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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 章 七、临崖问故旧(1 / 1)

原本便暗沉阴森的天忽然更暗了下去,如迟暮转入沉夜,最后一点天光也被饿狼般的墨云吞噬殆尽。

随着更深重的云层一同而来的是更狂野与密集的飓风,堀堁扬尘,掀动沙石漫天,将视野抹得模糊一片。

只能听闻护罩被切割敲击的刺耳之声,引得心跳也随之急促起来。

见天象巨变,护罩之外又看不清任何景象,步行云不免为孤竹心忧起来。

两头灵兽不安地踏着蹄子,踢踏声惹得人心中更加烦乱。

步行云忍不住起身,来到护罩边缘,焦急地来回踱步,企图从弥漫天地的风沙中看出些什么有用的信息。

可惜盈天的风沙没有丝毫要休止的迹象,反而越来越猛烈浓重。

步行云甚至能看到护罩上开始出现一道道刮痕,有的则很快就演变为触目惊心的裂缝,彰示着护罩在承受多么沉重的压力。

孤竹说过会在护罩崩毁之前赶回,可若是他回不来了呢?

步行云连忙摇了摇头,甩出脑海中思绪,一并压下心中惊惶,换作对孤竹的坚信以及伴生的镇定,心中考虑盘算着各种情况,并思索着应如何应对。

……

幽绝谷内,孤竹仍凭借深入地下的长剑死死压住自己的身体,以免被吸入池上那处强大的动荡之中。

然而纵使她已知晓离那动荡越远,所受压制越弱,此时却连一步都后退不得,反而长剑在地上留下了一道深壑——向前划过留下的深壑。

白衣各处都已染上了斑驳的血迹,有的未及干涸就又被新血替代,令得起初只如星点般的血迹渐渐洇染开来,连成一片片殷红。

内力无法运转,袖中的纳物空间也被死死封闭,再挣扎抵抗也突破不了这天塌般的压制。

纵然孤竹算得足够镇定,然从未败得如此狼狈、亦从未遭遇过如此危机,此时心底也难免有绝望暗暗滋生。

不过绝望,可以消融一个人的所有斗志与力量,却遏制不住更强的意志与能量从失去覆盖的意识土壤里萌动、生长,而后爆发。

手掌中渗出的鲜血将剑柄抹得殷红一片,仍有小虫似的血液顺着剑柄蜿蜒而下,一缕缕悬垂在剑格上,宛如鲜红的流苏。

顺着鲜血看去,恰能得见剑格正中,镶嵌着一柄更小的剑。

若在平常时,不细看已是极难发现这柄小剑,就算发现,也只会以为是剑格上雕琢的花纹,不会认为是嵌入其中的。

而此时,许是鲜血的映照,或是绝处逢生的意志的激发,剑格正中央那柄小剑如同烛芯遇上萤火,点亮了一线微弱的光芒,而后渐渐明亮耀眼起来。

待小剑被完全映亮,显出一种晶莹剔透的白色,孤竹的意识已有些模糊,只有全身依旧绷紧的肌肉仍在负隅顽抗,几近僵直,同长剑一起与那动荡做着斗争。

光芒仿佛成了灌注于小剑体内的血液,随着光芒渐亮,小剑也渐渐活络过来,有了几分轻微的颤动。

随后颤动渐剧,直到那莹润的白光已能将整个剑柄与剑格包覆,小剑抖动出一阵阵奇异的嗡鸣声,几欲破那嵌孔而出。

随着光芒渐亮而渐强的,不止小剑的生命力,还有如潮水般的、孤竹不愿再忆起的关于自己家族的回忆。

那些本当永久尘封的过往,而今带着强烈的痛苦撕心裂肺地涌出,一幕幕、一句句遮天覆地地将孤竹笼罩在其中。

——“母剑名月黑,子剑名石白,剑阁镇域,月黑为身,石白为魂。”

在众多长辈的谆谆教导、亲朋的殷切期盼中,只有这一句话在不断回荡中愈发清晰,清晰到似要刻进孤竹的每一根骨头里。

月黑循至理,石白破有常。

眼前的景象越来越昏花,回忆与现实几经重叠,又垂死挣扎地分开,最后依然是螳臂当车,绿草小池阴云狂风,通通被过往的情景覆盖。

以至孤竹没能看见,远处突兀出现,又渐渐放大的白色身影,无任何庇护,却在漫天大刀阔斧的狂风中穿行无阻。

那白色身影本已是尽力快速地向孤竹的方向赶来,在看清孤竹浑身染血、低垂着头、发丝凌乱且离小池上那处动荡越来越近,显是早已力竭,甚至有所透支后,便又加快了几分,只恨不得足下生风,快逾闪电了。

恰在孤竹手中长剑月黑被子剑石白的光芒包覆了剑柄与剑格,子剑石白即将破剑格而出之时,那白色身影终是赶到了孤竹身前,也随她跪倒在地,急促而匆忙地抱住了眼前这个散发着血腥气、几乎僵成一块石板的人。

如此一来,那白色身影便正挡在孤竹与小池之上的动荡之间。

孤竹只觉那强大的吸力瞬时如潮水般退去,虽然依旧存在,却让她压力大减,意识神志便也有了翻身的余地,立刻驱散眼前云烟般的回忆,有些茫然地清醒过来。

拼死的意志骤然消融,子剑石白似也失去了能量来源,平静下来,只有尚未淡消的莹润白光像是它还睁着的眼,告诉外界它并未就此沉寂。

浑身的感知早已因气力的透支而麻木,故当孤竹双瞳回焦,见自己怀里一个同样身着白衣的少年时,不由又怔愣了许久,才慢慢反应过来眼前之景并非幻象。

少年似是不自主地将头靠在孤竹肩上,心中似有千万思念,尚不辨眼前人,便难忍难耐般喃喃倾吐起来。

“我还以为,你再也不会回来了……真没想到,今日能再见到你……”

之后的喃语孤竹虽不尽听清,却也足以让她明白过来,这少年是把她当成另外一个人了。

不知是为孤竹的伤势感到心痛,亦或终于为经久的思念煎熬出的愁念所击溃,少年不由微微抽泣起来。

在被这突然出现的少年抱住后,小池上那处动荡对孤竹的感知似乎渐渐弱了下去,不仅吸力虽未一次退尽,也在缓缓消减,且那对她力量的压制亦在一点点撤去。

孤竹只觉全身的经络都如枯木逢春,渐渐苏醒过来,麻木的感知自然也有所恢复。

故而孤竹能感到怀中的少年的轻颤,以及肩头传来的点点湿意,不免顿觉不知所措。

若仅是错认,澄清即可,但眼下这般情况……不澄清是不诚,澄清又显无情,会不会惹得人更加难过?

孤竹见不得眼泪,也自小不喜眼泪,因为泪水注定与悲哀、软弱以及麻烦这些负面的事物相勾连。

安抚一个哭泣的人,实在是很令人头疼的事。

毕竟洒脱坦荡之人,难怀柔情,也不愿被这些柔软的事物心绪所牵累。

孤竹不禁叹了一口气,既然这少年能帮助她屏蔽那动荡的感知,那便等一切平息下去后,再头疼应该怎么办吧。

……

将手搭在护罩有弧度的光幕上,无数次欲下定决心,却又在踏出一步后猛然退缩,步行云心中狠狠唾弃自己,却只能换来更令人虚弱的退避之意。

怎么可以……如此懦弱!

步行云握死了拳,不断妄图激起自己心中的必死之意,却反而让心中的贪生之念愈燃愈盛。

克制不了的、控制不住的、却不知为何存在的,人的本性。

心中正天人交战时,不知何时,步行云忽然注意到漫天的尘土淡了不少,布满裂纹死守方寸的护罩也不再继续崩裂,刺耳的刮鸣声也忽而消失,只尚能隐隐听闻呼啸的风声。

看来那突然加剧的狂风此时又消减回去,大有偃旗息鼓的趋势。

尘埃散去,视野便随之清明不少,是以将目光从天色上放下,步行云一眼便看见了远处两道向幽绝谷行来的青色人影。

二人谈话声不小,悠悠传入步行云耳中。

“唉,幸好我俩先来了探路,不然少宗主贸然亲自过来了,猝不及防下定会受伤——这幽绝谷也当真邪门,几十年风平浪静的,偏到少宗主要来采药的时候出事。若不是还留着对少宗主有用,我倒真想把它夷平了!”

“不可妄语。这次不见得是坏事。看幽绝谷的情况,倒极像是秘地开启。”

“秘地?虽然的确很像,但少宗主早已达到二羽境界,我们一行中又没有一个符合条件的普通人,秘地开启,算什么好事?”

“这个秘地的力量很强,而且根据幽绝谷的情况,这次定是位置不断变换的、无主的秘地,若是运气好,说不定能找到伴生的钥匙。”

“钥匙?阿赤,你做什么白日梦呢?历来哪个秘地的钥匙不是靠前辈们忙前忙后日夜不息地探查出来的,哪有白白躺在那让你捡的?”

起初步行云只觉莫名眼熟,待离得稍近,便看清那青衣正是专属北宗的服饰。

这才突然忆起,那二人正是北宗少宗主身边的两个护卫。一个名叫千赤,另一个名叫千合。

他二人似乎……还是一对眷侣。只是见他们常常拌嘴,仿佛互相看不顺眼,倒也看不出什么端倪。

在他认出来人时,来人也早已注意到了他,立时默契地停了谈话,加快步子向他走来。

步行云不免有些局促,在二人走近时低头拱手道:“见过二位护法。”

“哟,这么巧,是你啊。真是‘好久不见’。”千合饶有兴致地打招呼道,仿佛眼前不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而是一个认识多年的老友。

“你怎么会在这里?这光罩又是怎么回事?”千赤则似没工夫多与步行云寒暄,直接问出自己的疑惑,不过话一出口他就想明白了般,“有人救了你?”

步行云不知千赤是否知道自己携药返家时曾遭北宗弟子追杀,便也就不知他所谓的“救”是否意有所指,只能含糊其辞略显尴尬地点了点头。

意料之中,千赤点了点头,而后也不关心救下步行云的人是谁,此时又在何处,欲径自离去。

千合却似很有兴趣,不愿就这么放过步行云,问道:“你父亲的病可治好了?怎么还有闲情逸致跑到林州来,还恰好来了幽绝谷?”

问罢便学着千赤自问自答道:“噢,莫不是听说这里有秘地开启,想来碰碰运气吧?”

“多谢护法关心,幸得少宗主的神药,家父已然痊愈。”步行云答道,“至于幽绝谷……我着实不知道这里的情况是因秘地开启。”

“那你来这里做什么呢?总不会是大老远从蔽州跑来幽绝谷砍柴打猎?还是和少宗主一样想来此采药?”虽是如此提问,千合却并不关心步行云的答案,说罢便又转了话锋道,“那我问问你,这个秘地,你想不想进?”

“这……”步行云不由有些迟疑。

当听二人说起占据幽绝谷的怪风兴许是一处秘地时,步行云心中的确有激动涌起,这种机会近在眼前的兴奋感,又险些与之擦身而过的惊悸感,冲上头顶弥散成一片飘然不真之感。

然而一想到连孤竹那般的强者在幽绝谷谷口的风障前都轻易受伤,又瞬时如一瀑冷水当头倾泻而下,将他的期待与跃跃欲试尽数浇熄。

千合自然看得出他的顾虑,却未及直接出言劝慰,忽而灵光一闪,将千赤拉到一旁,低声商量起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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