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这次当真是出了老本了。他老人家的内帑，可没剩多少咯。”
在听到调拨旅顺的军费后，毛文龙不禁感慨了一声，举起酒杯和面前的使者碰了碰。
使者名叫高邦佐，时任广宁参政，和毛文龙早年有些交情，由于旅顺没有沦陷，王化贞便差遣他前来会见毛文龙。
却见高邦佐无奈地靠在椅背上，并没有去喝杯中的酒水，双眼望向上方。
“可惜啊，这老本宁愿给了那虎蹲兔，也不肯给边军多发一两。”
高邦佐五十多岁的年纪，看上去像个三十多岁的白面书生，语气却像七十多岁的农村老汉般沙哑。
“以道，这种事又不是第一次了，你还在抱怨什么。”
毛文龙用力眯了一口杯中的酒，指着桌子上的酒壶朗声笑道：
“你不是还给我带了好酒来么，这便是最好的了。”
“振南啊，振南。”
高邦佐苦涩地摇了摇头，嘴里不断感慨着毛文龙的字，显然已经是带了些醉意。
“王大人口口声声说那虎蹲兔会召集蒙古四十万铁骑前来助阵，你说，这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啥？”
毛文龙不由张大了嘴，不可置信地盯着高邦佐，原本油润地脸庞一时间干燥了不少。
“多少万？”
高邦佐无力地举起了四个手指。
“四十万”
“啊呀，这个误国误民的东西。”毛文龙重重地将酒杯碰到了桌上。
“振南，慎言，慎言啊。”
“这哪怕那些蒙古人说四万铁骑，可信度都能高一些，四十万？以道啊，那林丹汗一共才有多少马。”
高邦佐摇了摇头。
“陛下的内帑的几万两真金白银，这边都给了虎蹲兔，剩下的一些肉渣子，又给了另外几个蒙古鞑子。”
“那他们怎么说？”
“说是。。。”
高邦佐眉宇微微皱起，想了一会儿回答道：“若是建奴攻广宁，他们会来助战剿杀努尔哈赤。”
高邦佐长叹一声。
“也不知到时候，那四十万蒙古骑兵，又该如何处理，若是每人要一两银子，那便是四十万两。。国库看上去又是个抠搜的，八成还是要拨陛下的内帑。”
扑通！
毛文龙屁股一个疏忽，直接跌坐到了地上，却又猛地站起身，表情复杂地看向高邦佐。
“以道啊以道，你难道。。。真的相信会有四十万蒙古骑兵？”
毛文龙的语气中满是不可置信，他甚至觉得高邦佐是在和他开玩笑，但是对方坚定的眼神却告诉他——他是真信了。
却见高邦佐支支吾吾地开口说道：
“那么多的真金白银，虎蹲兔还和巡抚订立了文书，那日我见他在王大人面前十分的恭敬和感激，定然是真的。”
毛文龙的鼻孔都睁地老大，又听高邦佐说道：“毕竟，虎蹲兔，也就是林丹汗，他是黄金家族的后裔，蒙古的大汗，这点威信还是有的。这么多年的接触下来，双方还是能够定一些君子协定的。”
“我。。。你。。居然也信？还君子协定？”
高邦佐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毛文龙，只觉得对方是不是反应过度了。
“等剿灭了建奴，最大的问题就是这些蒙古人，王大人有意让东江军拿下平辽首功，以此来和林丹汗讨价还价。。”
“平。。平辽？”
听到平辽两个字后，毛文龙不由得身体一怔，呼吸急促了起来。
“辽人又没有造反，何来的平辽一说？你不会告诉我，到时候大军出征，用的是平辽的名义？”
高邦佐点了点头，没有回答。
毛文龙此刻十分怀念熊廷弼，至少在他手下做事，打仗能有点底子。
“可曾想过，若是攻势受挫，建奴里那些二鞑子在这方面做文章，那辽东的人心可就不保了。”
“事已至此，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反正把建奴扫了，后面的事，再让北京多凑一些岁赏打发他们就是了。”
高邦佐淡淡说道。
毛文龙长叹一声：“既然这样，那请巡抚到时候多发一些粮饷到旅顺吧。比起那些蒙古人，东江军确是能实打实地从背后袭扰建奴的。”
“这两千两黄金，已经是我给你争取之后的数量了。”高邦佐笑着说道。
“原本王大人觉得，旅顺军饷当归属登莱管辖，他想着只发五百两白银当做出征的伙食费。。你是不知道，他当时脸上那种不情愿的表情。”
高邦佐说着摇了摇头，五官拧到了一起。
“以道啊。。”
毛文龙打断了对方的解释，转头看向窗外的飞雪，久久不语。
“这些蒙古人。。”
高邦佐苦恼地摇了摇头，继续喝酒。
按照王化贞的构想，在努尔哈赤重兵攻取辽西之时，配合原有的守军，加上支援而来的蒙古四十万铁骑，就可以将女真八旗一扫而空，然后王师在一年内克服辽沈，甚至犁庭扫穴。
所谓‘一月准备，半年反攻，一年收复，两年扫穴。’
毛文龙现在已经明确知道了，王化贞被虎蹲兔当了凯子，而这些广宁的正人君子们却依然对此深信不疑。
他只是更加感慨，连一向做事沉稳的高邦佐都信了那些鬼话。
然而毛文龙却苦涩地发现，自己不能和对方说真话，以高邦佐的性格，要是直接和王化贞进言，那势必会得罪对方。
到时候旅顺的军械粮饷不保，还有可能得罪朝中的党派势力。
“你这两千两黄金，着实解了我们当下的燃眉之急，不知王大人想要何时进兵？”
毛文龙笑着说道。
高邦佐却是把脸沉了下来，低声说道：“这却还要看熊经略那边，他和王大人两人不对付，目前还在拉锯。”
“恩。。。只要保证粮饷，东江军会站在王大人一边。”
高邦佐点了点头，神情却没有多少变化，反而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在他的心里，毛文龙就是这样的人。
“不过。。”
毛文龙一转话锋，目光锐利地看向高邦佐。
“两千两黄金，东江军分文不取。”
此言一出，高邦佐神情一凝。
“分文不取？你不是说解了燃眉之急么？”
“不错。”
毛文龙言之灼灼，却又说道：“我领兵出城后，旅顺需要有人主持，然而钟林现在被软禁，若是朝廷空降过来人，那势必让军心不服。”
“恩。。。看来，你有人选了？”
“不错。”
毛文龙看向钟林被软禁的方向。
“这两千两黄金，不知可否买到钟林的戴罪立功？”
“这。。。你既退回了两千两黄金，想必王大人会很开心，他上书陛下后，陛下想必也会很欣慰。”
“那么，以道。”
毛文龙举起了酒杯，郑重地说道：“还请告诉王巡抚，若要东江军出兵，还请让钟林起复，就算是旅顺军民向他，向朝廷的请愿吧。用你们读书人的话说。。那就是。。。就是那个啥来着？”
高邦佐笑着举起酒杯。
“是民心所向。”
“啊对，民心所向，民心所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