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走了?”天玉琢听闻房门启开之声,便起身迎去,关切之意尽在眉目之间。
越君还虚接着她进了门来,点了点头道:“这段时间我与孤竹他们都不在,你凡事多加小心,记得保护好自己。”
天玉琢便也乖巧地点了点头,俏然一笑道:“放心吧,我伤势全愈,现在境界比以往更上一层,可以保护好楼里姐妹们的。”
说着,天玉琢忽然取出一物,递给越君还:“送你,这是我亲手做的。”
越君还诧讶地接过这块雕琢精致的玉佩,其色水蓝,如凝碧波,一长龙盘绕其内浪涛而上,枝角偃蹇,神情肃穆,双目苍渺,栩栩如生。
“蓝色的玉……?”越君还有些失神地捧着手中的玉佩,仿佛能与这沧浪之龙深邃的双目对视,窥探远古之初、渊海之底的隐秘。
“不是玉,是我炼化的五色菁砂。”天玉琢笑着晃了晃自己手腕上的链饰,五朵色彩各异的菁花盛绽其上,流光溢彩,极显不凡。
“五色菁砂?”越君还没听过这种圣物,却能猜到些许端倪,“那段时日你在赤冥令丘冒死取得的丹砂,就是其中之一?”
天玉琢点头道:“那是我最后取得的一种,朱雀菁砂。”
越君还又看了看玉佩上细致入微的纹理,不禁动容道:“这是你自己……一点一点捏塑出来的?”
她还未能践行亲手做一件佩饰赠予天玉琢的想法,却先收到了对方的心意,心情不可谓不复杂。
天玉琢不好意思地低了低头:“伤好之后心血来潮……没想到你会此时离开,收尾之时就赶得急了些,还望不要介怀。”
心中正担忧越君还会嫌弃自己手笨,还在试想她会作何回答,没想到眼前默然一刻,竟忽然光影变换,天玉琢不由得跌退一步,靠在了墙上。
“……”显是没想到越君还会直接这般将她抵在墙上,天玉琢有些慌乱的同时,看着少年近在咫尺的容颜,又止不住地面上发热,只好微低下头以缓难堪。
可她越是低头,少年便越是要看清她的神情似的,非但压得越来越近,还以指尖挑起她的下颔,审视的目光不似含半点深情。
女子的心思往往更加细腻,天玉琢自然看得出来。
她心中忽然生出些憋闷的委屈感,自以为恼人的情愫也渐渐冷却下来。
越君还忽然闭上眼,深深一息,自言自语又自暴自弃般:“我看不出来。”看不出来真情还是假意。
“越君还!”委屈破顶似的,天玉琢终于不愿再忍,一字一顿地娇喝一声,竟扳着越君还的双肩一借力,旋身将她抵在了墙上。
“……?”越君还还有些不可思议,天玉琢便已扶着她的肩,踮足吻上了她的唇。
不过公主似乎不会什么缠绵的技巧,只狠狠在少年唇上咬了一下,便退开看着她,美目中犹有余怒:“你在频频撩拨本公主的时候,就应该想到如今这个下场了!”
垂目看着天玉琢纤长的食指抵住自己心口,越君还一时无话,只无甚意义地叹了一声:“殿下不愧是殿下,娇蛮名不虚传。”
“你既然心中有数,那就应该知道,本公主一旦看上了谁,便是绝不会轻易罢手的。”天玉琢恼恨而强硬地道,“怎么,你现在是怕了,是后悔了?”
越君还被激得脑中一热,揽住她的腰将人往旁侧的床榻上压下去,交颈厮磨似的将话语气息揉在那细腻的颈窝里:“我服输了,殿下。即便自投罗网,也心甘情愿,从不后悔。”
这意有所指般的一句话让天玉琢不禁微微失神。
越君还埋着头,二人都瞧不见对方神情。
床帏之间昏暗幽昧,越君还没能在眼前白皙的肌肤上看出粉霞,只看到了更甚的苍白。
一时无言,心中不知作何思虑。
在天玉琢欲言又止之前,越君还忽然抬首封住了她的双唇,好生教了一番何谓唇舌相缠。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玉琢只觉脑中阵阵泛空,浑身也瘫软到没有一丝反抗的欲望,心下生出些会溺死在这怀抱里的错觉。
“七夕之前,我定会回来。”越君还兴尽之时,才终肯放过了天玉琢,然二人仍近在咫尺,像是情人的低语,“等我换得红莲城主的人情,就让他用红莲城的力量送你回到皇宫。”
“……你为他尽心竭力,是为了这个?”天玉琢犹自喘息着,却捺不住眼中的惊色。
当然不是。越君还想,荧煌的人情绝不会浪费在这种无用之处。
不过不能让皇室有任何机会知晓,她可以动用荧煌的助力从牢狱脱身,所以越君还一定会让荧煌先装作送公主回宫。
然而面上仍是深情款款:“不然呢?我总不可能真的一个人送你回去,那样除了为我的死要面子付出惨重代价,不会有任何更好的结果。”
“我还以为……你是倾心于他,才……”天玉琢说着,声音便渐渐微弱到不可闻了。
“想什么呢?”越君还莫名其妙,“天下美人多了去了,我不至于见着一个就能为其拼命成这样吧?”
“那你也不准再看别的姑娘。”天玉琢忽又恢复公主娇蛮的模样,“男子也不可以。”
“……你干脆挖了我的眼睛得了。”越君还这才很能感同身受孤竹的体会,“那殿下也不准再见客,卖艺也不行。”
“我……”天玉琢没想到竟能被越君还反将一军,不免噎了一下,而后赌气般哼了一声,“不见就不见,反正闷也闷不坏。”
越君还啧了一声,无奈道:“看来我也只好全听夫人之命,从今日开始洁身自好,绝不多看别人一眼了。”
天玉琢脸色一红,嗔道:“还没嫁呢,谁是你夫人?”
越君还便摩挲起下巴,一副认真考虑的模样:“那我是不是该趁早坐了夫妻之实……”
天玉琢红着脸将人一把推开,坐起身来,气虚地叱道:“不行,我没同意,你就不能……”
谁知越君还不依不饶,又俯身凑到面前来,天玉琢吓得直退到床内,面颊红得似火烧。
“好啦,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越君还这才满意似的退开身形,又有恢复不正经的架势,“玉佩我会好好收着,谢谢你的心意。”
透过窗棂看了看天色,越君还又道:“不能再拖了,我走了。”
望着少年的背影渐渐向房门离去,天玉琢神色不禁复杂起来。
又在越君还顿足微偏头时蓦然一收,只听少年道:“玉琢,你很快就可以回家了。”
……
五境车行中,最上品的独角灵兽,跨越半个火境只需三日,已是速度最快的车驾。
虽然修者七羽左右就可凭一双肉腿一日之间跨越半个火境,但荧煌一行六人中,月侍与雪侍要么不耐久行,要么速度跟不上其他强者,所以荧煌还是选择了租借车马,也可让众人不必那般劳累。
众人此次的目的地晶焰山本也是星棋盟中成员,所以荧煌并未多顾忌立场问题,选择了一间属星棋盟的大车行。
虽是与外界货币不通的红莲城的城主,单论起晶石,荧煌却也算得上是富甲一方了,非但一出手就是最上等的车驾,资历最深的车夫,还是二人一乘,统共三辆。
驾车启程时,孤竹才觉当真是瞬息千里,比起自己乘风逃命的速度也就逊色一筹罢了。
一时兴起,孤竹便来到车帘外坐下,见车前两匹灵兽果然与一般的独角灵兽不同,其四蹄之下,奔腾之间竟有云雾凝成,使其所踏并非大地,而是这片轻盈的云气。
“这便是上等的独角灵兽?”孤竹不禁啧啧称奇,“这不是在跑,是在飞了吧。”
车夫闻言,不免哈哈一笑:“这要叫绝品,不是哪家车行都能配备得上的。你们若是去皇室的车行,就更是不可能租得到了。”
孤竹奇道:“为什么?难道只有你们星棋盟养得起这等良驹?”
“财力当然不是问题。皇室不是养不起,是养不出。”车夫摇头道,“这种‘踏云灵兽’是蕴黄宗近些年豢养得到的新品种,选育多代,品质稳定后才推及五境各车行使用,现在市面上最快的车驾也就这一种了——四五日的时间就可以来往一境。而且平稳无颠簸,体质最弱的普通人也可以乘坐,比起一般的上等灵兽可是优良不止一星半点。”
“蕴黄宗,就是星棋盟七大宗门中排名第五的,土属性宗门中排第二位的右土宗?”孤竹回忆起自己的见闻,“听闻此宗以豢养灵兽为生,是悬隐域最有名的驯兽之宗,宗中弟子也多与灵兽为伴,以灵兽为主要战力。今日见此,果然名不虚传。”
车夫原也是蕴黄宗弟子,此时难免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却仍是不掩骄傲自豪之色:“悬隐域第一个驯化异兽之人便是蕴黄宗的始祖,甚至如今五境通用的驯兽之法也是由蕴黄宗流出,别的不好说,这驯兽第一宗,确实是当之无愧。”
“不过现在看来,不止驯兽,蕴黄宗培养灵兽、育得新种的技术也令人叹为观止啊。”孤竹毫不吝惜赞美之词,“据说皇朝疏桀院人才济济,竟也无人能复现蕴黄宗的‘踏云灵兽’。”
说回踏云灵兽,车夫忽神秘一笑,道:“过去确是如此,星棋盟的车行每出新种,皇室不出半年便能将其也引入自己名下。蕴黄宗本身低调,星棋盟又认为利天下为先,便不曾多追究过。但这次的踏云,他们绝无法仿制;不止如此,据说蕴黄宗日后有望在踏云之上,再育出可空行的飞天灵兽,届时不出一日就能来往一境,说不定还能跨海而行,取代凌海道呢。”
孤竹惊异之余更感好奇:“这踏云究竟有何特异之处?”
此话刚出,她自己便先明白了:“是它足下的云气?”
“也许是隐云宗。”这时,星簇河也掀帘而出,坐在孤竹身旁,接过话茬道,“七宗门中,蕴黄宗与隐云宗最是亲密,二宗似乎已是相依相生、互采互补的关系。”
车夫见他也出了车厢,连忙往旁边一让:“啊,星公子,你怎么也出来了?”
“当然是来找我的。”孤竹极为顺手地揽上星簇河的腰肢,亲亲热热地向他身旁又靠近了一些,惹得星簇河抬手推她,板着脸道:“人前不要这么放肆。”
孤竹从善如流退开一些:“好,人后再放肆。”
星簇河冷她一眼,面颊上却掩不住淡淡的桃红。
车夫见惯世面,倒也不以为异,只啧啧称奇道:“我离宗得早,自己所学浅薄,后来也不常敢回宗探望师长与同伴,听他们说肃秋宗出了一位绝世无双的公子,论容貌、天资都是天下第一,无人可比,我本以为是没机会瞧见了,真是没想到今日能亲眼一睹风采,幸甚幸甚。
“不过听说星公子冰冷难近,许多师弟师妹想搏你好感都空落而归,没想到现在竟已是心有所属,那便祝二位一声百年好合吧。”
“多谢多谢。”孤竹笑着一拱手,“承你吉言。”
星簇河也有些别扭地受了这番好意:“……多谢。”
车夫心情甚好,与二人话也多了起来:“刚刚说到隐云宗,这踏云灵兽的踏的云气,确实正是来自隐云宗。
“隐云宗在七宗中排第六,是木属性宗门中第二位的右木宗,却是七大宗门中唯一一个在本属性当境没有支持势力的宗门。他们占据的秘地——云灵秘地就在土境,却是极罕见的木属性,所以才能就地起宗。只不过能在云灵秘地中开灵的人极少,所以隐云宗弟子也不多,多靠蕴黄宗帮扶才有了如今规模。
“隐云宗功法特殊,是靠功法种植一种名叫‘云絮’的特殊灵草,其所结果实便是云状的白絮,隐云宗弟子可靠云絮引雷驭电,以此为主要战力。”
孤竹突发奇想,插话道:“莫非,这独角灵兽正是吃了云絮这种灵草,才有自生云气的能力的?”
“正是。”车夫赞道,“这种灵草非常神异,絮可引雷,叶可招风,而且对隐云宗弟子来说并无大用的茎叶部分,灵兽食之能加快生长、恢复灵力,可抵一段时日的饲粮。
“蕴黄宗与隐云宗虽一直相依相生,却也是近年来才得到能自生云气的灵兽,蕴黄宗也是因此才有了主动培养出有这种能力的灵兽的想法,若是能成,以后驾车的灵兽踏云乘风、行空凌海,定然都指日可待。”
星簇河却微微蹙眉,疑道:“可是云絮只能靠隐云宗弟子运转功法种植,据闻每一株长成也需一段时日,如蕴黄宗这般巨大的消耗,真的能够长久维持么?”
“这……”车夫想了想,竟觉在理,挠了挠头道,“这我倒未细想过,也许宗门内部自有妥善解决之法吧。”
“怎么了?”孤竹见星簇河纤眉未松,不禁抬手轻揉他眉心,“对隐云宗弟子心存不忍?”
星簇河微微摇头,隐有忧意:“只是忽然想起斜影……”
“你弟弟?他怎么了?”孤竹见他欲言又止,忍不住追问下去。
“只是想起,我曾在典籍阁中见到他查阅各宗门的历史过往,关于隐云宗的事,还是他随口告诉我的。”星簇河想不明白心中不好的预感是为何,只好轻叹一声作罢,“不知为何有些不安。”
孤竹故意笑他道:“是不是觉得你弟弟知道得比你多,心底不服?”
星簇河一噎,不愿承认,冷然道:“我怎会计较这种无谓之事。”
“不过对你来说,这些事肯定枯燥极了,哪有剑对你的吸引力强?”孤竹想象了一下星簇河在群籍中翻找剑谱的情形,“星斜影不似你这样心无旁骛,修为定然赶不上你。”
说到这个,星簇河的声音竟然更冷了几分:“他灵力境界与实力都和我差不多。”
“……”马屁拍到马腿上,孤竹忽然不敢说话,讪讪道,“你们肃秋宗这一代还真是英才辈出……”
车夫忍不住笑出声来:“听说三年前试羽大会,星二公子夺得魁首,大公子位居第二,肃秋宗独占前三之二,一时风头无两。可惜我无缘观战,未能见到二位公子风采。”
孤竹突然摩挲着下巴道:“我也挺想看看。”
两个人一同调侃,星簇河眸中寒气已冷到极致,不愿再做理会,便径自起身回了车厢内。
孤竹连忙跟进去,仍是恬不知耻凑在他身边坐下:“我听千合说那一战有猫腻,是不是星斜影使诈了?”
“……他要与我拼命。”星簇河不太愿意回想三年前那一战,微微垂眸,疏长的睫羽随之轻颤,“他放任自己的弱点向我剑刃上撞,说输了就只有死路一条。”
“……竟然是这样。”孤竹惊诧不已,将星簇河搂在怀中安慰道,“看来你也是不愿伤他的。”
星簇河轻靠在孤竹肩上,叹了一息:“我是不是太软弱了些?”
“当年你确实可以杀了他。毕竟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如今星斜影对你处处压制,欺负得连我心里都有火气。”孤竹挑起星簇河鬓边一缕纤长垂落的青丝,吻了吻道,“但你不会,无论理智如何劝你,你都不会这么做。”
“——这才是星簇河,这才是你。”孤竹压近了去看那双有星点微微的寒瞳,“放心吧,我一定会帮你,成为肃秋宗宗主,以及星氏之主。”
星簇河还微微失神,闻言不禁摇了摇头:“我不想当宗主,只希望肃秋宗能长久延续下去,希望金铁兵器的传承永不断绝……”
“慢慢来。”孤竹温声劝慰道,“肃秋宗还有救,还有时间想办法。”
“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了,我会陪你一起。”孤竹握住星簇河一只手,轻柔地吻上他的双唇。
“……嗯。”星簇河顺从地闭上眼,轻轻回扣住孤竹的手。
心中冰霜几要消融殆尽,露出其下曾被刺痛过的伤痕,又开始随风作痛,却多了一道不退的暖流,时时抚慰着、亲吻着这在他人眼里无关紧要或司空见惯的伤痛,让满空冰雪再无法在心上依附凝结。
并驾而驶的另一乘车驾上,华盖顶处,月侍坐在车沿,看着白衣并蓝衣两少年同回了车厢,不禁托腮笑道:“果不其然,我牵的红线从来就没有过意外。”
风侍坐在他身旁,却抱臂挺脊,一路未曾放松过姿势,目光只沉在荧煌的车驾上。
月侍见他板着脸的样子,不免颇感无趣,自遣枯闷道:“要不哪天也给你牵一条,省得一天到晚跟个死人似的。”
“你要是闲得慌,就抓紧时间修炼。路上若有危险,还得城主来保护你?”风侍毫不留情地训斥道。
同僚多年,月侍深知风侍脾性如此,此时还是不免被气得面纱飘飘:“我还真是闲得慌,你这种人,这辈子都讨不到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