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军的刀牌手们几乎是在第二轮箭雨射出的同时发起了冲锋。
箭雨落地后的第五秒，正白旗步兵便顶着盾牌快速翻过了胸墙。
正如毛文龙所预料的那样，胸墙之后方是一条向内凹陷的长壕沟。
许多没有准备的步兵在越过胸墙后直接摔了下去，出乎意料的是，战场上依旧很安静。
并没有伏兵出现在墙后。
甲兵们狼狈地从壕沟里站了起来，爬上木墙朝后方的友军张开了手臂。
“没有人？”
毛文龙很疑惑，上午还在激烈抵抗的战场，在下午便消失一空了？
让正白旗轻易掌握了滩头，后续就会有源源不断的女真八旗跨过浮桥。
在人数不占优势的情况下，正面若是崩溃，即便是后方，侧面骚扰再多也无济于事。
这即便是疑兵之计，却也是以己之短，攻敌之所长。
“东江王，我们下一步怎么办？”副将在马上问道。
毛文龙略微迟疑了片刻，随后下定了决心。
事已至此，他决不能有所迟疑，就算会发生什么，自己也要上前占领一块空地出来。
他马鞭缓缓前指。
“冲上去，占领矮墙。”
“得令。”
正白旗汉军们快速向前，熟练地越过了矮墙。
而后一杆红白相间的三角旗在清河左岸的原黑旗军战壕上扬了起来。
消息很快传到了后金中军大营。
营帐中，代善神情激动地走出了队列。
“父汗，既然毛文龙占据了对岸空地，那就让老五上吧！”
老五，即为莽古尔泰。
努尔哈赤的第五子，为后金‘四大贝勒’之一。
其中后金起兵来，莽古尔泰战功赫赫，几乎从未有过败仗。
而这次在广宁之战与盖州卫的两次莫名其妙的失败，让正蓝旗在八旗中的威望受到了打击。
故而同为‘四大贝勒’的正红旗旗主代善，很想给自己的五弟一个找回场子的机会。
此刻同在第二梯队的镶白旗旗主爱新觉罗·杜度是努尔哈赤的长孙，是被论罪处死的储英的长子。
而储英是努尔哈赤的长孙，曾经最有希望继承汗位的人。
代善不愿意让杜度拿下什么重大的功劳，以此在今后的汗卫之争中添加什么变故。
努尔哈赤显然也知道代善特意没有提起杜度的意思。
他们同属第二梯队，这其中或许是他无意间表现出对长子的亏欠之情。
但是战争是战争，权斗是权斗。
努尔哈赤对这之间的平衡很敏感。
他把目光看向了站在大帐门口的一名年轻汉官。
“范先生，你且来说说。”
年轻汉官名叫范文程，今年二十五岁，却是从十八岁靠上秀才之后，便主动在抚顺投靠了后金。
是一个很纯粹的叛国者。
他这几年在后金官场中逐渐显露出了自身才华，特别是努尔哈赤攻下辽沈，等一众辽东大城后，范文程更是为稳定后金的统治献策建言。
范文程恭敬地走到中军账中，拍了拍袖子，标准地行了一个跪礼。
“回陛下，奴才觉着，东江王虽然过了到了河岸，但却没有遇到什么抵抗，这其中显然有些古怪。。。”
“你这汉狗，说话怎地如此磨叽。”
这是在旁的镶蓝旗旗主爱新觉罗·阿敏怒声打断了范文程的回答。
“你们觉得让老五去不合适，杜度去也不合适，那就换镶蓝旗，我亲自去。”
阿敏大步走到了努尔哈赤面前，高声请战。
“贝勒爷。”
范文程恭敬地在地上微微侧过了上身，向阿敏拱了拱手。
“归根结底，奴才还是觉着就按八爷说的来吧，毕竟这是之前军议过的事情。”
“汉狗，你觉得我不知兵？”
阿敏瞪了范文程一眼。
他很不喜欢这个皮笑肉不笑地汉官，即便是对方礼数无可挑剔，对所有的女真人都毕恭毕敬。
但阿敏总觉得这是个奸诈阴邪的小人，他又向努尔哈赤请战道：
“大汗，咱们八旗打仗何时变得如此畏畏缩缩了？不就是万把人的明军，阿敏愿作先锋，替莽古尔泰出了这口恶气！”
爱新觉罗·阿敏并不是努尔哈赤的儿子，他的父亲是舒尔哈齐。
舒尔哈齐是努尔哈赤的弟弟，当初争夺汗位被处死。
他只能拼命地在战场上建功立业，才能让努尔哈赤认可自己的这个侄子的忠心。
努尔哈赤眯了眯眼睛，他望了一眼对岸越来越多升起的三角旗。
正白旗汉军已经开始清理岸边的拒马与障碍物，为后续的渡河部队清理道路。
“战机稍纵即逝，不可因循守旧。”
努尔哈赤徐徐开口。
“陛下！”
范文程向前膝行了几步，再次拜倒。
“陛下请三思，还是等八爷得手之后，前后夹击最为稳妥啊。”
“范先生不必多言，我已有了打算。”
努尔哈赤点头示意让范文程起身。
阿敏此刻已经跃跃欲试，他准备好了接受将令，带领着镶蓝旗冲杀过去。
而努尔哈赤却把目光看向了代善。
“正红旗，是不是还有一支汉军？”
“确实，那是李永芳策反的毛文龙旧部。现暂时归属正红旗汉军营，总兵李永芳，千总官李有德，副官李学礼。”
代善抱拳回答道。
“叫莽古尔泰，杜度暂时不动，阿敏，你带着镶蓝旗去与他们汇合。让李永芳带着汉军再往前探一探，务必要彻底确保安全。”
阿敏还想要说些什么，但看着自己的叔叔那一副不容争辩的表情，便也只能恭敬地抱拳领命。
一会的功夫，另一支汉军旗便出现在了浮桥处。
杜度，莽古尔泰，阿敏三个旗主看着面前匍匐在地的李永芳‘祖孙三人’，除了杜度之外，另两人不禁有些恼怒。
“你过去，若是发现了明军，及时发信号。”杜度说道。
“遮，奴才明白了。”
李永芳大声回答道。
“快去快去！莫要误了时辰！”
莽古尔泰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李永芳躬身领命，起身便领着两千人的正红旗汉军准备渡河。
浮桥上，他看了一眼远处那个熟悉的身影，用力抿了抿嘴唇。
自己劳心劳力策反劝降了半个辽东，如今却只是个男爵。
而对面这个毛文龙，一投降就封了王。
明明自己是先来的。
“有德！你带本部去见东江王交接军情，我领剩下军士直接往前扫荡去了。”
李永芳的义子，李有德。
他的本命姓孔，后来认毛文龙为义父改姓毛，现在他认了李永芳为义父，又改姓了李。
现在自己的现任义父命令自己去见前任义父，让他觉得有些不自在。
但听着李永芳不容拒绝的语气，李有德最终还是抱拳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