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簇河足点飞叶,手中星寒剑刃如银汉,一剑疾刺而出,便宛若有星子乱洒,晃得人眼花缭乱。
出乎他意料的是,这次孤竹竟没来得及躲避,他一剑正刺透那素白的衣袖,其下手臂虽有内力防护阻挡,却仍被刺伤,鲜血溢出,染红了白袖。
星簇河连忙收剑,退回一段树枝上,不解地看向孤竹。
二人交手数十合,受伤本也在所难免,然这般躲闪不及地受伤却是头一次,让星簇河有种趁人之危的不齿感,是以便暂且停了手。
孤竹却未因此伤动容,而是在星簇河退开后舒开手臂,看了看方才被自己从空中一捞而救下的淡黄毛色的鸟儿,见它缩在自己臂弯中瑟瑟发抖,似也被星簇河那凛冽的剑气吓到,不禁莞尔一笑。
这种鸟儿虽不少见,然开过灵的却极稀罕,孤竹只在后山迷竹林中见过——那日匠人邀她同饮,曾信手接下过一只,想来应当是他亲手豢养的灵鸟。
孤竹凭着念力强大、感知敏锐,才在剑光剑影与漫天风沙中觉察到这只无处躲闪而惊慌失措的鸟儿。
确认它无碍后,孤竹抬首,并未看向星簇河,而是另一个方向:“阁下好术法。”
孤竹与星簇河的战场从未靠近过地面,这平白无故的漫天飞沙,还险些伤了她怀中那只灵鸟,定然是有人操纵所至。
只见空中一片黄沙涌向那处树枝,凝成一个人影,正是牙色衣裙的天玉琢,只见她掩唇轻笑,颇有些娇羞的模样:“公子谬赞。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发现了。”
见此人竟是个貌美的女子,孤竹不免愣了一下。
那边星簇河却像早有所料,此时面不改色,只遥遥向天玉琢行了一礼:“公主殿下。”
孤竹更是惊讶——只不过来尝草会看个热闹罢了,竟能遇上天氏皇朝的公主?
天玉琢也遥遥回了一礼:“星公子客气了。”
越是高位者,却更容易接纳对手、承认对手的身份。
孤竹如梦惊醒般,暗道不妙。虽说这些人不一定能记得她,更不一定会与她有什么纠葛,然前几日千合半开玩笑的那番话也并非没有道理,与这些头角峥嵘之辈结识终归是有隐患,届时想抽身恐怕都百般艰难,不如早点远离为好。
“二位慢聊,在下就先告辞了。”孤竹放了怀中的小灵鸟,留下这么一句话,便翻身下树,消失在了二人视线内。
天玉琢和星簇河眼中皆闪过一抹惊疑,星簇河下意识要追上去,却陡然被一片黄沙拦在了高处。
他闪身避过,落在另一处树枝上,看着自己方才所立之处的天玉琢,寒泉般的漂亮瞳眸中染了些愠色:“殿下这是何意?”
“听说三年前试羽大会,星公子乃是第二,天纵奇才,实力傲群,玉琢仰慕已久,想向公子讨教一番。”天玉琢道。
星簇河却只有被打断了切磋的恼意,微微侧过头去,似表示不情愿:“方才我与那人之局还未完。”
天玉琢怔了一怔,仿佛没料到竟有人会如此干脆而不耐烦地拒绝她。
无视天玉琢不自觉晶莹水润而显得楚楚可怜的双眼,星簇河趁她不再阻挠,亦翻身下树,去寻孤竹了。
星簇河寻回东园,才找到那个半途而逃的白衣混账,正想上前质问,却发现那人正替千青灯收拾凌乱的场地,这才想起这场中大多桌椅都是因自己二人方才的过招而掀倒,心中不禁升起些歉意,战意也随之冷却了几分。
场地未损的部分坐着来自不同宗门家族的众人,星簇河未及一一认出,因为他发现收拾场地的只有那白衣的一个人。
若问孤竹,一来自是因为胸前那棵灯草,就算没有千合要挟,她也觉得不可白白受之。
二就是在场的要么身娇体贵,要么是气力不济的仆从,步行云亦是有心无力的伤患,她倒不如自己来,兴许还能更快些。
不得不说,若放却衣上狼狈血痕不看,孤竹腾挪飞身、于场中四处穿梭的身姿着实有几分翩然俊逸,毫没有苦力工艰辛吃力的模样。
星簇河抬步走去时,孤竹正一个旋身,在刚扶起的一张圆木桌桌脚处轻巧一踢,双手一颠,两把红木椅便稳稳落在另一张圆桌两侧,而她脚下那张圆木桌则直直向前移去,压倒一痕青草。
星簇河亦随意似的一抬脚,便稳稳拦下了这张奔向其应在之处的圆桌。
孤竹见他跟来,便下意识向他身后张望了一眼:“咦?公主殿下没跟你一起来么?”
星簇河置若罔闻,道:“我帮你。”
孤竹却想也不想就摇了头,笑道:“粗活怎能劳美人动手?星公子还是去那边坐着休息吧。”
星簇河的眉立即紧紧蹙了起来,那素来平淡清冷的眸中露出无法掩饰的失望之色,冷泉般清冽的声音中也有了恼怒之意:“没想到你与他人亦无不同,以貌取人。”
说罢,果真不再愿意帮孤竹的忙,转身走了。
少年纤瘦的蓝色身影如踏疾风,眨眼间就远了去,却在同时,孤竹身周已然整齐一新的桌椅,如被无形的气浪席卷,在一片杂乱的碰撞巨响声中尽数翻倒。
“……??”
孤竹看着那清冷孤特的背影,到底是忍住了爆粗口的冲动,不停地揉着额角告诫自己要冷静。
在此之前,孤竹从未想过,会有人因为被称了一句美人而如此愤怒。
步行云本担忧孤竹在切磋中受的伤势,此时见星簇河一来便叫她吃了瘪,却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正连忙用手欲捂唇憋笑,却发现身旁众人也俱是忍俊不禁。
点石山的少门主镜飞月更是笑得前仰后合,接连抚掌道:“这位侠士对我胃口,星公子那般脾性,还敢于直言夸上一句美人,实在是佩服、佩服。”
星簇河来到两个蓝衣之人面前,蓝衣少年连忙收敛笑意,正要叫他就坐,却听他冷冷道:“折壑、断澜叔,我们走。”
蓝衣人星断澜立刻起身跟着星簇河离开,而蓝衣少年星折壑却是愣了一下,见他又是这般说走就走,连忙上前拉住他:“簇河,等等!刚刚有件事……”
另一边,星棋盟的少盟主万开烟见星簇河走来,本欲将之前发生的好消息告知他,怎料他竟是来了就走,万开烟不免有些措手不及。
此时星簇河被星折壑叫住,万开烟亦下意识起身上前。
星簇河却似已怒极,不等星折壑抓牢就脱开他的手,脚下步伐未有一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万开烟张了张口,却未能发出声,只能略略黯然地低声一叹。
星折壑焦急地看了一眼星簇河的背影,又看向万开烟:“少盟主,簇河他就是这般脾气,你也不是第一次见了。那件事我会告诉他的,届时定让他亲自来向你道谢。”
万开烟笑了笑,唇角掩不住些许失落之意:“此事解决就好,他若不愿意来,也不必勉强。”
星折壑摇了摇头,坚持道:“当初要不是少盟主出手相助,不仅簇河不知道会被我们少宗主害成什么样,肃秋宗也撑不到现在。所以他不愿意也得来,而且仅是道谢,还远不能报答少盟主的恩情呢。”
说罢,星折壑行礼告辞,连忙去追星簇河了。
万开烟似也觉兴味缺缺,召起下属,向千青灯告辞离开了东园。
镜飞月见众人一波接一波离开,继续待下去也无甚热闹好看,便也带着人告辞离去。
只是离开之前,有意在正无奈重新收拾场地的孤竹面前停留了一番。
“家父素喜结交能力强大的能人异士,阁下青年俊才,听说又无门无派,不如考虑考虑点石山?”镜飞月道。
孤竹停下手中活计,略略打量了这行人数眼,并未开口——她要是问点石山是什么,那梁子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好在镜飞月并非直接拉人入派,不等孤竹回答,他便从怀中摸出了一页金灿灿的纸,递向孤竹:“这是点石山独制的成金票,五境皆有点石山的金铺,阁下可凭它在点石山的金铺中换得现成的晶石。”
孤竹眉梢一挑,果断就要拒绝,镜飞月却像料到她要说什么一般,再次先她一步道:“阁下不必为难,这是我点石山有意结交阁下,阁下接不接受与入不入我点石山没有任何关系。”
“阁下既然如此爽快,在下再不接受就是矫情了。”孤竹仿佛毫不怀疑镜飞月的担保,大大方方接过成金票,“阁下阔气,多谢。”
镜飞月见孤竹将成金票塞入袖中,而那素白广袖内却依然空空荡荡,除了清风再无他物,心下更相信了几分自己的眼光。
“那便……愿能在点石山见到阁下了。”镜飞月告辞一句,带着下属离开了东园。
孤竹动身仍去布置场地,那般面额巨大的成金票却未让她如何动容。八壹中文網
不是急切需要之物,亦不是梦寐以求之物,自然不必为之动容。
此时,被孤竹和星簇河二人丢下的天玉琢才回到场地,她婉丽的双眼有些泛红,似是在林间哭了一场才回来的。
“殿下……?”
黑衣之人纷纷起身,黑衣护卫连忙将刚更替过的热茶递给天玉琢:“殿下是受什么委屈了?”
天玉琢红着眼摇了摇头,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接过茶杯轻抿了一口,又似因难过至极而再难以下咽,低落地放回了茶杯:“我们也回去吧。”
她的声音有些哽咽,听了叫人难免心疼。
千青灯尽地主之谊上前关切道:“不知殿下遇到了什么不顺意的事,若有我帮得上忙之处,殿下尽可开口。”
天玉琢摇了摇头,仍是令人怜惜的坚强的倔强模样:“多谢千少宗主好意,我……想来是在家中被父皇和诸位皇兄宠坏了,这些不值一提的小事,过几日便烟消云散了。”
而后天玉琢亦带着众黑衣之人向千青灯告辞离开了东园。
天玉琢走过面前时,孤竹注意到了一样没有人能注意到的物事。
——一根极细极细的淡黄色绒羽。在天玉琢牙色的衣裙上,加之其本就细不可察,是以根本无人会注意。
孤竹能注意到,凭的也不是目力,而是念力感知到的熟悉的灵气,即使极为微弱,她也认得出那是属于那位匠人豢养的淡黄色灵鸟的灵气。
不知想到什么,孤竹渐渐蹙起了眉,无意识自语道:“……好强的演技。”
来人尽都离开了东园,此时又已入暮,此处便显出几分清冷。
步行云来到孤竹身边,正欲帮忙,然见她久久凝望天玉琢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步行云顿时神色古怪起来:“恩人,你这是……对公主殿下上心了吗?”
被步行云的声音拉回神志,又被他话中的内容惊得语塞,孤竹似欲解释:“她的确有些奇怪……”
孤竹却着实没想到会有被步行云调侃的一天,而且还是以牙还牙的方式:“恩人不用解释——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