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看着捏，咱选的这段舢板，是最完整的，也是最大的，绳子我都打了活扣，到时候咱们顶着舢板，直接顺着河潜到海里。”
高迎祥同样的低声回答道，随后便低头继续整理起手边的乱绳子。
“驴小子真他娘的机灵，十几年的饭没白要，今后发达了，老子帮你把十几年没享的福都补回来。”
王自用说着点了点头，看着高迎祥手边杂乱的绑绳，低声又骂了一句：
“驴日的建州鞑子，真没少干缺德事。”
他配发给他们用来固定浮桥的绑绳，是从女真人的辎重库里搬来的。
老实说，那与其说是辎重库，不如说是战利品仓库。
这些绳子五花八门，粗细不一，棉麻丝绸，有各种材质。
每条绳子也都有不同的绑法，高迎祥手里既有渔民用来绑船的粗绳，也有婚嫁丧葬用的礼绳，而更多的，是常人身上用来装饰或者日常使用的系绳。
高迎祥从小就开始要饭，形形色色的人基本都见过，他看着绳子的成色，便大致可以猜到这些绳子背后的故事，然而，他还是皱着眉头嘀咕了一句：
“再坏，能有宋老爷坏？”
王自用冷哼一声，想起了在陕西老家，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老地主，不禁从内心升起一股恨意，便恨声道：
“驴日的，他们都他娘不是好东西，一个软刀子杀人，一个硬刀子抢人。”
说罢，王自用突然觉得背后一凉。
他隐约觉得，有一双眼睛正在看着自己，于是便用力拍了拍高迎祥的肩膀，故作大声地说：
“好好干！万不可误了主子的大事！”
“得令！”
高迎祥反应迅速，同样大声回答道。
不远处，一名汉军旗百户官见到这番动静，不屑地朝旁吐了一口痰，而后把目光移到了其他地方。
他慢悠悠地坐在一块河滩石上，冷冷地注视着自己的这帮新下属，看着他们身上破败的甲胄和普遍营养不良的身躯，不禁再次朝地上啐了一口。
“他妈的，点子真他娘的背！”
加固浮桥这种粗活，女真人在汉人仆从军在场的情况下，是不会亲自动手的。
而新任东江王毛文龙也不会让手下的精锐士兵去干这种泡在水里的活。
于是层层下包，活就落在了原本李永芳，尚可喜，孔有德三人的残兵身上。
而不幸的是，王自用，高迎祥，两人正是残兵之一。
这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队女真哨旗飞速向浮桥驶来。
王自用浑身一怔，猛地用力拍了拍高迎祥的肩膀，把他往自己身后推了半步。
“快！跪好！鞑子来了！”
只见哨骑们人人背后绑着三面红色三角旗帜，王自用虽然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但经过这几天的观察，之前的马队，背后通常只有一面旗或者两面旗。
一面旗的马队过去，后金军就会开始调动。
两面旗的马队过去，后金军就会发动进攻。
而这次是三面旗，想必是有更猛烈的事情要发生，王自用心里盘算着，觉得离跑路的时间点越来越近了。
浮桥上几个有经验的士兵，听到远处的动静，很快便停下了手里的活计，在浮桥两边跪了下去。
而几个没有经验的新兵，则是愣愣地看着周围同伴奇怪的动作，一直到女真哨骑愈来愈近。
“加急军令！让开！让开！撞死不管！”
女真马队操着口音浓厚的汉语一边喊着，一边快速驶过了渡河浮桥。
然而话音刚落，第一批飞驰而来的马蹄便瞬间撞开了七八个傻愣在原地的汉军旗士兵，毫无准备的他们，连呼喝声都来不及发出，便落进了宽阔的清河里，再也没有浮上来。
“王哥。。他们。。。”
“闭嘴！低头！”
王自用紧紧抓住了高迎祥颤抖的双臂。
“这哪怕是官老爷，也不能这么平白无故地撞人呀。”高迎祥低声说道。
“什么官老爷，这些是纯正的建州鞑子！闭嘴！禁声！”
王自用略微抬头看了一眼，刚才疾驰而过的马队并不是全部，在他们身后，还有第二批马队同样朝着浮桥疾驰而来，他们的背后同样插着三面军旗。
“加急军令！阻拦者斩！！”
第二批显然没有第一批那样多的话语，而是看到了先头马队的遭遇后，提前把马刀拔了出来。
“加急军令！阻拦者斩！！”
第二声警告，随后战马接踵而至，几个在浮桥中段手忙脚乱的军士不知该如何是好。
“快闪开！”王自用大声喊了一句，然而为时已晚。
他的眼中看到了一阵寒芒，六个人头顷刻间飞入了清河。战马踢开了失去重心的尸体，毫不减速地疾驰过了浮桥。
“驴日的，真是一群驴日的！”
王自用低声骂，他又看向了刚才那个百户官。
却见对方看到传令的哨骑，犹如看到了救星般，不仅没有躲避，反而大喊着在女真哨骑后面跟跑了起来。
“我有重要军情！我有重要军情！带我去见和硕贝勒！”
他边跑边喊，语调撕心裂肺，脚步却被河滩上淤泥所阻，只能眼看着哨骑兵越跑越远，最后扑通一声摔倒在地。
散落在浮桥四周的汉军士兵都疑惑地看着自己的上官，一些刚刚入伍的新兵则脸色煞白，愣愣地看着桥面上人头落地的尸体。
唯有几个汉军旗老兵在一旁窃窃私语。
时不时还偷笑几声，不知是在嘲笑刚才没有躲闪的士兵，还是在嘲笑那个奇怪地百户官。
但种种举动看来，这帮人显然是见多了类似的场景。
几支汉军残部整编之后，除了王自用这种身强力壮的被选为了小旗官外，还有不少原本隶属于正红旗汉军李永芳部的老卒也被临时提拔成了小旗官。
王自用敏锐地捕捉到了面前这群波澜不惊地老兵，他摸了摸自己的腰间，而后悄咪咪凑了上去，想要临时拜一拜山头，打探些消息。
虽然他已经计划乘着天黑就和高迎祥一起，拆掉一座浮桥上的舢板，把自己隐藏在舢板下飘进渤海里，但为了搞清目前的局势，他还是决定收集身边一切能收集的信息。
这些军中的老油条，向来会一些常人不知道的信息，而王自用明白，为了在辽东活下去，他不能放过任何有价值的情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