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子看完手里的信拿出打火机将信件和电报烧毁后,深吸口气,拿上包袱离开了住处。惠子来到街上走到一辆黄包车跟前,车夫看到走到跟前穿着和普通乡下人无二的惠子,稍微昂起了头似乎看一个要饭的一般不耐烦地挥手想将人赶到一边,惠子仿佛未曾看到车夫的不耐烦反而柔声地说“去车站,一块大洋。”
车夫闻言大喜地请惠子上车拔脚朝着车站奔去。南京的车站里挤满了人,各人有各自的心事,都表现出异样的神色。脚夫的两手插在号衣夫人口袋里,像睡着了一般站着;此时的空气十分的沉闷,大概是快要下雨的原因,人们略微呼吸都能感觉到一股呼吸压迫感袭来。站台的电灯亮着但似乎感觉比平时更昏黄一点,望去好像所有的人物都在雾里梦里。站台揭示处漆黑的黑板上标注着车次到达的时间晚点了,这个报告在这段时间里,几乎每天每趟的列车都有:大家也习以为常了。火车将停时,所有的乘客和行李都要涌向车门,一声汽笛声响,火车车轮一顿,在轨道上站定了,车门打开弹出去似地跳下去许多人。月台上的人群一阵拥挤,惠子顺着人流出了收票处的隘口,仿佛是急流里的一滴水滴没有回旋转侧的余地只能顺大流,脚不点地地走,好不容易挤上了车,她拿着票在车厢里坐着,她买的是张二等座的票,座位很宽舒,勉强要躺躺也是可以的,她心里惦念着失去联系的部队,一路上满面的愁容。这一路列车耽误,前线吃紧,必须听从日本陆军的命令,等待运兵车和运输给养的列车通过后,才可以通行,等开到地方,惠子下车已经是差不多快到晚上了。惠子下车又跟着人流朝着车站外面涌去,她背着包袱左顾右盼地想找一辆黄包车或者是脚夫问下路,可是没有看到,其实这里也不算是什么大的城市,只不过正好在铁路沿线地带,而自己要去的江城就是一个典型的南方多山的小县城。惠子无奈只能一路步行一路打听江城的路线,好在是身上有日本证件,倒是在日占区没有遇到什么难事,甚至有好心的伪满军愿意给她指路去江城,等到惠子到江城时差不多快赶上了端午节。这个时候的惠子肚子有些微微隆起,如果是像以前一样穿着紧身些的洋装还是可以看得出她肚子的,但惠子现在穿着的是普通的中国农妇的衣服略微宽松根本看不出她是一个孕妇,只是惠子身上的气质和教养又与身上的衣服格格不入,毕竟一个从小接受西式上层教育和宫廷礼仪的财阀小姐想改变刻在骨子里面的那股教养是很难改变的。江城由于被日军占领成了日占区,城里面好多商店都被日本人接手改成了其他的,惠子在城里找了一圈只找到一家酒楼,惠子背着包袱进去立马就有小二迎了过来“客官,您要吃点什么吗?”
“有没有客房?”
惠子找到一个空位子坐下问道。“有的,客官是要住店?”
“嗯,再麻烦您给弄点吃的。”
“好,客官,那您这边请。”
说完小二领着惠子向后院的客房走去。惠子这几天没事在江城城里转了转,发现这县城的城门都有日本士兵专门把守,她趁机去见了在驻防司令部里面的师弟少尉田木,从田木口中得知因为前往前线的辎重车队被劫发现是之前小林活男带人追击汇报已经消灭的两只支那军队,小林活男被中村师团长从前线撤下,命令他作为江城驻防司令官驻扎在这里,直到消灭这两只部队,小林活男曾带人在附近的山林里面追击过,但那两只部队像幽灵一般神出鬼没的,甚至导致出现了“支那人复仇的幽灵部队”的传说,让华北方面军军部很是不满。惠子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胃里如同翻江倒海一般,尽管几天来并没有怎么吃东西,但还是时不时的反胃呕吐,看着木头的房梁,惠子无奈地闭上了眼睛,伸手抚上自己的肚子,俄语低唱着:“Расцветалияблониигруши。Поплылитуманынадрекой;ВыходиланаберегКатюша.Навысокийберег,накрутой.Выходила,песнюзаводилаПростепного,сизогоорла.Протого,котороголюбила.Протого,чьиписьмаберегла.Ой,тыпесня,песенкадевичья.Тылетизаяснымсолнцемвслед。ИбойцунадальнемпограничьеОтКатюшипередайпривет.Пустьонвспомнитдевушкупростую.Пустьуслышит,каконапоёт.Пустьонземлюбережётродную。АлюбовьКатюшасбережёт.Расцветалияблониигруши.Поплылитуманынадрекой;ВыходиланаберегКатюша,Навысокийберег,накрутой.”唱着唱着眼泪就不住地顺着脸颊流了下来,这首歌曲是自己在苏联远东局的同志告诉她的,苏联真是一个奇怪的国家,明明是那么一个充满激情和理想的国家,可创作出来的歌曲却有一股凄凉的感觉。惠子又在床上躺了会便起身收拾了包袱准备退房,她知道自己现在必须要强撑着自己找到连队,然后回到自己在南京的位置上去,也不知道此时的南京赵黎川他们怎么样了。惠子背着包袱在酒楼的大堂付了房钱和饭钱就要离开,酒楼的老板看着脸色惨白地惠子在门口喊住了她说道“姑娘,我看你脸色不是很好,要不去看下大夫吧!你看那边就是我们县城唯一的中国人的医院,那里的大夫姓王,人很好的,你还是去看看医生吧。”
说完还在门口给惠子指了指医院的地方。惠子笑着点点头说“谢谢,掌柜,我知道了。”
说完就缓步离开酒楼,没有走几步胃疼和腹部的不适便传来了,惠子咬着牙走到一边的屋檐下靠着墙喘着气,她知道自己现在的情况确实应该去找医生了,尽管自己也是学医的,但自己眼下什么看病的医疗器械都没有,而且惠子也很怕这是流产的前兆。她捂着肚子走走停停地缓缓朝着医院走去,终于到了医院门口,她敲了门,一个女护士出来看着捂着肚子脸色发白的惠子赶紧将她搀扶进去,喊道“王大夫,来病人了。”
一个戴眼镜的医生走过来和护士一起将惠子搀扶到里面的诊疗室病床上,惠子拉着王大夫的衣袖说“我胃和腹部有些疼,目前怀孕将近五个月,最近孕吐的厉害没有怎么吃饭,我担心……”王大夫打断她的话说道“我先给你做检查,你放心。”
惠子点点头。检查完以后,王大夫安慰道“你放心吧,没事的,腹部不适是正常的生理反应,平时要注意多吃点东西,多注意卧床休息。”
惠子放心下来,露出浅浅的酒窝笑着说“谢谢你,王大夫。”
说完她就要起身被王大夫拦住让她先躺在病床上休息一会再离开,惠子想了想就答应了。一个挑着扁担的货郎领着几个人进了医院,其中两个人戴着墨镜穿着黑色长衫肩上搭着一个白色的布袋,护士见状赶紧起身问道“二位好,是哪里不舒服吗?”
其中一个穿着长衫的男人笑着说“哦,我们是来给我们兄弟们拿点药。”
护士抱歉地说“这是医院,没有卖药的,买药去药店买吧。”
另一个穿着长衫的男人笑着说“那不一定吧,大夫呢?”
护士看来者不善便说道“大夫在里面呢,王大夫。”
说完就朝着里面的诊疗室走去,到了诊疗室她小心翼翼地在王大夫耳边说了几句话,因为隔着布帘子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刚想开口问便听见诊疗室的大门被打开,王大夫走了出去,没多长时间诊疗室的大门打开了,似乎有好几个人走了进来,就听见王大夫说“二位有何贵干?”
有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要这些东西。”
王大夫说道“这么多。”
另一个男人的说道“事多了些,不过我们的弟兄伤的很重,这些药是拿来救命的。”
王大夫冷哼一声说“现在日本人对这药物管控的很严,我这真的没有,你们还是到别处想想办法吧!”
男人问道“那你告诉我哪里可以找到这些药?”
王大夫说道“只有日本人开的药店。”
另一个男人惊讶地问道“这里有日本人开的药店?”
惠子听着这声音有些耳熟似乎是在哪里听到过,传来凳子摩擦地面的声音,似乎是有人坐在了王大夫对面的凳子上,王大夫说道“本来是没有的,日本人来了以后,把原来开药店的一家三口全杀了,说他们有抗日行为,然后就找了个日本人来管理就变成日本人的药店了。”
男人带着些哀求地语气说“大夫,这些药是拿来救命的,你看你能不能帮帮忙,我们去不太方便。”
王大夫打断男人的话说“这位爷,这么多的药,我去了是买不出来的,就算我能买也会引起日本人的怀疑不是。”
男人叹气低声说“大夫,不瞒你说,我们是国军的部队,我们连队上的弟兄伤的很重,我们必须要拿到这些药。”
听了男人的话,王大夫将信将疑地看着面前的两个人,惠子听到男人这话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喜色,找了十几天了终于是找到了一支国军的部队,也许他们知道自己的连队在哪里,惠子刚想坐起身,突然又想到了什么继续躺在床上听着他们的对话。王大夫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问道“国军不是都撤了吗?怎么你们还在这里?”
男人解释道“是撤了,只是我们和大部队走散了,现在几十号兄弟都被困在山里。”
王大夫似乎还是不相信又说道“我怎么知道你们是不是国军。”
男人窸窸窣窣地从兜里掏出了一张印着青天白日的军官证递给王大夫,王大夫打开军官证后说“真的是国军,误会了,我还以为你们是山里的土匪,来收好,你们等一下哈。”
说完王大夫起身去了里屋的治疗间,在治疗间里面一阵翻箱倒柜的扒出来两袋东西递给他们说“来,所有的药都在这里你们拿着,这还是日本人来之前我偷偷藏起来的,数量不多,都拿着吧。”
两个男人交谈着在确认是不是盘尼西林,王大夫又拿出一袋的东西给他们说“对了,还有这个,这个是从撤下来的一个长官那里买来的,你们应该用得上。”
其中一个男人高兴地说“还有枪,对了,您贵姓啊?”
王大夫笑着说“免贵姓王。”
男人激动地从兜里拿出一袋钱要往王大夫怀里塞,一边塞一边说“王大夫,您看啊,我们也就带这么多钱,够不够的,你都拿着,别嫌弃。”
王大夫赶忙将东西推回去说“不,听我说,这东西,你拿着,可以应急。”
另一个男人赶紧说道“王大夫这怎么能行呢,这些也是你用钱买来的。”
王大夫说“不,你们一定要收下,这钱我不能收,这些就当我为国家略尽绵薄之力,其实我知道你们还在,我们算是看到了点希望。”
另一边小林活男拿着一份文件走到濑户参谋长房间门口喊道“报告。”
濑户参谋长穿着传统的男士和服将收音机关闭说道“进来。”
小林活男打开门双腿合并向濑户参谋长敬礼说道“老师,您让我整理的作战报告已经整理完毕,您请过目。”
说完双手将手中的文件递过去,濑户参谋长接过文件并没有打开,转手放到了一边,他看着小林活男有些青肿的脸问道“我听说你挨了田中的揍,你为什么不还手?”
小林活男低头说“老师,我无颜还手,如果有一天小坂君因为他战死的士兵朝我开枪的话,请老师不要追究。”
濑户无奈且带些恼怒地说“混蛋,你应该鼓起勇气还回去。”
“是。”
小林火男双腿合并低头应道。濑户随后又说道“小坂君的部队已经撤回来,正在修整,你应该去看看他,他并没有怪罪你,他一回来就要到参谋部打听你的消息,为你解释,你要对得起他对你的信任,我一会还要去师团部开会,你去吧。”
小林点头说“是,小林明白。”
说完立正敬礼后离开了。惠子在医院没有出来和那自称是国军的一帮人相认,她在王大夫那里确认了那些人的身份后,她在后脚跟着他们出了医院,也许是在南京这段时间的潜伏让她的跟踪和隐藏能力更加好了,那些人没有发现身后有人跟着他们,惠子认出那帮人不是别人是连长和林副官,惠子忍住和自己人相认的冲动默默地跟在他们的身后,她知道自己现在的情况如果跟着他们一起行动的话怕是会坏事,所以她只是远远地看着。惠子看着连长不小心和小林火男迎面撞上,被人打了一顿,小林身边的一个尉官甚至拔出刀要砍,却被小林制止带着人离去,临走时小林身边的汉奸还对着连长曲虎教训了一顿。惠子看着连长他们商量着要进日本军官住宅,还要密谋着其他的事情,她深吸口气隐隐替他们有些担心,她从兜里掏出枪上膛跟在他们的身后,看着连长他们和林副官兵分两路行动,惠子摇了摇头将枪放进包袱里面,从之前发现的城门附近的狗洞钻了出去,她本来是想等到连长他们出了城以后再和他们汇合,只是惠子自己没有想到她自己竟然藏在城门后树林里睡着了,等惠子睡醒后天都亮了,惠子自己也傻眼了城门口日本人重兵把守。惠子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好一个人拿着地图摸索着走了,这张地图还是当初离开南京的时候赵黎川给她的,上面做的有日军的作战计划和兵力部署标注,也许是因为孕妇的特殊体质,惠子每走一段路都要走走停停,在路边看着不知道是什么树上面结了红红的果子,惠子看着树上的果子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仿佛闻见了水果的清香,她小心翼翼地踩在树下的一块石头上踮起脚尖伸手摘了好几颗果子,惠子用衣服将果子擦了擦就迫不及待的放进嘴里咬了下去,水果的清香在嘴里蔓延,酸酸甜甜的,惠子一口气将几个果子全部吃完,意犹未尽地还想摘,但低处的果子已经没有了,她不敢爬树担心影响肚子里面的孩子,只能嘟起嘴说“宝宝,咱们去别处看看,也许有其他的好吃的。”
不知后来又走了多久惠子看看地图擦了擦头上的汗水,坐在一块石头上正在歇脚,一个货郎挑着货也走了过来歇脚,他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汗看着在啃野果子的惠子问道“姑娘,你这是逃荒吗?”
惠子转头看向货郎点点头没有说话,货郎拿出两块饼子塞给惠子说“给你拿着吃吧。”
惠子将饼子扔回货郎的怀中说“不需要。”
说完就起身走,货郎在身后摇了摇头小声嘟囔了几句。惠子迎着朝阳看远处的那座山,前面的大山仿佛披着一层薄纱显得格外的神秘,惠子咬咬牙朝着那座山走去,好不容易爬上那座山峰的时候,看见前面的山谷地里有一片田地,一群农民在地里忙活着,此时正是夕阳西下的时候,半边天仿佛被火烧过一样火红火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