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里河外五十里有一处山野小村，社学的土路上个月刚修到村口。
新插的麦苗郁郁葱葱。
田野之间阡陌交通，却无鸡犬相闻。
复州卫的黄册之上，这里叫洪家村。
风从黑片云里吹出了金色的晨曦，安静的村庄却无人入睡。
村民们破衣烂衫，赤着脚在村口新修的土路上被排成两列。
一列是青壮，他们光着上身被绑缚着双手。
另一列是是青壮们的老小，没有妻女。
几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捂着胸口从村庄的小屋里走了出来。
每走一步，就会有鲜血流下脚踝。
突然八旗军标志性的海螺号角突然响起，白色的马队从她们两侧呼啸而来。
甲兵们顶盔带甲，他背后的三角龙旗旌旗猎猎，呼喝着抽出了马刀。
对准了走出房屋的女人们。
这些两个时辰前还在他们胯下的女人现在呆愣愣地站在路上。
根本来不及躲避，或者说她们已经不愿再逃。
刀光掠过，人头落地，赤裸的人体横躺在村落两边。
正白旗八千骑兵，一日夜从盖州县城狂奔两百里，此刻他们正在休整。
为了不走漏消息，他们屠光了路上所有的人类。
皇太极从屋舍中走出，来到庭院，他转头看了一眼自杀的两名女子，不屑地笑了笑。
这天下居然会有拒绝大金贝勒爷的女人，真是蠢笨，皇太极心想。
这时一名甲喇额真来到了他面前，恭敬地半跪在地。
“回主子爷，前面得手了。”
“奥。”
皇太极没有流露出什么欣喜的神色，在他看来，不过是一次寻常的包抄侧击，派遣粘杆处潜入更多的只是磨炼属下。
“让拉尔海来见我。”他徐徐说道。
“这。。。”
甲喇额真欲言又止，他把头往下又低了低。
“拉尔海死了。”
皇太极斜看了面前之人一眼，在庭院中扩了扩胸。
“怎么死的？”
“这。。。主子恕罪，奴才不知。”
甲喇额真再次低头。
此时刀光闪过，一个身影出现在了庭院中央。
院子外的护卫们毫无察觉。
“谁！”
甲喇额真昂头拔刀怒喝，却被皇太极抬手制止。
“你来了。”
他微笑着说道。
萧十八抱着刀，静静地看着眼前的正白旗旗主。
“主子，奴才怀疑拉尔海就是。。。”
“滚。”
皇太极喝退了甲喇额真，而后再次向萧十八投去一个微笑。
“他们的火铳子药只能支持半日，如此一来，这便是第九十八件事。”
萧十八说道。
“不错，这是第九十八件，你替我大金立下了九十八件大小功勋，说吧，今后想要什么爵位？
“还差两件。”
萧十八说道。
“还是那么固执。”
皇太极无奈地摇了摇头，说着他从怀里取出了一卷竹筒，扔给了萧十八。
“做完这两件事，刘綎的人头，我便还你。”
萧十八单手接过竹筒，取出里面的信纸看了一眼，随后取出火折子烧掉了纸片。
“等着。”
萧十八留下了两个字，旋即转身。
“可我即便是把他的人头还你，你还能归明吗？”
萧十八的脚步停顿了片刻。
皇太极在庭院里舒展筋骨，理了理身上的衣衫。
“为了一颗人头，你可是杀了不少汉人，还帮我大金训练了血滴子，只要我把这些事情公之于众，这天下第一刀客，只怕就要变成天下第一汉奸。”
皇太极沉吟着又叹了口气，又说道：
“与其这样，不如加入我大金籍贯，我女真几大姓氏，仍君挑选！”
萧十八稍微侧身，转头看向皇太极。
眼神冰冷刺骨，一眼仿佛洞穿了对方身心。
皇太极的嘴角不由得短暂抽搐，随即又恢复了轻松。
忽的从村口东面传来了几声炮响。
洪家村农会民团最后的二十人开始了冲锋。
抵抗从十里外就开始了，三百人的民团层层阻截，如今只剩下了他们。
“请和我来。”
皇太极把手伸向前方，示意萧十八。
“。。。”
刀客保持着沉默，独自走在前面。
身后是正白旗的中军卫队，白衣百甲，器宇轩昂。
“农会。”
皇太极打量了身后屋舍的匾额一番，砸吧了一下嘴。
不知为何，比起在辽东其他村落过夜，在洪家村的一晚上让他感到很新鲜。
这里没有地，只有农会，那些所谓的民团一批又一批地前来送死，被正白旗的骑手包围分割，既然无人投降。
“关于这个农会，你知道什么吗？”皇太极问道。
萧十八没有回答，他只答应继续再帮对方做两件事。
队伍缓缓前行，不久来到了村口。
此时东面的厮杀声早已停止，骑兵拖着一个血肉模糊的汉子来到了皇太极面前。
那汉子只剩下了一口气，眼神却依旧满是仇恨。
皇太极下马来到他面前，柔声道：
“附近还有多少人？说出来，我让你抬旗。”
说着他又指向一旁站成两排的洪家村幸存者。
“这些人以后都是你的奴隶。”
汉子缓缓昂起了头，模糊地看到了皇太极的轮廓，他咧开了嘴，露出了两颗白牙。
开始小声吟唱起来。
“哼。”
皇太极扫兴地站起身，转身挥了挥手。
一名甲喇上前，一刀斩落汉子的脑袋。
还活着地村民中传出一声惊呼。
皇太极来到村民面前，再次露出柔和的笑意。
“你们谁能告诉我附近的情况，我便让他当和硕贝勒的包衣。”
然而回应他的却是许久的沉默。
一个老者这时往前走了几步，他抬眼看了一眼皇太极。
“老丈，你可想通了？”皇太极笑着问道。
老者摇了摇了，他长叹了一声。
“没想到，我洪家村亡于今日，真乃天意。”
“只要你说出附近明军的情况，我保你村今后发达。”
“不必了。”
老者摇了摇头，他目光闪过一丝决绝。
“我等自有后人重建村庄，而你却再难走出复州卫！”
他转身向身后的妇孺老弱喊道：
“老少爷们儿们，跟我走！”
说着，他的身体冲向村口的黄杨树，撞死在了树下。
洪家村的剩余村民也如飞蛾扑火，呼喊着紧随其后。
整个洪家村以全村殉国的方式，拖住了正白旗一天一夜。
不远处的毕里河口，第七步兵总旗和四周二十个村落民团完成了集结。
另有一支新编总旗来到了毕里河口。
江粟看着面前一张稚嫩的脸庞，一时语塞。
“江总旗，社学步兵科，奉命前来向你报到。”
戚云认真地向自己的新任上司行了一个军礼。
“你等在步兵科学了几年？”
“我一年，他们半年。”戚云回答道。
“胡闹！难道就没有其他援军了吗！”
江粟很愤怒，他刚到毕里河口驻防时，连续五天向鹰巢求援，结果只等来了一群平均年龄不满二十岁的新兵。
“没有了，江总旗。”
“我们是最后一批新军，你知道到，老兵和二十岁以上的人都要去榆林铺面对女真人主力。”
戚云摸了摸鼻子，笑着回答道。
二十个民团，六千人，没有甲胄，只有短刀和猎弓。
一个火药不足的合成总旗，一个没有火药的新编总旗。
江粟皱着眉头沉默许久，他手上只有不到七千人，但从洪家村方向传来的消息，对面是正白旗八千精锐重甲兵。
即便是把手上的人换成七千精锐家丁，江粟也没有把握能够守住这篇河口，但他却不得不守。
一旦毕里河口沦陷，整个榆林铺战场的后方，以及复州县城至前方的运输线就会仍由建奴予取予求。
“还有其他支援吗？”江粟抬起头，再次问道。
“有。”
一声银铃女声从他背后响起。
而后一块玄武岩令牌被展示在了第七步兵总旗长面前。
“复州半数的暗卫，五百人，刚到此处。”
李苹右手握拳放在左胸，平静地说道。
军情司长佟娜站在旁边朝江粟招了招手。
“我们会不惜一切代价斩首正白旗，即便不能成功，也能为你们争取一点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