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然间。
横木毫无预兆，又令人猝不及防的，重重砸下。
完全没有注意到的坠落，几乎是直直冲向榻上那身影。
晏墨辰瞳孔一瞬间紧缩，大脑空白一片，瞳眸里映着浓烈的烟雾和火光，以及坠落半空的横木。
像是在那瞬间遇到世界崩塌般，连呼吸都停了一瞬。
反应比意识更快的，整个人奋不顾身扑向那纱帐中的身影。
而那不堪重负的横木就这样笔直的往晏墨辰脊背砸去。
也是同一个瞬间。
在晏墨辰看不见的身后，一根蔓枝悄然缠上那横木，将横木的冲击力降到最小后。
随着一声“砰”！
又在晏墨辰不察时，那蔓枝轻轻扶过他的脖颈，然后悄然消失。
晏墨辰只觉剧烈的疼痛席卷全身，唇瓣苍白无血色，额间全是细密的汗。
他闷哼拼着一丝清醒，在意识昏迷前，忍着痛支撑起身子。
紧咬牙关，把自己当成最后一堵墙，隔绝了女孩和火焰，将人安全护住。
然后随着一声隐藏在大火间的叹息，眼皮搭落，缓缓坠入黑暗深渊。
……
三天。
很短，但也足够发生很多事情。
丞相府。
阁楼内是死一般的寂静，气氛沉寂到令人压抑。
仿佛这奢华的房间不过是一座巨大的牢笼，织就着密密麻麻的网，将人牢牢困住，层层锁死，直到窒息。
南风浅站在门口，目光落在那个沉默如同雕像般的身影身上。
只察觉到无言的冰冷。
他神情有些恍惚，有多久......没见过这样的晏墨辰了。
卑微，狼狈，不堪一击，像是被人从深渊上毫不留情的抛弃，狠狠跌落泥潭，满身荆棘。
上一次是什么时候呢？
南风浅恍惚的想......
哦。
那还是老头儿刚刚从崖底将晏墨辰捡回来的时候。
那时候的晏墨辰也和现在一般，狼狈，遍体鳞伤。
可有一点不同。
那时候的晏墨辰还很小，眸内还有光。
在抓住神医谷谷主衣摆的时候，眼底迸发出的是对生存的强烈渴望，还有噬骨的恨意。
像是一匹幼小的孤狼，带着骨子里的倔强和野劲，绝对不会轻易的妥协与放弃。
当时南风浅就在想。
为什么那么小的一个孩子，本该无忧无虑活着的年纪，却如此狼狈不堪，眸里盛满了野狼般狠辣的恨意，令人心颤。
而现在。
那匹孤狼长大了。
他亲手手刃曾经一个一个的仇人，也能够帮助更多的人活下去。
但是……那眸底的光，就好像随着那人的离开一般消失散尽。
南风浅只觉无比的难受，他走上前，默默的看着那个一言不发如同雕塑的身影。
低沉着声儿：“人死不能复生......节哀。”
晏墨辰依旧没动，什么也没说，只是平静的站在那里。
南风浅看着晏墨辰，似乎想从他的面具下看出什么。
可唯一能看到的就是那如同机器般木然空洞的平静。
那周身死气，就好像只身一人站在陡峭幽深的悬崖边，只要再踏出半步便能坠落无尽深渊。
南风浅无奈，他深吸一口气，只好道：“朝堂上挺乱的，挺多人暗地里动作不少，这些事你自己看着办吧。”
晏墨辰垂着眸，依旧无言。
南风浅莫名烦躁，脸色阴沉。
忍着不去看那晏墨辰一醒来就来找那个人而伤口撕裂，顺着指尖滴滴落下，又在地上汇聚成片，令人心惊的血滩。
室内静了良久。
“晏墨辰，死了便是死了，而活着的人......还得活着。”
南风浅抬眸，静静看着窗外，只觉秋天真是比冬天还要冷极了。
就在南风浅以为晏墨辰永远不会说话的时候。
沉默的雕像开口了，“人大概就是这般......”
因为三天没开口说过话，他的嗓音很哑，很低，低到几乎听不清。
而南风浅整个人一顿，他僵着身看向那个明明鲜衣怒马的风流少年，如今却似一副垂垂老矣的模样。
他能够清晰的看到苍白雕塑轻缓的眨了眨干涩的眼，长长的睫毛在不安的颤抖。
南风浅陡然觉得有些无力。
因为他知道，比起晏墨辰的暴怒，无情厮杀，这般的平静，更让人可怕。
一时间，房间内像是陷入了僵局般，一阵死寂而沉默的压抑，令人窒息。
“人总是在失去的时候才会珍惜，总是在得不到的时候才会怀念过去。”
晏墨辰垂眸低语，眸底是凉风细雪般的萧瑟沉郁。
“你说，如果我没有将她推开，如果我不是整日惶惶不安担心她有一天会将我丢下，那她......是不是就不会走了。”
南风浅静默无言，他尚且没有能够解决的办法。
医者也不是什么都能医。
“说到底，还是不爱，就是爱了，也不够爱。”
晏墨辰嘲讽的勾了勾唇角，眼底的讥讽冷漠更甚，“要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多的顾忌。”
“要不然......”
晏墨辰缓缓蹲下，将头埋在臂弯里，不安无助的像是一个做错事的孩子，迷茫至极。
“她不要我了，终于不要我了，选择放弃了，可是我呢……我该怎么办？
“我该怎么办……”
晏墨辰重复着这一句话，修长手指缓缓攥紧，脸色愈发苍白。
无人能告诉他，他该怎么办。
他像是被困进牢笼里，无法挣脱与逃离，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画地为牢，越陷越深，直到再也爬不出来。
终究，是他输了。
算起来。
他好像从来没有赢过。
硬生生闯入他世界的是她，给他一切温柔的人是她，毫不犹豫离开他的，依旧是她。
晏墨辰没再说话，房内又恢复了寂静。
南风浅张了张口，也不知该说什么，最后只能低低道：“节哀。”
他知道晏墨辰从来不愿意将自己的脆弱暴露在其他人面前。
这个人骄傲的让人心疼，可是却又脆弱的不堪一击。
如今能说出来......
南风浅叹息一声，抬脚离开，将门关上，给晏墨辰留下足够的空间。
不知怎么，他忽然就在想。
也许他刚才那最后一句话，才是对晏墨辰最大的伤害……
他仰起头看着天空，半眯着眸。
近傍晚的黄昏，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温柔。
树叶被凉风一吹，沙沙作响，萧瑟无端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