味苦
叶三忆起了白言问她，‘不苦么’？
直至此时那划过喉咙的灼烧才叫她明白什么叫做苦。
她的眼睛泛着红，红到泪涌了出来，那大约是不受控的呕吐应激而流的泪，可叶三却觉得疼得厉害。
闭上眼，床榻上的画面又一次浮现眼前，她便又呕了出来。
直到那席蓝色的衣摆闯进了叶三的眼，叫她不由攥紧拳头，猛地轰去了树上，继而手背渗出了血来。
那双殷红的眼瞪着肖芝驭，叶三仿若几天几夜没能休息一样，“她为何会变成这般样子。”
肖芝驭看着那黑洞洞的门口，他看不到屋子里的人是何模样，然则那一幕他已经深深印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为了救我。”
“我就知……我就知……”叶三近乎要抓断那可怜的小树，“又是那该死的忠诚……”
五碗的人生里似乎只剩下忠诚这两个字，从前她为玲珑域，如今她为流觞阁。
可是她什么都没有得到。
她拥有这世上最珍贵的一颗衷心，却换不来一丝善待。
从前她被人抛弃，如今，她躺在那昏暗的房间里任由百虫腐蚀，一样无人去管她。
“你凭什么……”叶三恨恨地瞪着肖芝驭，“你害了她一辈子，你害她被玲珑域弃之筚缕，你一次次将她带进深渊，你是她的灾！你是她的祸！”
叶三冲到了肖芝驭眼前，抓起他那板正的衣领，她就是要打破他那该死的儒雅，他凭什么，凭什么可以这么云淡风轻。
“你为什么不陪着她一起去死呢？你们要是都死在那座墓下该多好！”
她气愤难当，便不知哪里来的气力，扯住肖芝驭向着那黑洞洞的门口走去。
“你该陪着她，陪着她一起！”
肖芝驭见叶三马上要将自己扯进门，登时眉头一蹙。
对于叶三，他从来无需多费气力，只稍定身形，她便已然牵动不得他。
“叶三。”
他沉声喊道，眼前这个已然有些发了疯的姑娘。
叶三的指甲快要扯破那摸上去有些昂贵的衣料，伤口上的血迹已然沾染了上去。
她停下了脚步，不止是肖芝驭的阻止，也有她迈不过去的心结。
“……为什么要带她来这里呢？”叶三想不通，“如果她记得一切，她永远不会答应陪你来这座墓地，你到底够残忍。”
叶三松开了手，麻木地看去那房间里只探出一边的床脚。八壹中文網
她也在畏惧着，所以退缩。
她是嫌弃的吧，嫌弃五碗身上‘恶心’的模样。
原来她比起曲似绡肖芝驭辈也不过如此。
“肖某，对她不起。”肖芝驭看着那个房间，他闭上眼，回忆着那个高壮的姑娘，却似乎要记不起她的模样。
“对不起，你若是对不起，怎么不去死啊……”叶三一脸淡漠地转身，用着最恶毒的语气，“怎么，敢做不敢当？”
她笑了出来，面子在一具行尸走肉前什么都不算。
“要我说说肖大阁主都做过什么吗？”她忽而觉得痛快极了，她忽而明白了那日东山街上，那个被自己教训的玲珑域女弟子为何一副拿捏了肖芝驭的模样。
“你知道我见过你畜生一般的模样么？”她轻轻说着，嘴角带着嘲讽的笑，可那声音却叫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像一条发情的狗一样，看见人就扑过去，是男是女都不顾。”
叶三像是要撕碎一些什么东西一般，怨毒的言语从她的口中说出。
这该怨肖芝驭么？
或许不该。
不论当初的长月岛，亦或是现在。
可叶三顾不得那些。
她就是要看着肖芝驭跌在泥潭里，拉下泥潭的肖芝驭，才能叫她替五碗解恨。
“你糟蹋了她，你记得吗？”叶三不顾肖芝驭难堪的脸色，和他门中弟子的错愕，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地说着，“像个畜生一样糟蹋了她。”
她睨着他，扯了扯嘴角，“可肖大阁主又做了什么？”
一步步走下台阶，叶三质问着，“你窝囊的不敢面对，愤怒的要杀了那个胆敢要昭告此事的女弟子，你也是瞧不起五碗的罢……”
叶三说到这儿，难过的一瞬漫出泪来，那声音哽咽着，对肖芝驭的恨转瞬化作了不甘的追问，“你们……凭什么？”
她只是衷心于自己的主子，她对得起任何人，她被玲珑域利用舍弃，被当做笑话，被肖芝驭嫌弃。
可她还是舍命救下了肖芝驭。
叶三戳着肖芝驭的胸口，“为什么要留她在身边，不要告诉我是你从玲珑域手中‘拯救’了她，你不觉得可笑吗？”
她忆起当日初见五碗在他身边时那人的话，他说得再坦然又如何，也一样掩盖不住那话语中的高傲。
那是如救世神明一般施舍的语气，似乎带五碗到流觞阁，给予她一个高贵的名字‘瑶树’，是值得被歌功颂德的事情。
“你带她在身边，‘施舍’了一个容身之所，不许我再喊她五碗，是否觉得自己便是如圣人一般了？”叶三轻蔑的眼神似乎要看穿肖芝驭的伪装，“肮脏的人是你，畜生一般的人是你，需要被原谅的人是你，没有你，没有那恶心的玲珑域，她会活得很好。”
“那个贱嘴的女弟子说得没错，你肖芝驭凭什么想要全身而退，这世上谁都可以嫌弃她，唯独玲珑域，唯独你，你们不配。”
她像是将肖芝驭看作了这世上最肮脏的泥，用尽了贬低的话语。
“是玲珑域配不上她，是你肖芝驭配不上她！你们配不上她的衷心！如若不是失去记忆，五碗再也不会想见到你们，永远也不会留在你的身边，如若还记得一切，她永远不会原谅你。”
叶三继而呵呵一笑，目光看向他背后那些已然目瞪口呆的流觞阁弟子，“怎么这么吃惊？肖芝驭是个什么东西我说得还不够清楚？”
她转头又看着那像个木头桩子一样的人，“肖大阁主定要记得，哪天看上谁家的姑娘了，可要好好回忆回忆，从前还有个姑娘被你像畜生一样的糟蹋了，现在凄惨地躺在房间里，满身的蠕虫噬咬，而你，看都不敢看她一眼呢……”
“叶姑娘！”
终于，有人打断了叶三单方面对于肖芝驭的羞辱，那人正是那位告知叶三五碗还活着的人。
“叶姑娘，你何苦将心中愤恨都发泄在我流觞阁身上。”这人早就没了对叶三的恭敬，毕竟任谁叫人辱骂了自家主子好半晌还能好声好气的，那都得深思深思是否是门中出了叛徒。
“瑶树救下阁主是心甘情愿，便是门中弟子们，也甘心为阁主舍命，当时若不是贼人暗害，阁主又何至于深陷危机，阁主亦是受害，瑶树为之牵连，你到底是真的替瑶树抱打不平，还是只为泄愤，如是你为瑶树，那该当恨之杀之的是那贼人，而非连番侮辱我们阁主！”
叶三闻言不由得眯起眼瞧去，眼中狠戾样子骇的那人亦是心漏了一拍。
他怎会被个小丫头唬住呢？
“是谁。”叶三沉声，像是一下一瞬便要大开杀戒一般。
“是……是我门中叛逃门人。”那人不由得结巴了一瞬，未免再露怯失了流觞阁面子，他不由得看去自家阁主，“他背叛流觞阁，此行混于队伍，趁我等危急时刻出手暗害，险些得逞。”
“死了？”叶三问道。
那人一时以为自己听错，待明白叶三的意思才忙说道，“活着呢，现被扣押，阁主已经下令，此人不日格杀！”
可惜这并未取悦到叶三，只见她慢慢走近，像是罗刹般命令着，“带我去见。”
那人又下意识看去了叶三背后的肖芝驭，毕竟阁主在此，他不敢僭越。
“跟我来。”
肖芝驭许久未开口，声音有些暗哑，两个人默契地没有再说什么，一人领路，一人紧随其后。
只叶三临走前顿住了脚步，看了一眼那黑洞洞的门口，好一会到肖芝驭快要不见了踪迹，这才追了上去。
那是一处假山，堆砌是石山后是一道暗门，这郡守府有如此机关叶三并不意外，只是意外肖芝驭能将人扣在了这种地方。
假山外的水流声不断，肖芝驭身后的人顺势点燃了隧道上的烛灯，叶三看着望不到尽头的楼梯，只知自己在向下走着，却不知通向何处。
“为何还留着他的命。”叶三只觉得早该一刀劈了他才对。
“我定会杀了他。”
叶三还算满意这个答案，只是这时似乎走到了尽头，隐约能听见些动静，果然一转过墙壁，叶三就看到了水牢。
可惜她却死死地盯着那水牢之中的人没了动作，一时谁也不知她这是何意思。
“是你——”叶三认出了那个吊在水牢中心的人，尖嘴猴腮的样子，她便是想要模糊记忆都办不到。
“你认识他？”肖芝驭低头看去，意外些许。
叶三恨不得咬牙切齿。
她怎么就忘了这人，怎么能忘了他！
“此人在武隆外随行人中得知我正追赶你们的队伍，便来寻我，说只要我与他合作，杀了你，就能带走五碗。”
“哦？”肖芝驭走上前，手下人立时将那水牢里的人吊了上来。
似乎已经受过折磨，男人像是昏了过去，却被硬生扯了出来。
“还认得我么……？”叶三冷笑着，看着那破布一样被扔在地上的人。
那一瞬，任谁都不敢靠近，似乎靠近她，就像是靠近地府一般模样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