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一位读书人,身为饱读诗书的大儒,在看见这样的一幕,却不能伸手施救,余学夔的心中怎能平静。儒家虽然腐朽,但却也培养出了一代代不朽的忠魂啊。不多时,余学夔的马车,停在了东昌衙门外。这座衙门,平日里都有衙役镇守的。可现在,东昌府被侵占后,这里早就变了样。衙役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数十名叛军守在衙门外,像是在看守。而衙门外的那面大鼓,频繁有百姓敲响。余学夔的视野中,看见了一个老汉拼命地敲击这面大鼓,也不知道在控诉着什么。然而,他的鼓声即便敲得响亮,那数十个叛军仍旧不屑一顾,就当做没看见一般。这,就是所谓的假朝廷了。他们虽然表面上做做样子,但实际上,那里会管这些事情。余学夔收回眼神,不再去看那老汉,而是从马车上下来,站在衙门门口,望着里面。那几十名叛军,也看出了余学夔穿着不凡,不像是一般的老百姓。其中,一个守将走上前来,恶狠狠的盯着余学夔道:“老头,你那里来的,盯着衙门,是要报官?”
余学夔微微挺直身体,不让叛军的气势压过自己,他瞥了叛军一眼,开口道 :“我是朝廷的翰林院大学士,国子监大祭酒,余学夔。”
“我想见你们的将军,柳功曹,还请带我去吧。”
他来这里,就是打算直接自报身份的。这样虽然危险,但却是能最快见到东昌府主将的办法。此话一出,那将士微微一愣,眼神中露出了一丝敬畏。对于朝廷,他们还是敬畏的。翰林院,更是朝廷的首要为政机构,而翰林院大学士,就是翰林院里最权威的官。这是朝廷大佬来了?那将士看着这个瘦弱的老头,竟然有点害怕了。他造反之前,可是一辈子都见不到这种大人物啊。余学夔浑浊的目光望着他:“朝廷有旨意要和柳功曹谈,让老夫去见他。”
那将士微微迟疑。但又怕错过了什么重要消息,于是便道:“行,你在这里等着,我去请示柳将军。”
话罢,他匆匆走进了衙门。余学夔便站在衙门口,闭目养神。不多时,那将士又匆匆跑了回来,望着余学夔道:“我们将军请你进去。”
说罢,微微让开路。哪怕是造反了,对于这种朝廷大佬,也有着天生的畏惧。余学夔径直走了进去。一直穿过内堂,来到审案大厅的时候,余学夔终于见到了他想见到的人,柳功曹!为何第一站要来这里。因为柳功曹,原先是京营中的将军,只不过后来投奔了汉王。见到柳功曹,余学夔拱手道:“柳将军,久仰大名。”
柳功曹是一个粗壮的汉子,能看得出他盔甲之下,隐藏着的健壮身体。他的脸上,还有着一道疤痕。这道疤痕,是为国戍边,而受伤的。柳功曹坐在上位,望着余学夔道:“翰林院大学士,国子监大祭酒,我从未见过这么大的官。”
在京营中,柳功曹也只是一个千户。千户,是没有资格见到余学夔这种大官的。余学夔面不改色,浑浊的双目望着柳功曹:“那你现在见到了。”
柳功曹咧嘴一笑:“是啊,我现在见到了。”
“你来找我,是为了劝降吧?”
余学夔颔首:“是。”
这位大儒,也没有废话,直截了当道:“我想让你劝说汉王,让汉王放弃起兵。”
放弃起兵?柳功曹咧嘴冷笑:“我们好不容易已经拿下了整个山东全境,你现在跟我们说放弃起兵?”
有了山东作为基础,和粮草运输地,想要打到南京城去,并不是特别困难,而且在柳功曹看来,胜算很大。这个时候,他怎么可能会劝说汉王,放弃起兵!余学夔望着他脸上的那道疤痕,喃喃道:“我在来的路上,已经调查过你的案牍了。”
“你脸上的这道疤痕,是为国戍边造成的吧?”
“你是京营的将军,为国戍边,守护的是大明百姓,如今选择造反,岂不害的也是你为将十年,所守护的人?”
柳功曹微微一怔。他脸上的疤痕,的确是被弯刀给砍出来的。他为国戍边,数次挡住鞑靼的偷袭,一直守护着大明的百姓。他心中的信念,还没有泯灭……可是,柳功曹抬起头,望着余学夔,沉声道:“那你知不知道,正是因为汉王殿下及时救我,我才只是脸上多了一道疤痕,否则我早就命丧黄泉。”
“我欠了汉王一条命,所以我要为他卖命!”
“朝廷不公,汉王为朝廷出生入死,参加各种大小战争,皇爷也说过,世子多病,汝当勉励之。”
“可到头来,皇爷不失了承诺,汉王怎么会造反?”
余学夔紧皱着眉头,望着柳功曹:“那你怎样才肯劝降汉王?”
柳功曹道:“让皇爷下诏,把属于汉王的位置,还给他!”
余学夔叹息一声:“你明知道,这不可能。”
朝堂之上,已经有太子和太孙了,怎么可能又将皇位传给汉王。柳功曹咧嘴冷笑:“所以,我们没得谈。”
“不是汉王先背弃朝廷,是朝廷先背弃汉王的。”
“汉王说,他一定要打到南京城脚下,要皇爷亲口承认,他说过那句话!”
余学夔深吸一口气道:“难道你舍得让大明生灵涂炭?”
柳功曹脸色一变,咬牙道:“朝廷都不在乎,我在乎什么?”
“好走,不送。”
柳功曹已经下了送客令。余学夔还想要再说什么,柳功曹身旁,两个将士就已经抓住了余学夔,将他往外面带。直接带到了衙门门口,将余学夔给赶了出去。余学夔再朝里面喊了两句,却仍旧不见有回应,这位老头忍不住叹息一声。其中一个叛军冷笑道:“柳将军不抓你,是你的福气,再不走,就别怪我们动手了。”
余学夔脸色铁青,却也不再说什么了。看柳功曹的模样,是难以劝解了。若是再继续留在这,反倒有可能被柳功曹囚禁。余学夔深吸了一口气,转身,上了马车。驾车的那位将士,也忍不住轻叹一声:“余大学士,柳功曹同意了吗?”
余学夔摇头:“没有。”
那位将士道:“眼下他们已经攻占了山东全境,怎么舍得轻易投降,余大学士,我们希望渺茫……”余学夔闻言,微微一怔:“老夫何尝不知道希望渺茫,但总得试一试吧。”
“走,改道,去兖州府。”
余学夔的马车,调转马头,缓缓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