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林静静地看着温莹,就好像在说一件很寻常的事一样。
但是话音刚落二人就陷入了沉默中,持续了将近一刻钟。
钟林依旧在等着对方的回答或者是摊牌,将桌上的空酒壶重新装满,给温莹又倒了一杯。
“你要是觉得还不够,我可以陪你继续喝。”
就在刚才温莹强行起身喝交杯酒之时,钟林便看到了对方发簪的特殊之处。明面上是一根金丝簪子固定着头发,实际却是一根细长的尖钉。
金丝包裹下的寒芒没有逃过钟林的眼睛。
温莹的神情有些凝固,因为她原先以为能够以真情换取钟林的怜悯与同情,继而让对方感到松懈,这是王文才告诉他的情报。
但她却没有想到对方竟然能够戒备到这个程度,既没有直接拆穿她的布局,又让温莹的内心感受到了极大的纠结。
她在钟林身上难得体会到了一丝做人的感觉,但却不得不完成王文才的布局。
这一刻钟的沉默让厢房内奇怪的氛围上升到了顶点,无论是温莹还是钟林的表情,都逐渐有点不自然。
“钟郎。。。这是何意呀?”
率先打破沉默的是温莹,她原本粉黛的脸庞微微发红。
“拜堂的时候,你听到蔡小英的声音,也就是你的“二娘”,身体不经意间颤抖了片刻。”
温莹努力控制着自己的神情,却不自主地感到背脊发凉。
自己死进了守备府后院才感受到被人监视的感觉,这是她从小到大养成的直觉,然而钟林的话语却表明,自己应该是下了轿子之后便处于了监视之下了。
或者是更早之前,温莹不敢多想。
“那。。。那是新认的娘亲,妾身幼年丧母,如今又有了双亲,自然是欣喜的。”
“爹是亲爹。”
钟林抿了一口水酒。
“娘却不是亲娘。”
钟林说着把温莹的酒杯举起放到了她唇边。
“喝吧,这壶没有兑水。”
温莹双手接过了钟林的酒杯,一饮而尽,剧烈的辛辣感一时间席卷了整个胸腔。
“辣。。”
饶是温莹在教坊司早已练的千杯不醉,但还是对钟林手里的自酿二锅头感到无力。
“这是我自酿的酒,我起名叫灭金二锅头。”
钟林淡淡地说道,一口饮尽了杯中之物,却是如饮白水,神态自若。
“我可以陪你继续喝下去,但你还能喝几杯?”
温莹含糊的点点头。
近乎于辣椒水般的酒水让她有点上头,仅仅是一杯就已经感觉四肢发轻。
“钟郎。。你可真是。。见到自己的娘亲激动一些,又有什么关系。”
钟林笑了笑。
“见到自己亲爹时你一切照旧,见到自己的二娘时你却浑身颤抖,这便是你所说的激动?”
随后钟林长吁了一口气,给温莹倒了一杯凉水。
“据我所知,你和温轩此前并没有相认,他可能暗中见过你,而你却没有见过他。”
钟林的话语如同惊雷,温莹通红的脸瞬间变得煞白,由于听见这话,她猛地抬起了头,却不小心碰倒了酒杯。
厢房里弥漫着酒气,却毫无暧昧的氛围,只有钟林淡淡地微笑始终没有改变。
“我来捡。”
温莹看着对方朝自己弯下了腰,却没有第一时间捡杯子,而是怪笑着握住了自己的脚腕,这不禁让她娇哼一声。
但看着钟林在面前露出了自己的后颈,和自己的距离不过是抬手之间。
这正是最后一次机会,温莹如是想到。
一瞬间,好像鼓足了勇气,用练习了无数遍的手法,温莹拔出了发簪双手用力往钟林的脖颈刺去。
然而当感觉到簪接触了脖颈时,温莹只觉得心房一颤。
并不是因钟林的死而伤心,而是又一次让自己远离了正常生活,尽管这所谓的正常更多的是一场交易。
“相公。。对不起。。”
温莹的双手依旧扶在钟林的后脖上没有离开,却早已经梨花带雨。
她完成了王文才与温轩的指示,杀死了钟林,也杀死了自己好不容易赢来的后半生。
按照约定,对方会履行承诺。
正当温莹悠悠地抽泣时,却听得钟林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在庆幸,或是叹息。
“不过是一个酒杯而已,这么激动做什么?”
在温莹惊异的注视下,钟林轻轻地将她的手挪开了自己的脖子。而后将地上的杯子捡了起来,放到了桌上。
温莹绝望地看到,桌子上的酒杯旁,正是自己原本头上的发簪,而自己手上的,却是半根竹筷。
“作为一个杀手,你确实欠缺经验,连自己的武器都保存不了。”
钟林笑着将发簪重新给温莹插了回去,而后又搓了搓自己的后脑勺。
“但作为一个被杀的目标,我也没什么经验,这筷子戳人也是生疼,你要是力气大一些,我就死定了。”
一个精细伪装的爱情故事就这样被轻易撕去了外衣,但去掉伪装后,里面就只剩下了爱情,尽管大概率是单方面的。
温莹顺从地让钟林给自己重新插上了发簪,静静等待着自己的命运。
“我已经给了你机会。”
钟林缓缓开口,目光锐利地看向温莹。
“嗯。妾对不起你,妾会自裁赎罪。”
温莹已经没有勇气再次夫妻相称了,在她的心中,从轿子上下来到厢房的一段路便是自己此生唯一有过的正常生活了。
“我给了你机会,你也要给我机会,这才公平。”
钟林笑着打趣道,又给温莹倒满了水酒。
“什。。么?”
温莹红着脸看向钟林,鼻子一阵发酸。
“你已经出色的完成了任务,失败只是因为遇到了我。”
“钟郎确实。。确实很厉害。”
钟林摇了摇头,勾起温莹的下巴。
“白莲教为什么要和建奴合作?”
“什么?”
温莹还想要继续伪装几层身份,却听得钟林笑着说道:“你脚腕上的梅花印,和你的出身告诉了我。”
温莹猛地想起先前钟林握住自己的脚踝上下摸索,原来是在查看上面的印记。
“你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辽东镇的莲教佛母已经死了很久了。”
听钟林说到此处,温莹像是认命了一般。
“为了。。。为了彻底终结大明。”
“终结大明?”
“是。”
温莹红着眼继续抽泣着,声音越来越低。
“为了教主的大计,为了佛国早日降临。。为了。。为了。。”
“却唯独不为了你自己。”
钟林厉声打断了温莹的喃喃自语,而后又理了理对方的秀发。
“你刚才差点毁了旅顺。”
温莹漠然地点了点头。
“所以为了赎罪,你和我必须死一次。”
温莹抬眼看向钟林,似乎是从对方的语句中抓到了什么。
“你我既然已经过了堂,那你今后就是钟某的正妻,无论你以前深陷何种泥潭,钟某都会将你连根拔出。”
钟林说完,从腰间抽出匕首拍在了桌上。
“但是要走出黑暗,就必先超越黑暗。”
话音刚落,陈忠和阿克善便推门进了厢房,却见钟林负手而立,朝二人点了点头。
“明白!”
陈忠坚定地回答,随后和阿克善分别往不同的地方而去。
“钟郎。。你。。”
钟林拿起了匕首缓缓出鞘,寒芒在月光的反射下闪入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