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你这个丫头，眼神还不错，老夫墨安，当初跟着李军门去朝鲜走了一遭，没想到快老死之时，后生们居然还能记得老夫，还给了这几块金片子。”
墨安用手敲了敲胸前的纪念章，他目光扫视了一眼张平安，又看了一眼两个传令兵，笑着点了点头。
“龙精虎猛，就是嫩了点，多见见血就好了。”
老者的点评很准确，直接点到了张平安内心的不安，他这个骑兵总长，当下并没有同时指挥上千骑兵作战的经验。
“老爷子，你是。。。”
“嘿，你这丫头，平日里做事也太不上心了，老夫每隔十天就会来你这打酒，你怎地不认得老夫？”
“每隔十天打酒。。。十天。。。”
文三娘努力回想着，忽然好似明白了什么，猛地一拍脑门，大声惊呼道：
“老墨头？你是老墨头？！”
文三娘脑海中，出现了一个天天穿着粗布麻衣的老酒鬼，或许是之前太过清闲，她根本就不知道那个定时前来打酒的农村老汉，能和眼前这个满头银丝，但锋芒毕露的老军联系在一起。
复州新政以来，每一个有过贡献的基层老兵，黑旗军都给予了优厚的待遇，补偿以及荣誉，而眼前这个名叫墨安的老卒，则比较特殊。
他一家都死于复州城第一次沦陷之时，老汉本人命硬，挺了过来，等到了黑旗军，却只收了两块奖章，把所有的补偿款都捐给了新开的养济院，自己只靠每个月十五钱的退休俸过活。
“呵呵，要是建州鞑子早五年造反，老子还要去赫图阿拉再当一回先登营。”
“老墨。。。墨爷爷，您这一把年纪，就好好安度晚年吧，要真是在黑旗军搞出了一个八十从军征。。。那关内那些乡贤士绅，又要写文章抹黑陈大人了。。。”
“怎地。八十怎么不能从军征了？八十从军征，百岁始得归，按照当年彭祖活八百岁，老子还能享受七百年！”
墨安一本正经地说道。
“那些个吃人不吐骨头，道貌岸然，卵子长在谷道上的乡绅，到时候大军入关，直接杀干净就是了，管他们作甚。你有见过农民和地头的蝗虫商量事的吗？”
文三娘和张平安两人不由得捂了捂额头。
“嘿嘿，你这些后生，一点幽默都没得，这次的建州鞑子和当年的倭奴不一样，他们一动手屠杀，老夫想必是逃不脱的，上一回你们再晚来几天，老夫就变成路边的死狗了。”
说罢，墨安又看向了黑云鹤：
“小子，你可知如今的西平营前身是什么？”
墨安的话语恍如有一股令人肃然起敬的力量，黑云鹤即便是情绪失落到了谷底，但内心还是一位纯粹的大明军人，这也是军令司想要让他继续担任辽西营骑兵千总的主要原因。
在大明，过了六十的老者，即便是见到皇帝也不用下跪，更恍若墨安这种八十岁，还是当年去过朝鲜的老兵，黑云鹤更是从对方口中得知，他还是当年登上汉城先登营的一员。八壹中文網
以上种种已然让黑云鹤的内心对眼前这位老人肃然起敬。
“回老哥哥的话，前身是西平堡驻守骑兵。”
“不对。”
墨安快速打断了黑云鹤的话语。
“继续想。”
“驻守辽西的卫所军？”
“不对。”
“这。。。总不能是从京城来的神机营吧。。。”
“呵呵，你怎么觉得不是？”墨安眼中闪过一丝利芒。
“倒不是神机营，那些家伙手里的家伙太繁杂精贵，朝廷始终把控地很牢。。。嗯。。。。”墨安用力将手杖点了点地。
“但我们却也不是什么孬货！你西平堡守军的前身，正是跟着李如松李军门出战倭奴的五军营！要不是归国后蓟镇那档子破事，咱爷不至于被打散重组到西平堡当卫所兵！”
“五。。。五军营？”
黑云鹤长大了嘴，他当了十多年的西平堡参将，只觉得手下这批骑兵用起来很顺手，却不知道他们还有如此显赫的历史。
“对！五军营！真真正正的五军营！祖辈跟随成组爷靖难之役，而后五征漠北，横扫千军！成化年间犁庭扫穴，杀得建奴血流成河，入朝死战，血战倭奴，这就是你们西平堡守军的真正历史！”
墨安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身心如同换了一个人，他的眼中满是高傲的神情，以及喷薄而出的杀气。
“那现在北京的那支。。。”黑云鹤问道。
“不知道，反正不是我们。”墨安撇了一眼对方，又看了一眼张平安等人。
“老夫始终认为，大明不是每一支军队都杀良冒功，正如当年那支戚少保的南兵，我五军营自成祖爷开始，百年传承下来，也有自己的底线，说到底那戚继光的军法，也和我五军营的老军法也有很多相似之处。。。”
墨安说着停顿了半晌，而后缓缓看向黑云鹤：
“必须要有人代表真正的明军，如果任由黑旗军把官军塑造成只知杀良冒功的匪军，那太不公平！”
张平安神色凝重，一言不发，老者的话语似乎很完美地解释了他内心中暗藏的一个问题。
为什么这支西平堡的骑兵，能够那么顺利地接受整编和改组，特别是在军纪方面，几乎是无缝衔接。
“那。。那我。。。”黑云鹤觉得胸口的气息通顺了不少，但还是有些支支吾吾，他看向了文三娘。
“那我。。还能最后喝一口么？骑兵的野战阵亡率很高。。我。。。”
“六十八号酒肆已经关门了。”
文三娘认真地回答道，而后她重新绑好了自己头上的纱巾，而后走到了黑云鹤面前，帮他理了理散乱的头发，正如同她前几天每天帮他做的那样，只不过这次反而轻松了不少。
“我很讨厌天天帮你清理酒气，你天天喝成烂泥，每次都吐地一地。。。”
说着，她拿起掉在地上头盔，用自己宽松的裙子擦掉了上面的污泥，郑重交到黑云鹤手里：
“但如果这次你能活着凯旋，老娘陪你不醉不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