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连山的报告抵达黑旗军大营已经是在三天以后，因城中例行征粮拖延了两天。
即便是后金快速占领了辽沈以及辽南四卫的大半，但要快速消化占领区内的土地和人口却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够完成的。
因为小冰河期，辽东镇的严寒日复一日，一年中适合耕作的时间也愈发短暂，本就缺粮的后金即便是经过血腥地抢劫和屠杀补充了一定数量的军需，但也不过是能够勉强维持一年左右。
库房里金银堆的再多也不能吃，新生的后金需要来自关内的食盐，粮食，布匹，铁器等一切资源。
即便是明廷下诏对后金进行贸易封锁，但依旧止不住关内的商人前仆后继地偷渡出关倾销货物。
长生岛的间谍就是混杂在这些走私商人里一批批进入了复州城，在商队的进进出出之间传递着情报。
黑旗军的主力和刘爱塔沿沙河对峙。
为何尽量控制沿河的种植区，陈楚直接把帅帐顶在了军阵最前沿，尽可能靠近复州城与城外刘爱塔的营盘，并且设置大量的防御工事，强势地将对方控制在一个特定的范围内。
每当刘爱塔的骑兵想要出营离开自己的控制范围时，就会陷入游击队们的层层阻截。
在经过了强力的土地革命后，这些这辈子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拿到自己土地的农民兄弟们的勇气甚至超过了黑旗军的正兵营，在经过系统地训练和装备后，已经成为了一支专业的民兵部队。
这一点让陈楚心中隐隐不安，特别是看到许多不经过充分调查和审判的地主被全家吊死在了路边的行道树上后，更让他眉头紧锁。
前线军营里，不单单是有黑旗军大帐，许多长生岛的民政部门和公署也在这里设置了前线分部，其中就包括了主管渗透和情报工作的‘暗卫’。
这是由原本的教导营‘獬豸’与‘夜枭’精锐整编，独立于所有体系之外，直属于黑旗军高层的情报部门。
当孟连山的情报送出城时，首先接触这份文件的，是‘暗卫’的副指挥使佟娜。
她仔细检查了这份情报，又核对了上面的暗号，随即拿着文件走出了自己的帐篷来到了陈楚的中军帐外，正要敲响帐外的铃铛时，却听得里面传来一阵吵闹。
帐外的侍卫们想要现行通报，佟娜摆手摇了摇头，仔细听着里面的内容。
却听见陈楚大声说：
“必须要有完整的审查机制，这不单单是对法律的尊重，也是我们区别于流贼的重要方面之一，小林，你难道不这样认为吗？”
“我们为什么要在乎那些剥削者给我们起的称呼，这何尝又不是一种软弱呢?”
和陈楚争论的正是从复州南方调回述职的赵小林，在顺利完成了复州西南方土地改革的工作后，他马不停蹄地在还没有完全控制复州南方区域开展了更为激进的土改。
甚至前方的黑旗军还在几里外接战，他就领导着特派小组在村庄里抓住了村里的地主，只是经过大致的调查和寻访便直接当场处决了地主的全家，无论身份，无论性别与大小。
“这是不可调和的阶级矛盾，陈同志，我们不能给那些剥削者任何的机会，必须彻底而快速地除去他们。”
赵小林倔强地大声回复道，他对陈楚临时调他回来很不理解，却事到如今只能尽力解释。
“你们在西南的赵家沟等三十多个村庄就很好嘛，所有罪责都记录地明明白白，百姓们也都能明白我们的为什么要帮他们夺回土地，可南方呢，不是应该以同样的政策吗？”
“复州南部连接着金州，当地士绅地主的反扑也非常激烈，而且他们也能从金州调来支援，我们根本没有时间按部就班，只能大刀阔斧，先从肉体上剁碎他们，后面在慢慢整理。”
陈楚沉默了片刻，用力调整了自己的呼吸片刻，才继续开口：“我需要一个界限，一个边界，小林，边界很重要，哪怕千头万绪，也不能没有边界，哪怕是一个短期的边界。”
赵小林摊了摊手，无奈地耸了耸肩。
“至少，你们在刑法上要有一个边界吧！”陈楚补充道，他拿起了手边的几张黄纸递了过来。
“你看看，这是‘暗卫’的同志们在复州，金州和旅顺截获的官府堂报，无论是伪金还是明廷，他们的眼中我们已经成为了十足的暴徒。”
赵小林接过了陈楚手中的堂报，仔细地看了片刻，他现在能大致看懂繁体中文，这是比一般人要慢一些。
片刻后他放下了堂报，嘴角露出一个略带歉意地苦涩微笑。
“好吧陈同志，这点我承认做的过激了，一般敌人的报纸会夸大我们的工作，我承认，这一次他们没有夸大。”
“我支持把罪人吊死在树上，前提是要有完整的卫生条例。还有明确的罪行判决，以及尸体的回收流程。”
陈楚将手指放在鼻子下搓了搓，抬头看向赵小林。
“但至少那些未满十岁的孩童和妇孺要仔细甄别一下吧？要知道，有许多佃户们会将自己的妻女卖给地主们充当丫鬟小妾，也会有从小养成的童养媳。这些人并不是我们的敌人，反而这些人更是我们要拯救的对象。”
赵小林沉吟着似乎在努力消化陈楚的话语。
“这是农村，不是城市，地主们将农民牢牢地和自己绑在一起，你不能直接一刀就砍断他们的连结，这样会害了许多无辜的人，你需要精准而残酷地对他们进行切割。”
陈楚说的语重心长，他指着堂报继续说道：“我们是这个时代唯一的星火，必须要时刻反省自身，决不能被情绪所左右。”
赵小林抿了抿嘴唇，思索了许久才缓缓点头：
“我会和赵福商议，调整我们的政策，感谢你陈同志，给我们指出了错误。”
“记住农村不同于城市，我们是农村包围城市，要走一套独属于我们自己的道路。”
“是，明白了。”
“但是还有一点。”
陈楚的目光中闪过一丝锋芒，他严肃地向赵小林说道：“但是有一点要注意，调整不代表妥协，是为了持久地斗争。”
“是！”
赵小林目光一怔，原地立正敬礼。
陈楚这才松了口气，又从桌子上拿起了一张纸条。
“这次既然来了，就再带一些资金回去吧，军中新到了一批手雷你也拿两箱给赵福，让他写一份报告给我。”说着把纸条递给了赵小林。
“我已经写好了调令，你自己去仓库登记一下，会有人帮你送过去的。”
“要不，你再给我们调两个旗，我们正好扩充些人手，新区的游击队需要教官。仓库的那些帮忙运货的人手，也顺便调给我们算了，省得一来一回费事。”
“啊？”
陈楚疑惑地抬起头，却看到赵小林嘴角露出了一个和赵福一样的微笑，正用一种奸商般的眼神看向自己。
陈楚霎时脸绿了半分，一手捂住了额头大声骂道：
“让你和他学这个时代的军事，你怎么把他那种得寸进尺的臭毛病也学去了。。你。。。”
话音未落，却是帐篷外响起了一阵清脆的响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