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二年，四月初一，未时。
狂风暴雨还未停止，赵福从来没有想过，他们能够活过午时。
但民团总队做到了，他们在失去了一切后援，补给之后，依旧顽强地坚守在前往盖州的官道上。
然而，这一切的代价，便是在午时还剩九百六十二人的民团，如今只剩下了不到五百人。
即便是把伤员都重新武装了起来，他们也只能凑齐五百二十几个脑袋。几个拿不起刀的重伤员，为了不拖累其他人，在斩马队休息的间隙，把脖子撞向了刀锋。
为了这件事，刘白的精神差一点彻底崩溃，她哭着为重伤员擦干了身体，履行着民团总队最后一名医护兵的职责。
但她却发现自己已经连一块干净的纱布都没有了，角落里，她噙着泪水，不断抽打着自己的脸颊，以此麻痹着脆弱的神经。
周围的士兵们没有上前阻止，他们都清楚，之后将要面对的，依旧是几十倍于己方的后金军。
死亡，依旧是无法避免的。
无论是指挥官亦或是余下所有的幸存者都明白，只要这狂风暴雨一过，或者减弱，后金军便极有可能卷土重来。
午时的那一次反击，更像是一种巧合，像是老天爷故意点了一场加时赛。
赵福和赵小林，为战死者举行了几个简单地葬礼。
尽管他们已经吃光了补给，但在用木质简单做成的慰灵碑前，剩下的人还是凑了一些食物，茶叶和卷烟，给死难的弟兄们送行。
许多人都已经把这些东西，当做了一场活祭，不光是战死者的葬礼，也是活人的葬礼。
赵福觉得，等到下一次，便不会再有人为他们收尸了。即便是黑旗军最终战胜，也难保他们的尸体不被食腐动物们啃噬。
很多人都最好的朋友，兄弟死去了，在这次的暴雨之中，阵地之上，少了很多的故事。
或许在之前战死，反而是一件幸运的事情，如今留给死人的时间并不多，风暴随时可能减弱，建奴随时可能进攻。
黑火药，拒马桩，箭矢等一切能用的消耗品，都几乎耗尽，甚至连用来发射信号的烟花，也在混战之中射向了女真骑兵。
民团总队的防线再一次收缩，建制也第一次出现了减少。
所有人如今都挤到了官道中央的一片环形胸墙里，这里曾经是民团总队的中央阵地，如今已经同时变成了最前线和最后方。
风暴虽然阻止了后金军，但他们却并没有呆着不动，仇远几次前出侦查都探知，后金军已经彻底将他们包围了，下一次的进攻，很可能是四面环攻。
这时，在胸墙前方不远处，一片后金兵死尸堆里，突然有两个装死的女真兵站了起来。
他们如地沟里的老鼠一般，半蹲着身体，四处翻找着尸体。
胸墙后的临时防水棚里，一名火铳手连忙抬起了枪，向他们扣动了扳机。枪响带动了另一处防水棚，又接连射出了三四颗子弹。
“谁在开火！”齐长武愤怒地吼道。
他很清楚，眼下还不是建奴进攻的时候，他们发现的，不过是几个装死的败兵而已，本就不多的子弹，现在不能用在这个上面。
“大雨会影响火铳的弹道，你们在浪费宝贵的子药，我要一个弓弩手！”
“还有活着的弓弩手吗！还能用的弩机也行！”
“我是弩手，齐队长！”
不远处，一个沉闷的声音回答道，紧接着，一个青年跑到了过来。
齐长武看着对方的面孔，觉得有些熟悉。
“林准，齐队长，我叫林准，民团总队直属锦衣暗卫伍长。。。不，现在应该是小旗。”
林准，齐长武想了起来，那个在民团之中以“林不准”出名的锦衣暗卫。
此时此刻，林准墨色战衣到处都是裂口，手腕上的袖剑机关用布条固定着，满是擦伤的手指坚定地我在弩机把手上。
林准跨上了胸墙，在暴雨中端起弩机对准了前方，满是裂口的衣袖锤了下来，像是又落了一层黑雨。
看着林准手里的弩机，齐长武指向阵地前方不远处惊慌失措的两个女真兵。
“切了他们。”
暴雨隐秘地掩盖了弩机发射声音，齐长武在一旁隐秘地观察着，箭矢直接命中爆头，在另一名女真兵还未来得及反应时，另一支弩箭也击中了他的后脑。
两个装死的女真兵，就这样获得了真正的死亡，如同婴儿般安稳的睡眠。这一次，他们不会在‘复活’了。
“好箭法！”
齐长武大声喊道，话音未落，却是一阵箭雨从天而来，落在了火铳阵地之前。几个火铳手应声而倒，彻甲箭击碎了他们的面门，当场阵亡。
在层层的雨雾中，他们前方出现了一排人影，齐长武看到了他们手里的硬弓，此刻正在进行下一轮射击。
这是偷袭？
齐长武将信将疑，他不明白为何在这种寸步难行的暴雨中，进行这种无意义的偷袭。而他身边的林准，他看着对方射来的箭头，神情猛地一滞。
这时，赵福也走了过来，他望着远处的一排身影，转头看向林准。
“粘杆处。”林准先一步说道。
“你的想法是什么？”
“这些人千里挑一，不能让他们贸然接近。”
“同意，你需要什么？”
林准闭上了双眼，沉思了一会儿，而后缓缓答道：“我的飞雷箭还需要十斤火药。”
“帮我凑十斤火药，要纯的！”齐长武大声向周围喊道。
不一会儿，六个火铳兵走了过来，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十二斤火药，两斤一个纸包，太好了。”
林准利索的将火药灌进了弩矢的身管中，随后又试了试随身携带的火折子，一点就着，一切正常。
随后，年轻的锦衣暗卫，向众人行了一个军礼。
“我们会尽可能掩护你。”
“不，你们要尽可能伪装成没有发现异常，一看到爆炸的火光，便向那个方向进行齐射。”
除了被箭雨试探的地方，民团防线之上的其他胸墙，都保持着静默。林准快速在各个胸墙之间穿插了一圈，最后飞身一跃，冲进向了雨幕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