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昌书院,叶三花了一个晚上的时间才忆起来这是什么地方。
彼时她已吃过了晚饭躲去河边悠哉地呆着,待想起来便吐了嘴边的草枝子忙爬起身去找了人。
白言正在河里沐浴,那地方离人远,还正好有个小土坡挡着。
只是这夜色再黑,也黑不过叶三地眼睛,毕竟能逃得过她一双眼睛地少之又少。
然此时对视着的两个人,一个不在意,一个压根儿没意识到罢了。
“第一次见你地时候,你穿地那身衣裳,是你从书院偷来地吗?”叶三站在小土坡上,居高临下地瞧着他。
白花花的身子,在水下若隐若现,可叶三偏偏一双眼睛纯净的异常。
这属实不算是叶三清高,叫她对着个‘小孩儿’发情似的,着实变态了些。
所以此时她真的也只是就事论事罢了。
“你问这作甚。”白言也毫不避讳,他坦然地接受着叶三的注视。
这般上来就质问别人是否偷了东西的人,着实不算是礼貌,可叶三却并没有这个自觉,二人此前过的都是什么生活,大家都是心知肚明,没甚好要面子的。
“泰昌书院。”叶三盯着他念到,“你到底是从那逃出去的,还是偷的衣裳?”
“偷来的。”白言低头扶上岸边的石头,只听得‘哗啦’带得水声,便兀自穿起了衣衫来,分毫不去顾忌叶三就在站在那。
叶三微微拧眉,“北川也有一处泰昌书院……”
她低声喃喃,白言则是扎着腰带顺便回道,“你该去问谢无极,泰昌书院,应是来历不简单,北川有,不足为奇。”
叶三似懂非懂,下意识地点着头,“这会儿你倒是让我去找谢无极了……”
她想打趣白言这脸翻的倒是快,可一打眼就看着他那洁白的小身板儿,便脚底生风似的‘蹬蹬’两步踏去了他身边。
看着那突然出现在胸前好奇的打量,白言那穿衣的手停了下来,低垂了眉眼问去,“瞧什么。”
叶三看着他赶紧的脖子,不由得瞪大眼问道,“你脖子上戴的那东西呢?”
白言了然,侧了身子绕过她去拿起了外衫来,“大约在长月岛丢了。”
“丢了?”叶三又‘蹬蹬蹬’地追去他身边,“那么重要你怎么能丢呢?”
她不解地瞧着眼前人,那时他还不过自己高,便因着花凤打那东西的主意狠辣地一筷子想要了花凤一只手。
“丢了便丢了。”白言抓起换洗下来的脏衣服,回头盯着她,阴晴不定的神情。
叶三那话就这么噎在了当场。
她本想问怎的就这么不在意了呢,丢弃的样子像是它在与否不过路边的石头,可那双眼又确实在告诉着她,那东西很重要,即便丢掉,他也不愿再谈,遂她不再追问。
谢无极得知叶三追问泰昌书院确实意外,再知晓他们从金羊城而来,便笑着解释。
“泰昌书院,始建于赵氏王朝建立伊始,随后在四方各地都有这书院的弟子入仕,便也就闻名了起来。”
“原来如此啊……”只是巧合,想来是她多心了。
“不过这书院确实不简单,彼时前朝方覆灭,你亦知晓,本朝重武,这书院能在那种情况下安然无恙……”谢无极笑得高深莫测,叶三这心思便被带了起来。
“怎样?你倒是快些说啊。”
“传闻,泰昌书院的主人,乃是前朝御书庭大夫——闻舟遗。”
这个名字叫叶三很是意外,她这般不爱读书的人,却亦是对此人有多耳闻。
“那个被太祖邀请入朝却三次婉拒的人?”
谢无极笑着点点头,“原来你倒是也非是半分书都不读。”
这打趣惹来叶三一个白眼,“传言他是恐前朝遗臣的身份深陷朝堂,现在看来他似乎心有不甘。”
所以才办起了书院,才将他的亲传弟子们纷纷送进朝堂。
“这等事你也说了不过传言,无人能知这其中真相。”谢无极只当说了个闲散传闻。
叶三亦然,“可听上去很真,如是这般,他倒不如继续去御书庭当个老师。”
“这你就有所不知,泰昌书院四方遍开,却独独不在中州皇城。”
叶三挑眉,“懂了……”
谢无极被她这‘懂了’两字气笑,这小丫头又能懂到哪里去呢。
可他也只是笑笑没再解释,转身朝着花凤身边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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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去北川的路途遥远,又正值春潮蔓延,大地复苏,极北雪川消融,各地水脉渐行……
“晚了一步,否则也许能从此路踏过这江。”叶三抬手遮了眼,那日头映在蓝天下,迫害着她那双在暗夜中畅行的眼。
“要多远?”花凤牵着马靠近。
他们半路舍了马车,靠近平原,马匹也多了起来。
“此地要向西北方出走,会得遇这江水一处平缓地段,扎了筏子能渡江。”齐峰手中端着图纸解答着花凤的询问。
“走多远?”花凤面色不耐的问了第二遍。
齐峰抱歉的看去花凤,“至少要半日。”
半日,意味着傍晚前堪堪到达,夜色下自然不能渡江,又要耽搁。
可叶三却并不急,她自江边牵着马到了花凤面前,“急什么,你被这江困住,别人也一样。”
花凤失笑,其实她非是着急。
抬头瞥了一眼不远处压着马匹不敢靠近的谢无极,花凤阴阳怪气地说着,“会说话便多说,省得给那不会说话的人机会。”
叶三也窃笑着,最近这两日他二人吵架吵得都习惯了,左不过谢无极站在那被训,半个字不敢言,真是煞了他长月令主的威风。
驾——!
花凤率先扯了缰绳而去,谢无极紧随其后,叶三悠悠上了马,不紧不慢地走在最后。
“在笑什么。”白言一直在等着她,二人并肩,他才开口问去。
“啊?”叶三思量了一会儿,“笑谢无极半点威风都没有啊。”
其实她笑的是这前路她还真就熟悉,知晓那段平缓能渡过的江面处是有人家守在那的,便是晚上亦是能够渡江的,只是她没打算把这事说出去。
“是么。”白言顺着她是视线而去,没再说话,却也一溜烟跑远了。
叶三见此一时来了兴致,她打马而去,疾风耳边呼啸着。
她追上了白言,那日头晒干了料峭寒风,也散了她的发。
“你我跑上一段如何?”她笑得灿烂,应了这朗朗景致。
白言看着她那飘在身后的长发,心思一动,应了一声‘好’。
花凤本是在同谢无极别扭,忽而听到背后马蹄声起,一时均驻足望去,却见那少男少女奔走而来,追着日光,笑得好不狂肆。
骏马似是许久未驰骋,马背上的人也被感染了情绪,那欲要喷薄而出的胜负之竞此时盖过了所有。
他们旗鼓相当,他们棋逢对手。
“喂——!”叶三在风中寻找着自己的声音,“那边有雁——!”
抬头望去,白言却冷笑了一声,眉眼深刻,二人谁都没放下手中缰绳。
“我只看到了鹰——!”
话落,鹰隼划破天际,那鹰一个俯冲,却失了机会,叫大雁逃去。
叶三见此却得意一笑,她一手扯着缰绳,一手却将背后的弓挽到了身前。
“信不信——!我比你那鹰厉害——!”
白言的视线终于落去了身畔那马上追逐的身影。
她的眉眼神采飞扬,素色衣衫却此时比青山绿水更多姿,点缀着荒芜的大地,比那只天际狩猎的鹰更夺目……
叶三见他不应,便以为白言是为不信,她那心中不服油然而生,白言只瞧见她灵巧地撤了缰绳,翻飞间驾起了弓在手。
“瞧着——!”
话落,两只箭矢霎时擦着白言身畔齐出,追了那鹰雁而去,惊了鹰,落了雁,得了少年的满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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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凤!”
远远的,花凤策马而来,便看着那逆风的少女手中提着雁来向自己炫耀着,那一头她甚是喜爱的卷发平添了娇俏,只恐少女自己是不知的。
马蹄渐缓,临到了眼前,她倒是慢条斯理了起来。
“你这是要聘了这小子不成?”她粗俗,却也知道那雁聘之礼。
“哎?这是给你的。”叶三没想到花凤会联想到此,只将那还插着箭矢的大雁径直超前递了出去。
花凤的视线从她身上略过,落去白言,而后环视一圈,便不由得跟着笑了起来。
那笑声历来爽朗,叫这方圆都为之心颤。
而后她接过了雁,看向了眼前少女明媚的眼。
叶三似乎少见花凤笑的如此单纯,不是幸灾乐祸,非是得意洋洋,仅是心情好,松弛自在,配着那红衣,在这人世间独有一枝的牡丹一般。
然恰逢有风适时吹来,卷起了发,便叫叶三没能再瞧见那眸中的深意。
那是欣慰,祝福,又有隐晦的向往,却独独被谢无极尽收眼底。
他沉下了无谓的笑,心中百味。
他的花儿在绽放的年纪流离失所,他永远遗憾。
而他将此生守护那心中荒原之上唯一的牡丹,也必将伴着他的生命永远不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