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钟林领着手下这队破烂不堪的军官来到沈有容面前时,已经比约定的时间晚了一个时辰。
开营仪式特意安排在了码头前的空地上,城内的所有的空闲将官几乎全部来到了现场。
按照归属站在了沈有容和毛文龙身后,在他们的另一侧,是旅顺城内所剩不多地商贾名流,这些城内仅存的商贾并没有坐船逃离旅顺,而是选择固执地留了下来。
其中最有名望,同样也是年纪最大的客栈商人刘开山作为城中居民的代表站在沈有容的左侧。
五十多岁的刘开山是一个中等规模客栈的老商人,在旅顺原本的上层圈子里名不见经传。
然而自从黄树家破人亡后,旅顺大量的富人迁回了内地,后来教坊司被钟林一把火烧成灰后,又让另一批富人连夜逃离了辽东。
如此,刘开山便阴差阳错地成为了城中“大户”们的代表,带着一众小商贩前来参加新编辽阳营的开营仪式。
刘开山见了钟林身后的那些人,眉宇间的抬头纹肉眼可见地多了好几个层次。
他似乎不愿意相信这些人就是所谓的新军,不由得俯首指向前方看向沈有容面露难色,他身后的几十个商贩也面露难堪之色。
“这。。这就是。。?”
刘开山结巴地问到,沈有容面色随着他的开口愈发铁青了一分。
这时毛文龙却是连忙走了过来,拉着刘开山指着钟林:
“这位就是在武库街前拼光了建奴,又烧了教坊司杀了内奸的钟林。”
“奥。。奥。”
刘开山恍然大悟似地应了应,朝着钟林俯身拱手一礼,却在直起腰后,神情依旧带着怀疑。
属实是钟林身后站着的三十多号人太狼狈了。
辽阳营的残兵们本就衣甲破烂,加上半天的折腾,现在就和一群叫花子一样,钟林却是毫不在意周遭的目光,而是笑眯眯地在队伍的最前列迈着八字步,把队伍带到了沈有容的面前排成了一列,而后朝着在场的几个上官微微抱拳。
“末将来迟,还请诸位见谅,见谅。”
钟林语气随和,一点都没有担忧之色,只有他身边的曹刚神情已经和沈有容差不多了,只不过曹刚更多的是担忧和惧怕。
“为何延误?”
沈有容冷冷地问钟林,语气中听不出任何一点情绪。
钟林咧嘴笑着往旁边斜眼了一眼,一艘沙船静静地停在码头驳岸边,驳岸甲板上满是堆积如山的物资,被帆布盖着而暂时看不出里面有什么。
“既然是开营仪式,我便领着他们往山上走了一趟。”
“山上走一趟?”
沈有容目光冷峻,依旧不依不饶。
“这么说你很喜欢爬山?”
“不不不我不喜欢爬山。”
钟林把头摇的和拨浪鼓似地,又继续说道:“行军打仗,最怕的就是爬山,一来不熟悉地形,二来怕向导带错了路,要是遇到刮风下雨,那就是进退两难,更不用说被人在山里埋伏,那基本上是九死一生。”
“那你还把人往山上带!”
沈有容暴喝一声,快步走上前从腰后拔出马鞭狠狠抽向钟林,将他抽得往后退了几步。
“如此散漫,如此松懈,如此懈怠,这就是你的带兵之道?”
沈有容的鞭子如雨水般落在钟林的身上,硬生生把他抽倒在了地上。
“可是要登高,就必须得上山去。只有站得高了,才能看到前面的风景,看到了前面的风景,才能辨别方向。”
钟林举着双手阻挡着沈有容的鞭子,狼狈地在地在地上左右躲闪着,委屈巴巴地大声说道。
毛文龙连忙上前打起了圆场。
“督师,你消消气,钟林他就是这个德性。”
说着将沈有容的鞭子恭敬地放回了他的腰间。
沈有容看向毛文龙,脸上怒气依旧没有消退。
“他今天敢误期,明天就不知道还会干什么,你还如此袒护他?”
“我怎么会袒护他呢?”
毛文龙回答道,又看向钟林,朝他眯了眯眼睛厉声吼道:
“你失了期限,还不速速认罪,向在场诸位赔个不是?”
钟林狼狈地在地上退后了几步,满身泥泞地站起了身,眼睛直勾勾地看向了前方,似乎是被什么所吸引一般。
正当毛文龙以为他准备顺着台阶往下走时,却听见钟林用低沉而苍凉地语气缓缓开口:
“除了城墙上的位置,狗啃坡是整个旅顺唯一能看到城外的地方,也是唯一能俯瞰内城的地方。”
沈有容怒意稍稍弱了一些,却依旧冷声质问钟林:“那里到底有什么,能让我们的钟大千总活生生地延误了军令一个时辰?”
话音刚落,钟林咧了咧嘴,缓缓朝北面跪了下去,北面也正好是刘开山等一众旅顺商贾民众所站的方向。
在后面站成一排的辽阳营残兵们像看戏一样看着钟林被沈有容抽打地狼狈不堪,不由得有些幸灾乐祸,又看到钟林向北面跪了下去,不经好奇他又要做出什么事来。
若不是碍于军法,他们高低要整几包瓜子磕一磕,只有沈修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钟林的背景。
“总爷,这怎么使得呀。”
刘开山正要去扶,只见跪在地上的钟林就好像快要融化的雕像般,虽然外表看似光鲜,实则眉宇间早已经扭成了麻花。
“我看见开原的筋饼和熏猪蹄,铁岭的羊汤和清河鱼。”
钟林如说书先生一般开口,语气辗转腾挪却不刺激,跪在地上把身子直挺了起来,随着话语前后微微晃悠着。
“抚顺的豆面卷子和包儿饭,沈阳的老边饺子和吊炉饼。”
“凤凰城的板栗和泥螺,辽阳城的葱花缸炉和水梨干。”
“鞍山驿的油梭子饼和炖鹅,海州城的枫叶肉枣和小白皮酥。”
“耀州驿的过油豚肉和桲椤叶饼,盖州城的柴鸡炖蘑菇和尖把梨。”
“复州卫的水滑肉和酥白肉,金州城的小米粥和红三刀。”
。。。。。。
钟林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嘴里的话越说越快,口齿也越说越清晰。
莫长古被钟林连串的话语勾引地张开了嘴,稍不注意便流了一地哈喇子,他慌忙左右看去,身边辽阳营的同袍们也差不多和自己一个模样,除了沈修依旧一动不动地站着。
只听得钟林越说越快,从大城市,再到不知名的村庄,山沟,驿站和堡垒,但凡是广宁以东有人聚集定居的地方,几乎都讲了个遍。
“够了!”
当钟林说到‘旅顺的八珍烤鸡’时,沈有容怒声打断了钟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