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全清楚了。颂亚看着电视机里那辆红色的马自达缓缓通过泰缅边检站的录像镜头,后面的“G23-WFM” 的车牌清晰可见。主任助理将接送自己的车留在机场的停车场里,然后从租车行租了这辆马自达直奔缅甸边境。真够聪明的!颂亚心想。还知道金蝉脱壳再脱壳,三次脱壳!这几十天的时间总归没有白费。可是她为什么要到缅甸来?为什么放着这么多他们自己的窝点和联络站不理,舍近求远呢?只有等逮住她审讯后到结果了。主任助理的司机瞪着一屋子的彪形大汉,叫着:“What are you guys doing here? I know my rights! I want to talk to my lawyer now!”颂亚冲着一个手下摆了下头。那个军人冲着司机的腹部飞快地来了一记勾拳,太狠了,“砰”的一声,应该是肋骨断了几根。司机登时瘫在地上,痉挛着,喘不过气来。又过来两个大汉,把他一把架起来拖进客厅边上的书房里,门“砰” 地一下关上了。主任助理瘫坐在沙发上,张大着本来不算大的嘴,惊恐得喊不出声音来。颂亚轻轻地在她身边坐下,咧开嘴一笑,从他嘴里突然蹦出来一连串标准的缅甸语:“不要害怕,童小姐。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我知道你持有美国绿卡,如果你跟我好好合作,我保证在一个星期之内放你走。”
主任助理已经吓呆了,她不知道这到底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只是本能地点了点头。颂亚继续道:“我想知道你的前夫林金耀在缅甸有没有亲戚或者朋友?”
主任助理的神志被这个问题震得清醒了一些。她反问道:“他出什么事了么?你们为什么找他?”
颂亚摇摇头道:“你不要问为什么。他有什么问题跟你没有关系,我只想知道我的答案。”
一个星期就能获得自由对主任助理来说实在是太有诱惑力了。或许新年来临之前就能回到三年没有回去过的曼谷,跟以前的好友和闺蜜一起坐在春锦路上的Starbucks的真皮沙发上(曼谷的Starbucks里真是放真皮沙发的,一杯咖啡卖300泰铢)喝一杯capaccino,叙说一下自己是如何在两年里拿到绿卡的,欣赏一下她们眼里嫉妒的绿火。她登时忘记了刚才的暴力情景,脸色又恢复到平时的媚柔,笑着问颂亚:“真的吗?你不要骗我!”
颂亚心里急得恨不得马上抽她一个耳刮子,脸上的微笑却更迷人了:“当然了,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真想不到你的缅语这么好!好吧,我告诉你。他是跟我说起过有一个以前在中国的大学同学在仰光,不过自从跟我离婚之后我们就再也没有联络过。所以我不敢肯定现在的情况。”
“你知道他的同学叫什么名字么?”
“好像姓牟……啊,对了,叫牟子宽!”
“Thank you!”颂亚突然用回英语道谢。他长长地吐了一口气,站起来,朝一个手下看了一眼。那个大汉走到窗口前的把Bose音响打开,把音量猛地调到最大,而另一个则飞快地从怀里掏出一把点三八的S&W左轮,在距离童童两米左右的地方扣动板机。他然后推开书房的门,走进去。里面那两个大汉按住她的司机,他上前把左轮塞进司机的右手,然后拗过枪口,手按着司机右手的手指对着他的太阳穴扣动板机。十五分钟后,这栋两百万美元的房子冒出了浓烟。颂亚把车拐进Richmond三号路上的一个Chevron加油站,买了瓶可口可乐,一根Reese巧克力棒,然后走进加油站边上的电话亭,往里塞了个硬币,看着那张写着牟子宽地址电话的纸片拨了个号码,听到的是“I’m sorry. This number is no longer in service. Please press zero and talk to the operator.” 。他并不意外。看来得去那个地址看看有什么希望能找到那小子了。十几年前,颂亚以全师选拔总分第三的成绩从金三角来到曼谷警官大学。他随即被分配到这个十二平方米两张单人床的寝室,另外一个人是来自清莱的席彬。两个人床对床。一个学期后,班级改选班干部,发生一场“政变” ,席彬荣登班长宝座,他则当了团支部书记。而原来被学校指定的那两位则被扫地出门,实际上这一切都是席彬在幕后筹备和策划的。第一年的生活就如同其他寝室,晚上十点半熄灯之后,两个人就开始躺在床上胡聊。从班里的女生到外班的女生,从手枪大炮到飞机坦克地这么瞎侃。记不清是在哪一个晚上了,他们突发奇想,大家比谁记得最多日本艺能界女艺人的名字。扯到十二点钟,仍然没有分出胜负。都有些累了,寝室里逐渐安静下来。突然,颂亚觉得有个东西掉了下来,他转头往床边一看,就见席彬的脑袋伸在那儿,嘻皮笑脸地,眼珠子的溜溜地转着,看着他,然后爆出一句经典的名言:“天下,就是从床上开始的!”
原本已经安静下来的颂亚的脑袋顿时炸开了锅!从此,席彬就成了他的人生导师。颂亚开着车,想到这段时光,不由得笑了出来。呸,不知道这小子现在怎么样了。他按照地图找到了布来德大街,原来是靠近仰光南郊那儿的一座公寓。他按了按306号的对讲机,里面“哦” 地一声,他问有没有牟子宽这个人,对方说没有听说过。他又按了一下门卫大爷的按钮,找到了老头。只跟老头说是牟子宽的表弟,从大马过来,手头只有他这个地址。老头看了看牟子宽的名字,点了点头,然后拿出一本厚厚的登记册,翻到前面几页,看了看,然后告诉颂亚,牟子宽搬走之后,留下过这个地址,回来拿过几次快递,就再也没有露过面了。颂亚抄下电话和地址,谢过了老头。他盘算了一下,想起以前曾经去过仰光大教堂开过一次学术会议,那儿有一个很大的公园,树深林密的。现在要是还开着这辆保时捷就太扎眼了,很容易被注意到。他来到教堂边上的那个公园,把车开进树丛里,找个偏僻的地方停好,折了许多松枝树叶把车盖了起来,然后摸到大路上坐上了公共汽车。得先找个落脚的地方才行啊。牟子宽睡到中午十二点就醒了,躺在床上就闻到厨房里飘过来的香味。他爬起来,赤条条地走进厨房。小青被对着门口在电炉上忙活着,油锅里飘出一鼓浓烈的虾香。他涎着脸问:“老婆啊,你准备给我烧什么好吃的啊?”
小青头也不回,道:“不要跟我说话!一晚上都不回家,你上哪儿去了?”
“哎呀,老婆大人!我向你保证没有出去胡搞,就是帮老方那小子去盘货嘛。白天根本不可能盘得清的,他们那些库存流动太大,又不能停工,只有晚上去盘喽!”
牟子宽指天划地道,“我可是有钱拿回家的呀,不信你看看!哪有出去胡混的男人还拿钱回家的?除非是做那啥的!”
小青噗嗤地笑了出来,回过头来,一看他赤条条地,笑骂道:“你怎么这么不要脸啊,去穿条内裤!”
看牟子宽赖着不动,顺手拿起菜刀恐吓道:“你要真敢出去胡搞,我一刀剁了你…”牟子宽把肚子一挺,“你剁了就别后悔!”
手机响了。牟子宽跑到客厅拿起电话,“喂?”“老牟吗?我是方知有啊!”
“哇,你怎么这么会挑时间呢?刚说起你,怎么样啊?”
“老样子。我跟你说啊,有个人在找你。找到我这儿来了,我没跟他说你的电话号码,就说等碰到你会告诉你的。”
“啊,那他有没有留下姓名电话地址之类的?”
“他就留了个电话,说是住唐人街那儿。他就让我跟你说,春天让夏天逼的没路走了,让你赶快找他。”
牟子宽一惊。是阿春那小子?他怎么会跑这儿来住唐人街那儿去了?出什么事儿了?他对老方说道:“你什么都别说了,我吃完午饭就马上过来。”
牟子宽最后一次跟阿春联系的时候,他还在马圭念大学呢。后来听说他跟个柬埔寨来的女孩子结了婚,再后来就不知所终了。不知道为什么,在缅甸哪怕是很好的朋友都很难一直保持联络。如果那个朋友突然失踪了,那一定是有什么故事发生在他的身上。牟子宽其实从来就没有在老方家住过,他只是有一段时期用他的那个地方收发信件。如果阿春连这个地址都能给翻出来,那一定是出了大事了!牟子宽暗想,不会是人命吧?老方是越南河内来的。以前在曼谷开过一家专搞纺织品进出口贸易的公司,倒也做得不错。可实在是受不了那儿的警察和混混勒索,终于一咬牙全家搬来了仰光。他把房子买在仰光西区,可见家底也不薄。这家伙看上去老实巴交的样子,做起生意来胆儿贼大。前一阵牟子宽刚给他搞了个公司网站,好让客户直接从网站上找货。颂亚是从网站上找到这间家庭旅馆的。他跟房东说是刚从掸邦移民过来的,昨天刚刚到仰光。房东是克钦人,跟他说起话实在是太费劲了。他预付了半个月的房租,放下衣物,背起背包上唐人街附近想找个小商务中心,把资料刻录在光盘上,老是背着这玩艺行走太不方便。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找到牟子宽这小子。牟子宽从家里出来已经快三点了。从家里去老方那儿得经过两三座桥,每天小青去市中心上班来回都得在路上花两个多小时。不过当初实在是看中这栋房子和周围的环境,两口子才下定决心从马圭搬了过来。车子上了高速公路之后,他习惯地看了看后视镜。路上车不太多,一切看上去似乎还都正常。后面不紧不慢地跟着几辆车。又过了两个出口,他再次看了看后视镜,原先在后面的那些车都不见了,除了一辆墨绿色的本田,但是好像这车在没上高速之前就看见过。牟子宽不由得警觉起来。他突然加速,车拐到外道,向前超车。从后视镜,他似乎看见本田的转弯灯闪了一下,突然又没了。这时候,从跟在本田后面的车龙里拐出另外一辆雪弗兰,跟在牟子宽的车后面超了上来。牟子宽的脑子飞速地转着。他不知道这辆雪弗兰是什么来头,但是那辆本田有猫腻是肯定了的。他决定再赌一把。前面就是肯格区的出口了,他故意让车继续保持在外道。等快到出口的时候,突然猛打方向盘,从内道的两辆车中间的空隙中插了进去,一直拐到出口弯道上。内道的那辆车猛地按了下喇叭,抗议他这个危险动作。他从后视镜清清楚楚地看见那辆本田也跟上了弯道。不好,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