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水看戏回来,已是晚上十点钟了。父母和妹妹们都睡了。他先到厨房弄水洗了手脸,泡了脚。然后进房里准备给沈妍雪写情书。在房里,昏黄的灯光下,他伏在写字台上,拿起钢笔,铺开信纸,构思片刻,开始写信;他写了又改,改了又誊抄,如此三遍,才写好信。信写道:“妍雪:你好!请原谅我冒昧给你写这封信,刚看了你主演的戏回来,此时夜阑人静,我的心思如潮,你的芳容又萦回在我的脑际。我的心情好激动,在昏黄的灯光下,提笔给你写这封信。老实说,那天在公路上看到你,虽然素不相识,但你的美丽,和优雅的风姿让我所迷。后来又看到你,原来你是剧团的演员。巧的是,你竟然是秋霞姑前年中秋节过后,准备说给我做女朋友的沈妍雪。沈妍雪,这个芳名,前年我就知道了。而你美丽的芳容我现在才看到。妍雪,前年,我十七岁,你才十五岁,当时秋霞姑要把你介绍给我做媳妇儿。其实我们都还朦朦胧胧的。你的名字,是我情窦初开之时,第一个出现在我的恋情意识里。妍雪,我现在对你是一见钟情。我多么希望我们能成为恋人,如果你愿意,我会一生一世好好爱你!一生一世,好好心疼你,体贴你。妍雪,我写的都是心里话。你爱好戏剧文艺,我也爱好文艺,我们志趣相投,志同道合。我们一定能心灵相通,心心相印,一定能成为很好的恋人。我有信心。妍雪,认识你,我三生荣幸,我非常高兴。我渴望能和你在一起,长相厮守。我才疏学浅,就此搁笔,祝你万事如意!天天开心!爱你的人:文春水五月十五日,晚。”
信写好了,春水看表已是半夜十二点钟过了。记得还有一个空信封的,他找出来,写好收信人姓名和地址,将信装进信封里面去。然后才上床睡去。第二天上午,他到镇上邮电局去把信发了。静候佳音。天天晚上都有戏,别人看戏是去一天不去一天,而春水天天晚上都去看戏,是因为,他天天都想看到沈妍雪。看戏的人一天比一天少了,五天过去了。这天中午,春水从棉花地里锄草回家吃中饭。农村里的棉苗过一段时间又要锄一次草的。在路上,遇到秋霞姑也扛着锄头回家去吃中饭。秋霞姑对春水说:“春水,今天晚上没有戏看了,剧团搬走了。我刚上午十点钟时候,到镇上买东西,碰到村里的妇女主任,妇女主任说看到剧团刚上车搬走的。”
“剧团搬走了?”
春水心里蓦然失落感。吃了中饭,春水心里不安,想到影剧院去看看,他借故说买东西,同父母说了,他去了。到了影剧院,走进去看看,果然,戏台上空空荡荡的,剧团搬走了。他望着空空荡荡的戏台,心里一酸,眼里都闪出了泪花儿。妍雪,你到哪里去了?他泪眼模糊,默默念道。剧团搬走了,而春水也没收到妍雪的回信。晚上,他到三叔家里去玩,同三叔说了情况,三叔说:“剧团搬到哪里去了?你晓得不?”
春水答:“我也不晓得。”
三叔又说:“沈妍雪有没有回家去呢?有没有看到你写的信呢?春水,还过几天,看她回不回信?不回信,你再写信给她。追丫头是这样的,以前我追求你三婶娘时候,也是一样的,开始给她写信,她也不回,后来才回信。”
这几日,春水闷闷不乐,满脑子里想着妍雪,天天期盼。但始终没看到妍雪回信,他忍不住了,这天晚上,又给妍雪写第二封信,信写道:“妍雪:你好!你现在去了哪里?你知不知道,我好想你。不知你最近有没有回过家里?上次给你写的信,不知你有没有看到?因为剧团是游动的,我不能把信寄到剧团,怕你收不到。我只好把信寄到你家里。剧团搬走那天,我听秋霞姑说剧团搬走了。那天下午,我心里不安,我到影剧院去看,果然,戏台上空空荡荡的,你们走了。妍雪,看到空空荡荡的戏台,我的心里酸酸的,眼里闪出了泪花儿。不要说我是自做多情,我是真心追求你的。妍雪,我爱好写诗,虽然写得不好,但是我的真情实感,我送一首诗给你:在始热的初夏,邂逅了你,你从天上来,在我能瞅见的地方你下了凡。你的美丽,我的感动。路边的金银花,十分艳丽,清香四溢,见证了我对你的爱恋。我暗暗在佛前求个祈愿,希望能和你结成良缘,恩恩爱爱,一生相伴,此情天长地久,长相厮守,海枯石烂永不变!妍雪,剧团在外飘泊,必定辛苦,好好照顾自己。山重水复,阻隔不住我对你深深的思念。蓝天当纸,大海当墨,也写不尽我对你的梦绕情牵。爱你的人:文春水五月二十五日,晚。”
次日上午,春水将写好的信又去到邮电局发了。时间过得真快,转眼这年的国庆节将近。四个多月来,春水未曾收到沈妍雪的回信。这期间,开始两月时候,他接连给沈妍雪写过几封信,一共写过四封信,都未收到回信。后来他才慢慢心情平淡些了,没再给沈妍雪写信。这一天,李团支书来到春水家,对春水说:“春水,我刚从镇里开会回来。十月一日国庆节,镇里准备组织一次大型文艺活动。由镇党委、镇政府组织,由镇团委,镇文化站,镇联校联合主办。各村团支部都要有节目;联校都要有节目。活动时间:十月一日;地点:镇影剧院内。春水,论文艺,我们村所有青年团员,你最行。我看你就搞个口琴独奏。今天是九月二十七日,还有三天时间,你准备一下。”
“要得。”
春水答道。十月一日国庆节到了,上午八点半钟,各村团支部都由团支部书记带队,带了青年团员来了,进入到影剧院内;镇联校的也来了,校长,老师带着穿着整齐校服的中学生,和小学生,排着队伍进来了,有节目的学生都化了妆的。影剧院内非常热闹了,大门敞开着,一会儿,镇党委书记,和镇长带着镇里的干部都来了。附近的村民们知道的都来看热闹,这样的文艺活动,是不卖票的,随便可以进去的。九点钟时候,影剧院内前台上,镇党委书记讲话,然后是镇长讲话。接着是镇团委书记讲话,宣布文艺节目开始;此时,影剧院内座位爆满,走廊上还站了许多人。各村团支部都发了节目单的,李团支书拿着节目单给春水看,共有三十多个节目,春水的口琴独奏《歌唱祖国》排在第十二个节目。由镇团委的组织委员小赵担任报幕员,小赵是镇里的青年女干部,长得很漂亮。第一个节目是镇联校的,节目是:中心完小的舞蹈《我们的祖国是花园》;一群化了装的小学生一边舞蹈,一边唱着:“我们的祖国是花园,花园里花朵真鲜艳,和暖的阳光照耀着我们,每个人脸上都笑开颜。……”舞蹈完毕,观众们响起热烈的掌声,下一个节目是一个村团支部的男声独唱《一棵小白杨》;节目是夹着安排的,联校一个,然后是村团支部一个。镇中学的大合唱《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之后,轮到春水上了,听到报幕之后,春水心情激动,站身起来,手拿前天买的新口琴往台上走去。到了台中央,将口琴横在嘴边开始吹奏;琴声音韵优美,舌尖儿熟练地打着伴奏,一曲毕,赢得观众热烈的掌声。春水的心情更激动了,向观众行了个礼,笑盈盈的走下台去。接下来是镇联校的一个青年女教师的舞蹈《唱支山歌给党听》,完之后,报幕员报道:“下一个是东山村团支部的笛子独奏《吐鲁番的葡萄熟了》。”
只见一个上身穿草绿色军装的男青年,手拿竹笛,从容走上台去,到了台中央,横笛便吹。笛声清脆嘹亮,婉转动听,他吹笛的各种技法都用得很熟;春水也会吹笛子,但在春水听来,台上那青年吹笛子的水平,远在自己之上。农村里业余爱好吹笛子的人很多,春水觉得,唯独这青年男儿吹得最好。春水有些惊异,这东山村团支部还有这样的人才?那青年吹奏完,观众响起热烈的掌声。下一个节目,是一个中学男老师的独唱《我的中国心》,唱完后。接着是一个村团支部的一个男青年的二胡独奏《赛马》……文艺汇演结束了,还做了评比,春水得了一等奖,是奖的一床漂亮的毛毯;那吹笛的青年,和拉二胡《赛马》的青年都得了一等奖,同样都奖的毛毯。中学男老师的独唱《我的中国心》,和青年女老师的舞蹈《唱支山歌给党听》,也同样都得了一等奖,都奖的是漂亮的毛毯。散会后,春水和李团支书,还有三叔等挤出了影剧院大门,下了台阶,刚走几步,忽听有人喊,“文春水。”
春水回头看时,原来是他高中时候的同学枊自青,春水连忙招呼并前去握同学手,都两年没看到了,春水早听说柳自青也没考上大学。柳自青是东山村的,忽见柳自青身边的一个青年,是刚才吹笛子的那个青年,春水主动招呼笑道:“这位朋友的笛子吹得太棒了。”
那青年笑着回道:“你的口琴也吹得不赖啊?!”
柳自青忙介绍,指着那青年对春水说:“他叫柳明,我的朋友,读书时候比我们高一届。”
又对那青年介绍,“这个是文春水,是我高中的同学,我们当初睡的是上下铺。”
春水索性说:“自青,反正今日时间还早,邀这位朋友一起到我家里去玩好不好?”
柳自青犹豫,问柳明道:“柳明,到我同学家里去玩好不好?”
柳明很爽快,说:“既然热情邀请,那就去登门拜访吧。”
于是,柳自青和柳明便一起往春水家里去。李团支书和他堂客先就走了。在路上,几个青年人闲聊,互报年龄,春水是十八岁;自青和柳明还有三叔是同年,都是二十岁。到了春水家门口时,三叔说有事先回去了。春水带着柳明和自青进了家门。文哲之夫妇对春水的朋友十分热情,文哲之给柳明二人递烟,都接了。小梅在倒热茶,春水赶急去给柳明和自青一人筛了一杯茶。午饭时候,文哲之喝酒的,而且有酒瘾,他每餐吃饭必喝一至两杯酒。他劝两位年轻人喝酒,柳自青不喝酒,但柳明喝酒。春水从来不喝酒。于是,柳明陪文哲之喝酒。在吃饭时候,门外面的天竟然下起雨来了。本来上午就阴天多云,春水几个回来的时候,天上的阴云加厚了。一会儿饭毕,只听到屋顶上的瓦被雨打得噼里啪啦的响得急骤,雨下大了。柳自青和柳明走到大门外站在阶檐上看雨,柳自青说:“柳明,今天没带雨伞来,怎么走?”
春水也站在阶檐上看雨,他说道:“自青,柳明,这下雨天,你们怎么走?就在我家里玩,晚上在我家里睡。”
二人只好留下来,进屋去,一起又进到春水房里玩,柳明看到床头挂着二胡,他取下来。春水笑道:“一把破二胡,蛇皮都不紧了,是我父亲的旧二胡。前天换的新琴弦,勉强能拉。”
柳明坐在靠背椅上,开始拉了两下,说:“松香呢?”
春水连忙递了松香来,柳明接过松香在琴弓马尾上擦,擦好后,开始拉,春水又惊讶,一把破二胡,到柳明手上,竟然拉得那样优雅好听。春水最近学二胡,也能拉几首歌,但他觉得自己的基本功还远不如柳明,不禁心里暗暗佩服。柳明拉的调子好听,春水觉得耳熟,哦,他想起来了,是花鼓戏的调子,难怪好听。春水入迷的听着,边赞叹着。这时,文哲之走进房里来了,笑夸道:“这二胡拉得太好听了,这是花鼓儿戏吧?我最喜欢听。”
文哲之又问:“小柳,你唱过戏吗?”
柳自青说:“柳明他是唱戏的,在镇花鼓戏剧团唱过三年戏的。”
“哦,难怪花鼓儿戏拉得好听,原来果真是唱戏的。”
文哲之说。小梅过来笑说:“比春水爸拉得好听多了。”
文哲之说:“我那是拉什么胡琴?这小柳才是拉胡琴的。”
柳明拉了一会儿二胡,把二胡递给春水叫拉,春水摆手说:“柳明兄,你拉,我听,我拉得太差了,哪敢在你面前班门弄斧。”
“别太谦虚了,你拉来听听看。”
柳明说。春水只好接过二胡开始拉,他拉的是《南泥湾》。柳明说:“你的二胡也有基础了,将来一定拉得蛮好听的。”
柳自青指着墙上贴的一幅书法作品问:“春水,那毛笔字是你写得吧?”
春水笑说:“那字写得太丑了,是我写着玩的。”
柳自青说:“很好啊,你的书法有功底啊,比我强多了。不过,若论书法,我们三个人我最差,柳明第一,春水第二。”
春水听说柳明的字写得好,马上拿出毛笔和纸,要柳明写字,柳明客套一番后,说:“那好吧,我献丑了。”
他挥笔便写,片刻写好一幅字,春水又是惊叹,只见那字体是行草带隶书,确实写得好看,春水夸道:“哦,柳明兄,你的字体写得真好看,真是别具一格,你的字体像郑板桥的字呢。”
春水看那内容,是写的一首诗:男儿举酒几千觞,只为情缘路渺茫。醉眼但看春暮雨,东风逞恶断人肠。春水问:“柳明,这是谁的诗?我还没看到过?”
柳自青说:“这是柳明自己的诗呀,也是他最近的生活写照。是为他的初恋情人刘宏君写的。”
春水佩服道:“哦,柳明兄的诗,写得真好呵,柳明兄才真正的算是多才多艺。柳明兄恋爱了?媳妇儿叫刘宏君?”
“别提了,一言难尽。”
柳明说。柳自青说:“柳明和刘宏君的恋情很不幸,双方父母都反对。柳明很悲观,觉得看不到前途。刘宏君是在剧团唱花旦小姐的,现在她离开了剧团。”
柳明仍对柳自青说:“自青,还是别提了,伤心。我们说别的。”
柳自青自然不再提柳明恋情的事。于是,三个人又转为高谈阔论,一会儿,柳自青出门外看天,说:“柳明,外面雨住了,今日回去不?”
春水忙说:“不回去,不回去,今日就在我家里玩,在我家里睡,我最喜欢交朋友了,我爸爸妈妈也最喜欢我交朋友。”
柳明二人决定不走了。又开始闲聊,春水问:“柳明兄,你现在镇花鼓戏剧团吗?”
柳明说:“我在镇花鼓戏剧团干了三年,请假回来一个星期了,我考虑不去剧团了,另外有事做。”
春水忙说:“柳明,剧团唱花旦的沈妍雪我认识哩。”
柳明笑道:“自青说你叫文春水,其实我早就听说文春水这个名字。你和沈妍雪的事,我早就晓得了,剧团好多人都晓得。”
春水忙说:“剧团好多人都晓得我和沈妍雪的事?那你说,我和沈妍雪可能吗?能成吗?”
柳明说:“你喜欢她,就应该勇敢的追求,先不要考虑成不成功。反正呢,追求沈妍雪的人蛮多,我估计她现在心里还没稳定下来。”
几个人闲聊一会,外面的天色已到了薄暮,下雨天黑得早些。小梅的晚饭弄熟了,文英来喊哥哥吃饭,于是,几个人吃饭去。晚上,春水三个人又吹拉弹唱一会,高谈阔论一会,到了大半夜,洗了手脸,三人挤在一床睡了。春水做梦了,他梦见了沈妍雪,在开满野花的山坡上,他看到了妍雪,激动喊道:“妍雪。”
妍雪对他微笑,春水走上前去,“妍雪,我好想你!”
他竟然激动得眼里闪出了泪花儿,忽然,他忘神的拉住了妍雪的手,妍雪羞得满脸通红。春水更情不自禁,索性将妍雪拉入了怀中拥抱着,正当感到无比幸福,忽然,“嘭”的一声响,春水从梦中惊醒了,黑暗里听到床那头自青的说话声,“这房顶上有老鼠哦。”
春水答话道:“自青,我房顶上是有老鼠,房梁上搁有木板,刚才老鼠弄得木板响。”
天还没亮,自青又睡着了。春水在暗夜里,又想想刚才的梦境,他又在想妍雪……天亮了,柳自青和柳明赶快起床来,说要回去了。春水留吃早饭再走,他二人不肯,说要回去了,春水只好起床来,于是送二人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