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幽绝谷带出了白露强塞给自己的各色药草灵草,孤竹牵起两头灵兽,跨上自己的白马,边走边玩,慢慢悠悠来到了茂州,并终于在尝草会开始的前几日来到了北宗脚下。
先去寻了一家皇室的车行,归还了灵兽,领回了押金。孤竹循着之前向路人问到的线路,不紧不慢地向北宗赶去。
北宗没有坐落于闹市区域,为了灵草药材的种植培育,其选址于郊野群山之地,是以不仅有得天独厚的修行环境,也有防止心术不轨的外人强行闯入的天然屏障。
虽本身不在闹市,然闹市中仍有不少属于北宗的店产,而闹市边缘,即与北宗相接处,尤以药铺医馆为多,其间的药材与大夫,因俱是所属北宗,是以价钱往往高于他处许多,然而客人也仍是多于他处不少。
孤竹从闹市的酒馆听闻过这些药铺的身份,路过之时,不禁突发奇想,想要问问那些属于北宗的药师,白露送给自己的那些药草价值几何。
没想到刚走进一家名为“飞帘堂”的店中,就好巧不巧看到了一出好戏。
柜台前正站着三个身着湛蓝衣裳的身影,看衣着样式皆是同款,应当也是同属于哪家宗门的弟子。
而旁侧两人位置稍靠后,将中间那人让出,看样子应是中间那人身份地位比他们更高一些。
此时右侧那人正愤怒地同掌柜的理论,听声音也不过十八九岁的少年:“明知道我们现在手头紧,还故意抬价,怎么有你这么黑心的!不怕你们宗主知道怪罪下来吗?!”
掌柜的捻了捻颏下的白须,本就狭窄的双眼几乎微眯成两条缝,却仍遮不住其中精明狡黠的光芒:“你们肃秋宗近年派来药宗的人力越来越少,还越来越弱,每年要购置的药材却是越来越多,我们宗主看在昔日情分上才迟迟没斩断与你们肃秋宗的关系。
“哼,抬价?我不过是按原价售药罢了。你们应该庆幸宗主还肯卖药材给你们,竟还妄想能像以前一样廉价购买?少做些白日梦吧,小毛孩儿。”
“你!”右侧的少年显然气得不轻,手腕一翻,便见有金光盛亮。
左侧之人出手如电,及时而稳准地抓住了右侧少年的手腕,刚亮起的金光便立时熄灭了下去。
右侧少年憋了满腹怒火,下意识狠狠瞪向左侧之人,却在看见他冷峻而面无表情的脸时,被震慑得清醒了几分。
左侧之人声音寒冷而低哑,开口却是对中间那人道:“宗主不许我们惹任何麻烦。”
等了片刻,才见中间那人轻点了点头,湛蓝的长袖微动,一手从腰侧放了下来。
孤竹看了这么会儿戏,这时才注意到,中间那人腰侧佩着把长剑,剑鞘亦是湛蓝色,带着些颇显华贵的装饰,却不觉花哨,反而有种赏心悦目的漂亮。
孤竹第一个念头却不是在这悬隐域,除自己之外竟还有佩剑之人,而是看了看自己古朴陈旧的剑鞘,无奈地笑了笑,喃喃一声:“你也曾华服加身过啊。”
“我们走。”中间那人清清冷冷的声音传来,与左侧之人冷如寒铁的凛冽不同,中间那人亦是少年,似是比右侧的少年还小些岁数,是以声音清冽如冷泉,并不过分坚寒,反而能令人有种沁心之感。
此话说罢,他便干脆利落地转身,迈步走向飞帘堂的大门。
“簇河!”右侧少年见状,焦急地叫住他,匆忙挣脱了左侧之人的手,追上前去劝道,“药材的事就这么算了吗?可是星宗主本就是让我们来北宗购置药材的啊!要是办不成……还加上少宗主添油加醋煽风点火、有意加罪于你,这、这肃秋宗还不如不回去了!”
左侧之人瞥了右侧少年一眼,锋利如刃的目光让他立时缄了口,可脸上焦急之意仍是半分不减。
中间那名为星簇河的少年淡淡道:“药材而已,总有办法。走。”
待三人离开后,掌柜的看向自刚才起就一直在一旁看戏的白衣少年,却见孤竹方将目光从离去的三人的背影上收回,口中还不由自主地自语了一句:“好美的姑娘。”
掌柜的登时给茶水呛了一下,而后以他那天赐的狭细的双眼投去怪异的目光:“这位小公子,是刚下山来闯荡吧?”
“嗯?怎么?”孤竹不承认也不否认,不过也知这些事需得虚心向“本地人”请教。
“刚刚那位是肃秋宗星宗主家的大公子,今年……也不过十六岁吧,在整个悬隐域可是顶有名了。”掌柜的慢腾腾呷了口茶水,“其名有三,这最出名的嘛,就是他的俊美容貌了。”
“原来不是姑娘啊……”孤竹来了兴趣,笑道,“那还有二是什么?”
掌柜的当即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老夫又不是说书的,哪有那么多口舌同你废话,何况说书的还要那几个破铜板打发呢。”
“啧。果然够黑。”孤竹感叹了一句,心知自己身上没有晶石这种货币,也算得上是一穷二白,只好抬脚走人。
既然星簇河那般有名,知道的人定然不少,问谁不是问?
孤竹已失了询问药草价值的兴致,只想快点到北宗,那里的人所知所闻一定不比一个药铺掌柜少。
……
孤竹向山门弟子递出之前千合交给自己的请帖,见他们看了之后神色略有怪异,不禁也好奇看了看请帖内的内容。
这才发现千合在所邀之人的姓名的留白处,写的是“白衣阁下”四个字,不禁扯了扯唇角,最终还是没忍住笑了出来。
“你们的护法,还真是有意思。”孤竹不禁对山门弟子“称赞”了千合一句,而后就在两个弟子怪异不安的“白衣阁下请”声中,迈步上了北宗山门的石阶。
没想到在进入北宗正门后,竟然是千合亲自迎了出来,孤竹奇道:“护法阁下此时不应在为尝草会的事忙活么?怎么有闲暇来迎接客人?”
千合立时向孤竹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低声道:“所以我是偷跑出来的嘛,我的事有千赤顶着,那家伙闷是闷了点,好在从来不会出卖我。”
“另一个护法?”孤竹问。
千合点了点头,而后露出畅快愉悦的笑容:“白衣阁下不是想尝尝药宗的酒么?”
说起酒,孤竹眼前一亮,连千合随性起的称呼都不再在意:“可尝草会不是还有数日才开始?”
千合笑了笑:“在尝草会上哪能喝得痛快?我在后山备了几坛,都是不同名的酒,白衣阁下可愿同往?”
逢好酒岂有拒绝的道理?孤竹想也不想就答应下来:“好。”
……
待孤竹喝尽兴了,才有了些谈天的心思,见千合那边酒只动了半坛,不禁疑道:“你不喜欢喝酒?”
千合无奈道:“喜欢,又不是嗜酒。”
孤竹看了看他面前准备的精致玉杯,又看了看被自己直接抓着的酒坛,不免被噎了一下,一时无法反驳。
“我喝酒,是为交朋友;你嘛,看起来就是在求痛快。”千合悠悠道。
“交朋友?”孤竹又疑惑了,“我?”
千合点了点头,又啧啧道:“你可不知道大宗门的人有多无趣。一天到晚除了修炼就是打理门派,别说喝酒,好好几句话也都说不上。”
孤竹笑了一声:“你倒像是个例外?不用修炼、不用打理门派?”
“我嘛……到了这个地步,修为早已再无寸进。门派的事也没有很多能落到我头上。要不是老宗主于我有恩,非要我留下来不可,我定早就离开药宗逍遥四方去了。”千合道。
孤竹不置可否,他人又怎知她今时的自由,其实不如说是流荡更贴切?
沉默片刻,孤竹忽然想起自己在飞帘堂所遇之事:“护法阁下可知道肃秋宗?”
千合闻言,愕然了一瞬,而后大笑了几声,才答道:“白衣阁下竟不知肃秋宗?它乃星棋盟七大宗门之末,是七大宗门中第二个金属性的宗门,所以众修士也惯称其为‘右金宗’。怎么,白衣阁下想知道什么?”
“你们药宗似乎与他们关系不太好?”孤竹反问道。
千合面色微变:“何出此言?”
孤竹便将自己在飞帘堂所见之事告诉了千合。
千合沉默片刻,轻叹道:“肃秋宗倒也着实有自己的苦衷。这些年它日渐式微,大不如前,连星棋盟内部也有些暗流涌动,意欲吞并肃秋宗。
“然而好歹是百多年的大宗门,岂是说吞就吞得下的?这些年肃秋宗左支右绌,无怪他们对各种资源的需求都越来越大,自身却是越来越贫弱。”
饮了口杯中酒,千合收了收与自己秉性不符的沉凝,一弯眼角道:“不过这一代肃秋宗的小公子却都是极争气的。”
“都?”孤竹下意识疑惑道。
“长子星簇河,和次子星斜影。三年前试羽大会,星斜影夺得首位,星簇河次之,是以虽星斜影才是次子,却是如今的少宗主。”千合悠悠道来,
“至于那卖药老头儿跟你说的星簇河的三出名嘛,其中之最自然是他姣好的容貌;第二则是他佩剑,而且是好剑——好剑,和好剑法;第三便是他惊才绝艳的天资。今年不过十六,他的实力已能同大多修炼了数十年之人比肩。”
说到这,千合有意顿了顿,露出一丝神秘的神色:“不过没有人知道他的实力具体到了哪一阶段,五羽还是六羽?你说他既然天资这么高,当年试羽大会却败给他的弟弟,那星斜影岂非更强?不过我倒是听说,那最后一场星家二公子的比试,有些猫腻。”
“你是说,是星斜影用了其他手段胜了星簇河?”孤竹道。
“这我可不敢确信,毕竟只是传闻。”千合道,“如何?我就说白衣阁下定会对那用剑之人感兴趣,是吧?”
想起在幽绝谷临别时千合对自己说的话,孤竹不禁噎了一下。
当时她着实并未放在心上,只以为悬隐域的用剑之人都不过是班门弄斧,不值一提。只是不料此人有这般奇特的趣闻,心中对于其剑术仍是不曾看好。
“此次尝草会是星簇河代表肃秋宗参加,而这悬隐域用剑者本就稀罕,其技艺高超者就更是几乎找不出来了,所以我想,他也一定会对白衣阁下很感兴趣。”千合颇有深意地笑了笑,
“不过,追求他的男男女女可都是不少,其中也不乏实力强大背景深厚之人,要是让他们知道星簇河对白衣阁下感兴趣……”
孤竹听得额角青筋乱跳,背脊甚至升起一丝凉意。
果然听千合说出最后一句话:“那肯定会有不少好戏可看了。”
孤竹几乎没忍住手一颤,放下手中已经空了的酒坛,起身拱了拱手:“多谢美酒,告辞。”
看着孤竹堪称仓皇逃离北宗的背影,千合几乎笑得前仰后合:“有趣,实在太有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