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人都面无表情,没有人愿意此刻给出什么反应什么信息,都望着沙点兵和金稳。金稳把脸转开了,不再看谁,手里拿着一个围裙,从后面环着着沙点兵,亲手给他系上,系完了拉拉平顺带手还拍了一下屁股。雷霆钧死盯着看的浑身不自在,抖了抖一脑袋毛,嘴里低低的切了一句。沙点兵没反应,依旧翻着肉,金稳忙活另一个烤盘,把温度调了一下,继续说,“今儿咱都配啤酒吧!啤酒和烧烤是绝配,而且不容易喝醉,了不起几泡尿的事。”
庄唯开口了,说,“金管家都知道凶手是谁了,说说吧!”
金稳闷头翻腾烤盘,说,“今儿轮不到我说。听师傅的。”
沙点兵把烤好的牛肉装盘,推到大家面前,说,“先吃,咱慢慢说,有的是时间掰扯,反正我也没死,吃饱了,最后的晚餐,不要辜负。”
雷霆钧不干了,手在桌子上按着,又开始挠,哑着声音说,“我这丢了五千块钱,且吃不下去呢!你这一眼鼻子一眼嘴的说谁杀了人,自己又差点被勒死,你说说,此情此景,我们这胃里还能装下什么?”
沙点兵说,“无论如何,饭总要吃的。不是有句老话嘛!一起扛过枪,一边嫖过娼,一起同过窗,那情份都不是一般二般的高,都是三四层楼那么高。这顿吃完,我自己就保证,今生都不想再和你们其中任何一个人,有瓜葛。散伙饭,必须好好吃,好好聊。聊一聊咱们的曾经,聊透了的时候,也就该散了。”
马桩说话了,说,“沙点兵,为什么说这么绝?不就死了一个朱黎吗?你谁都不待见啦?不至于!同学一场。”
李醉点点头,跟着附和,说,“别说散伙饭那么忧伤,我们刚联系上,且在一起玩耍呢!”
庄唯悠悠的说,“说吧!我们几个谁是凶手?”
雷霆钧拿起叉子对着一块肉猛的叉下去,举起来送嘴里,边嚼边说,“你有什么可墨迹的,有真凭实据就赶紧的说,到底是谁?”
沙点兵抬头看马桩,说,“咱们五个住一间宿舍,一共住了三年,朱黎最后和咱们住了一年。咱们六个情同手足谈不上,确实也是同吃同住,没有十分的感念,也应该还有七分。是不是?马桩你说说,那时候,朱黎没来之前,咱们都什么样?”
马桩有点愣,想了一下,说,“也没什么吧!就平时雷霆钧吆五喝六,装大尾巴狼,穿的戴的用的,比咱们强,还得得嗖嗖的,像当过村长似的就爱干指使别人干活。庄教授那时候没少受他支使。李醉喜欢占便宜,趁没人翻人家东西,能吃能咽的不走空,一到月末就借饭票,就一毛二毛不超过五毛钱的借,能借满一班,人家都不好意思伸个手往回要那几毛钱。沙点兵你呢独来独往,不爱吱声,除了庄教授就属你沉默寡言。有时候我都不觉得你是我们宿舍人,天很晚了也在外头找地儿看书,也不说自己想考哪个学校,也不和我们聊天啥的,啥都兜着,不露自己的情绪,特独。庄教授正相反,在咱们宿舍跟谁处的都没话说,每个人都当他自己人,啥活儿都找他,喊他一句,他就去,一点不含糊,啥也不说,灌热水瓶就可他一个人,没了还喊人家赶紧的,扫个地,拉个窗帘,锁个门,关个灯都愿意指使他,他脾气好,有服务精神,啥也不说。我在咱们宿舍,早出晚归的,我没什么富裕时间和大家多说说话,一天到晚脚不沾地,我上课是休息,下课出校门回家就得不停的干活。那时候我一身的怪味,油锅气很重,也就沙,庄,你们俩嘴里不说,别人都嫌弃着呢!说我走哪都是一根油条。我穷,志就短,朱黎来咱们宿舍的时候,我是吓一跳,还能有这样的人物,也是见识了,心里确实挺震撼的,看他一箱一箱东西,摆了一地。雷霆钧叹了口气,瞧着马桩,说,“在我眼里,马老板,你那时候真挺让人佩服,真的。我是觉得,我在你那份上,完全做不到像你那么能扛事。每天凌晨四点起来,能坚持好几年。每天,不管春夏秋冬,忙乎父母那头忙到上第一节课,你跟老师说你不参加早课,你像个大人一样跟班主任沟通,取得特赦,你三年没上过早课,这就是你早熟的一面,我挺服你的。那时候我就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皮孩子,每个礼拜一回家搜刮我爸爸衣服口袋,家里抽屉,到处翻一翻,把能拿的全拿过来,装大个儿,我后妈那人,因为和我亲妈有不供戴天之仇,特别笼络我,为的是打击我亲妈,所以没事就塞点瓜子花生糖,装个咸菜罐子,拍两包烟给我,我算是咱宿舍乱七八糟东西最多的人了。李醉没少从我咸菜罐子里掏咸菜吃,我后妈为了显示恩德,用肉末炒咸菜,李醉那孙子就撅着腚一点一点的挑肉粒,米粒大小,也能挑出半碗来,把我咸菜扒拉的,跟鸡刨的似的,特讨厌。庄教授就是太老实,我是没少支使他干这干那,他只要一回宿舍,我就想着,好嘞!有活人了,喊他打个饭,洗个饭盒,打个开水,收个衣服,晒个被子,就那么点活儿,庄教授没少帮忙,关键是人家脾气好,说话黏黏糊糊的,就是不说半个不字。幸亏有他在,那三年,好不少。沙点兵,我是挺服你一门心思学习的,你那时候没现在壮,人长的也好,就是头发剃的看着愣。觉得你要是能考上名牌大学,这辈子也妥了,啥啥都比我强,我是怎么学都比不上你,也因为打小就知道我爸爸是所长,万事不愁,底子就没打好,怎么学就断着档呢!跟不上。朱黎,我对他没什么意见,他其实挺招人的,皮肤白,细皮嫩肉的,讨人喜欢,如果他不是那么傲里傲气的,我们也能成为朋友。他在咱屋里一呆,就像是来了个公主,不是咱自己人,坐坐摆摆样子立马就走,不呆多久那种感觉。我没事和他说两句话,他也是有一句没一句的应我,我就想算了,不硬贴了,人家和咱们还是差距太大,人家考北大我烤白薯。以后谁认咱是他同学啊!”
庄唯孽呆呆的,表情冻住了,也不吃烤肉,也不喝啤酒,金稳递给他一个盘子,里面是烤好的五花肉,喊他用生菜包起来吃,试试。庄唯摆摆手,说,“吃不下了,往事不堪回首。你们一提那时候,我都不敢多想那时候。那时候,我读个高中,是拿命换的。”
庄唯刚要继续说自己的苦经,李醉突然打断他,说,“得了吧!庄教授,你那时候就一直说你家如何如何对你,你不也读出来了?不也给你读书了?你几个兄弟哪个成了?就你大北京住着,大学教着,大教授当着,你家里没亏待你,你别不知足,就是现在喀嚓点你,也是应该的,该拿,那时候就你不干地里的活,不挣钱还花钱,你说说,啥九死一生,你也没死。”
庄唯低头不吭气了,不看李醉,李醉上手拿了一块五花肉,翻找生菜叶子,找了个大的,嫩的,包起来,递给马桩,说,“都陈年旧账的,翻它干什么?!直接说凶手是特么谁,拉倒了!”
马桩说,“最后的晚餐,想说什么说什么吧!你小子没心没肺,就想着自己好过,什么都可着自己的喜好来,那时候,就你活的那叫一个顺应时代,顺其自然。”
李醉说,“不是我吹牛B,咱们几个就我活明白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懂吗!人都特么是自私的,没一个例外。越标榜自己圣人哲人诗人啥的,越是急火攻心道貌岸然衣冠禽兽。我不是所长儿子,没人给我铺路,我不是学习顶尖,靠着考试就能鲤鱼跳龙门,我不是领导家亲戚,朋友,故旧,邻居,发小,姻亲师门。哪个都攀不上,我们家几代人没出过一个科长,组长,班长,啥也没有,就傻了吧唧的活着,靠着自己挣点是点,也没杀人放火,欺男霸女。到了我这一辈,好容易还能考上个一中,我家里我妈简直把我供起来了,就知道我这辈子成。我是想争个长短,也能门楣提字啥的,我的终极目标,是买个别墅,挂上李宅两个字,左右砌两个石墩子,就是两个书香,我就是书香门第,从此我们家从我这辈,就开挂了。我那两孩子出身书香门第,不像我,一坐下来,不是说我扒拉咸菜跟鸡刨似的,就说我借人饭票不还,要嘛就是杀人嫌疑,呵呵。。。”
雷霆钧把盘子拉过来,拿五花肉,逮了一块生菜,包上,塞嘴里,嚼着,不说话。金稳把慢火烤好的一把端出来,放在大家面前。几个人开始动手吃,庄唯也拿起了叉子,雷霆钧李醉哗啦啦给自己倒啤酒。沙点兵一刻不停的翻着他的烤肉,滋滋冒油,劈哩叭啦,特别热闹,一罐一罐的调料均匀的散上去,金稳不禁多看了两眼,一脸崇拜相,说,“你可真成,烤的金黄灿烂的,看着就外焦里嫩,这是在夜市干过,业务挺熟练呀!”
沙点兵往出拣烤好的,一边说,“啥都会一点,经济适用型。有机会我给你弄个叫花鸡,埋土里那种,洪七公最爱吃的那个,黄蓉靠着叫花鸡,让他传的武艺。”
金稳情不自禁的喜形于色,笑眼都兜不住,嘴也跟着吐噜,说,“那我可是掏上了,你这啥都会的,可便宜我了。”
马桩不动声色的问,“怎么便宜你了?金管家,就替你烤个肉,就便宜了你?我也会烤肉,我们家院里隔三差五烤一回。”
金稳说,“我知道你们当中有人去查过我,有两个人一前一后查过,我问过所有我们能接触的服务人员,每一个我都调查过了,你们有人不放心我是什么来路,是不是这个局的一个扣,还有人问,我是不是和师傅认识。问一问也是人之常情,没关系,反正你得到的答案也是正确答案,我和师傅刚认识两天,虽然只有两天,我和他算是突飞猛进,我还救了他一命,这都不在意料之中。我的出现超出了那个人的算计。”
李醉突然不解的问,“金管家,我怎么瞅着,你觊觎我们沙点兵,没安什么好心呢!你那眼珠子都快飞出来了,特别明显。”
大家突然都笑起来,气氛顿时轻松了许多。沙点兵撒完调料把罐子砰的一声放在台面上。金稳微笑从容的说,“造谣死全家五个字你刻成匾挂在你将来别墅的正堂,那是你传世的家训和门风。”
金稳脑袋瓜子一耿,朝沙点兵看过去。沙点兵没看李醉,说,“朱黎这个案子其实没那么复杂,有些事想不明白,也没办法求证,过去时间又太久了,我只能用倒推的手段来还原一下,所以有些结论也不确切,我不敢轻易下结论。但是结论是有的。昨天下午香薰屋,是那个人临时起意,突然觉得有机会杀掉我,还不着痕迹,他的心突然就大了,想赌一把。一个喜欢赌的人,肯定赌了不止一次。”
大家都停止嚼东西了,都睁着眼看沙点兵。沙点兵继续烤肉,双手不停,说,“他之所以突然出手,就是觉得自己危险了。”
沙点兵把目光扫向众人。金稳接话说,“你们都讨论自己的过去,你们的过去其实都是答案,每一句话,都是你们的答卷。那个人突然意识到自己有些事,漏了。”
沙点兵看看金稳,给了他一个你终于明白了是谁的眼神,金稳回了他一个,是的,你是对的的眼神。两个人眼神交汇,火花四溅,一种叫天雷勾地火的惺惺相惜碰撞在一起。金稳继续说,“原本朱黎案确实湮灭已久,已经无从查起了,他特别笃定的来到你们中间,吃喝玩乐,表演不知所云,不知所谓,可惜,天理王道,且看苍天放过谁”。沙点兵又烤好了一波羊肉,撒好调料,安安稳稳放在众人面前,把烤炉关了火,拿毛巾擦擦手,解了围裙,招呼金稳坐下,说,“差不多了,稳稳,够吃了,给我包一个生菜包肉,我也饿了。”
金稳开始伺候沙点兵,一桌子的各色调料,他拿着碗给沙点兵配调料,虽然才认识三天,他对沙点兵的喜好已经尽在掌握了,特别自信。用生菜放了羊肉薄片,刷上酱,包好了递给沙点兵,又给他倒了一杯啤酒。沙点兵喝了口酒,满嘴嚼着生菜包肉,频频点头,也不知是说自己烤的好,还是金稳弄的好。众人都不吭气,就看着沙点兵嚼的起劲。金稳接着说,“他杀师傅这件事,我真是不能原谅他,他当初杀朱黎,如果用年少无知,激情犯罪,类似这样的托词,可能会有一丝半点谅解的空间,可是,恶人终究就是恶人,他的恶,从来,就没有停止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