都看不清了。
鹤翎看不懂,见萧惩的视线一直没离开过石头,就问:“怎么样萧厄君,你能看得懂吗?”
萧惩没回头,说:“一个大概吧,这块石头,是一块镇海石。”
“镇海石?”
鹤翎一愣,似乎也曾听说过,问:“你是指北海的镇海玄石?”
“嗯。”
萧惩点点头,直起身说:“不过如果愿意的话,你也可以叫它‘功德碑’。”
玄澈终归还是忍不住好奇,飞速瞄了石头一眼,道:“上面写了什么?”
“上面——”
萧惩故意拖了个长腔,挺直腰板儿看了眼颜战。
颜战也在看他,并且弯着嘴角温柔地朝他笑了笑。
这可把萧惩给得意坏了,孔雀是喜欢开屏没错,但那也得有人看哪。现在好不容易逮住个机会能够颜战面前好好表现表现,他可不愿意错过,立马冲颜战抛了个清新的wink,然后背起一只手换上副严肃的表情,一本正经道:
“我认得也不全,而且很多字都模糊不清了,只捡看懂的说。”
.
据镇海石上记载。
距今七千多年前还没有穆安国,统治着这片海域的国家,叫做“济沧”。
济沧国最后一任国主昏庸无道、沉溺美色,为博美人一笑,不惜征集工匠千万、斥资亿万在北海修了一座连同两岸的水下长廊,名曰“不周桥”——
其实是一条由透明水晶打造的海底隧道,长达数千米,走在桥上,能看到五千里深处的海底世界。
这样一座新奇的桥,在当时世界上是绝无仅有的。
因此,百姓们都想去桥上看一看。
但是国主有令,不准许百姓们登桥,违令者,杀无赦。而国主与贵妃却日日在桥上游玩,不理国事。直到有一天妃子看腻了海底的鱼虾水藻,又喜欢上别的物事,不再对不周桥感兴趣,“杀无赦’的禁令才慢慢取消。
百姓们终于能够慕名而来。
桥上每天都挤满了人。
人们徜徉在美妙的海底世界里,谁也没料到危险会随时发生——
修建不周桥时,官员们将工钱层层克扣,材料以次充好,修桥工人因为拿不到足够的工钱而消极怠工。这座由透明水晶打造的观光桥,其实并不像外表看起来的这么坚固牢靠。
当时正赶上汛期,海底的暗流和一些大型的海底动物不断对桥身发起撞击,一点点瓦解着不周桥的坚固外壳。
终于,当桥上再次站满游客。
竣工才不到半年的不周桥,竟在轰然巨响中,断成了两截!
要知道,这可是在五千里深的海底。
一旦海水灌进隧道,或者人从隧道的断口滑入海中,就绝不可能活着浮出水面。
因为桥是从中间断裂的。
所以,距离两岸越近,就越多一些生存的希望。
于是,母亲抱着孩子,丈夫拉着妻子,大家一边恐惧而又绝望地哭嚎,一边拼了命地往两端的桥头跑。
然而奔跑的速度却永远都赶不上桥塌的速度,深海就是像一头张开了血盆大口的怪兽,将无数人吞噬。
不过,最终还是有一部分人得救了。
“救他们的,是一名常年在海边以打捞废品为生的年轻人。然而——”
讲到这里,萧惩的声音沉了下来。
似蓝非蓝的业火跳跃着,映出他苍白的脸色:
“济沧国的百姓没有一人肯承认这名年轻人是‘人’,而都说他……是一头水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