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能给鹿争鸣答案，就像他不知道自己为何成为牺牲者。
这群人演绎的很好，如愿的，将他带向了他们营造的故事中。
这故事甚至是伤感的，他亦为之感动。
“我们，并不想害人。”
这大约是每一个有隐衷的杀人者都会给出的一句话，是他们开脱的开始。
可那些避让了眼神却并不是如是说着。
他们的眼中似乎在推脱。
推脱那口中的‘我们’，并不包含他们自己。
花凤看着那一幕，兀自笑了出来。
轻灵的笑声似乎在将一颗处心积虑的心丢弃一般的难堪，尤以那年轻人最甚。
“那便说说你的‘并不想’。”叶三自屋顶凌空而落，那个失去箭矢逼迫的人终于喘了一口气，却近乎瘫软在了地上。
叶三这才瞧出，那是个女人，一个……女扮男装的人。
年轻人的视线随之而去，叶三笃定这二人之间有渊源。
“你们不是已经自重香小镇回来。”年轻人说道。
“所以？”叶三摆弄着手中的长弓，看似并不是很在意他的回应。
“所以？难道你们没有发现那里的秘密？”年轻人忽然又警惕了起来，说话间尽是轻蔑，似乎得知秘密的他是高贵的。
“不知，我们只稍作停留，重香小镇，我们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倒是你们……”叶三面上一副不甚相信那年轻人的样子，终于惹恼了他。
“那重香小镇才是秘密，遍地都是秘密，肮脏的秘密！”
叶三心中冷笑，只面上不显，“莫要顾左右而言他，人家好好的皇家御赐重镇，哪里是你能比的，为了自己开脱还要……”
“胡说！”
那年轻人似乎听不得叶三再替那重香小镇辩护，“你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
叶三为难的看看他，“可我知道你们要害人，人家小镇可是干干净净。”
“它干干净净？它怎么可能干干净净！”年轻人似是癫狂，“你们难道真的没有发现？！它明明！它明明……！”
叶三仍旧面色泰然，她的神情似乎在告诉着眼前的年轻人，他的话，她根本不信。
以及她身边的所有人，都一样不信。
这次，年轻人的坚持崩溃了。
“他们才是罪魁祸首！所有人都是因他们而死，都是他们……”
他慢慢跪倒在地上，痛苦的面容扭曲着，似乎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叫嚣撕裂着他。
一块儿痛苦的，还有那些镇民。
他们也一样为之影响，却叫叶三察觉出了不对劲。
“他们……”那些人的样子似乎在同一瞬间变的无比的茫然，而后是同样的痛苦面容，就像被操控的木偶，只表现的微乎其微，难以察觉。
“是蛊毒。”鹿争鸣悄然来到叶三身边，低声侧耳说道，“蛊母或许就在这里。”
叶三闻言不由得浑身一紧，眼下这乌泱泱的人，谁知那蛊母会在谁身上。
“莫慌，不会有危险。”鹿争鸣笑笑，自信淡然，“有我在，它没有机会。”
叶三微楞，对于蛊毒，鹿争鸣似乎比自己以为的更熟识。
“鹿先生，说来对你不起。”那年轻人似乎能冷静了下来，此时他仍跪在地上，像是抽尽了气力一般，可他的视线却是从鹿争鸣的身上掠过，最后落去了叶三和白言的身上。
“重香小镇的秘密，你们真的不知么……”
叶三似乎有些为难，不知该怎么回应。
她或许知晓答案，但现在的她，很显然‘不能’知晓。
“你引了我等去往那小镇，便是想要揭露那秘密么？”叶三只能想到这种可能。
“是。”年轻人很轻易便认下了，“他们害了我们，他们才是最该死的。”
他的话语很轻，却又重若雷咒，似乎向了天祈祷，一定要他们死才是。
“他们？”叶三觉得这话说得太过模糊。
“就是他们，所有人，包括那些沉默的人。”他恶狠狠的样子似乎要屠了那重香小镇一般。
“废话少说。”白言已经不耐烦了起来，而后便给了叶三一个眼神，叶三顺势看去，是那个女扮男装的姑娘。
她犹豫了一瞬，却只是稍作犹豫，而后很快走了过去，可她还没能将人拽起，那年轻人却恐惧了起来。
“你要做什么！？”
叶三见状更是奇怪，顺势毫不犹豫的一把扯起了那姑娘，却被她跌落的发巾惊讶。
那个扮男装的姑娘竟是舍了自己的头发。
她想来是为了能摆脱这女子的身份想尽了办法。
可是为什么……？
“鹭儿。”一个老妇此时追上了前，可却又在叶三眼神威压下，忐忑的止住了脚步。
大抵对那姑娘的顾念，终究是抵不得叶三的可怖。
“不要伤害她。”年轻人逼着自己冷静，“伤害了她，你会后悔的。”
这是威胁？
叶三倒也听不出那威胁有什么可怕的。
那便是忠告了？
“她就是重香小镇的秘密？”白言的脸上难得露出了笑，一种掌控的笑，像是洞悉了一切。
“什么叫她才是重香小镇的秘密？”叶三这一次已经彻底想不出二者之间的关系。
“是。”可年轻人却肯定了这个答案。
“她就是重香小镇的秘密，也是……那宫廷名贵御香的秘密。”
叶三微讶，她的脸上近乎有了一种一定会被白言嫌弃蠢的神情。
可那年轻人的面上却只有冷笑。
“你们不知道吧。”他的声音在这青天白日，冷酷又阴森，“那宫中贵人们用的香料，可是一条又一条人命，堆出来的……”
叶三这次嘴巴张的更大了，她不由得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那便是她曾经玩笑过那肌香就算是用人来炼制的都与自己无关来着……
“那肌香，呵……”年轻人继续诉说着，笑中带着泪，“能令宫中贵人肌肤生香，该是多么的珍贵啊，那是一条、一条……又一条女子的骨血啊……”
他的眼神中，仿佛自己是诉说一个传说，那残酷到，只有传说才能叫人相信的故事……
鹭儿是年轻人的妹妹，他不只有鹭儿一个妹妹，只是现在，他只剩下了这个妹妹。
而这个故事中，还有更多的，与鹭儿一样的女子。
“那是屠杀，他们尝到了甜头后，便开始将我们当作了……圈养的牲畜。”
没有人知道，那第一次用年轻女子的骨血来炼制肌香的契机是什么。
但那一定是一个疯子，他笃定。
“当年那个值守，他做了什么？”叶三想，那人的死，该是这个可怕故事的一个转折。
“他不过……是个为名图利的畜生，在这镇上，他当自己是个土皇帝一般，可我们……总会被逼急。”
“他默许了重香小镇的行迹？”叶三又问。
年轻人神情恨得不行，咬牙切齿，好似那人死了，也终究解不了那恨。
“那不是默许，他是将我们……献祭，用来换他的财路。”
人的欲望是永远不能被满足的，当牺牲一些于自己来说无足轻重的东西便能满足欲望的时候，深渊便已降临。
“可他死后呢，为何你们还是不能摆脱。”
“因为……！”他的呼吸不断的加重，似乎忘记了什么，似乎无从说起。
“摆脱不掉……”那个叫着鹭儿的老妇人哀伤说道，“他们像鬼魅，找不到，抓不到，人就那么……消失了……”
像是志怪传说中的妖兽，吃掉一个人，在月最圆的那个夜晚降临。
“你们……抓不到他们？”叶三想不通，举全村之力都无法找到那残害女子的贼人？
重香小镇看上去并不像是有如此高手的人。
虽然那镇子确实古怪。
然其实叶三已经信了大半，毕竟，上辈子重香小镇似乎就是应了这传说才对。
“真的有鬼的……”有人看着鹿争鸣的样子，瞥一眼又快速低下头，抖动如筛糠，“我明明……明明守着她的，可我的孩子，就在眼前消失了……”
叶三从那妇人的眼中看到了茫然，那样子，倒似乎不像是不解。
而像是……
她不由得也看向了鹿争鸣，他的神情凝重，甚至眼中露出担忧。
叶三见此退后一步，来到了白言身边。
“有古怪。”
白言亦是注意到那妇人的模样，随后又看去了那个年轻人。
“值守是谁杀死。”
年轻人闻言默默闭上了眼，叹出一口气，沉默了许久。
“是神杀死了他，神的旨意。”
这答案是叶三万万没想到的，她一时觉得此人是否在玩笑，便真的听得身边人笑了出来。
“可看来你们的神，不算良善。”
年轻人这一次倒是没有动怒，叶三便明白了，那神是化身，他在保护那个人。
可‘神’，真的在守护他们吗？
就像今天之前的鹿争鸣，坚定的相信着眼前这个年轻人是善一般。
“那便等待着你口中神的降临，如何？”白言忽而又道，他自怀中拿出一物什来，叶三一看，竟然是肌香。
只这肌香落在香匣之中，而匣中，还有一只虫。
一只肥硕，蠕动着的，带着龙角一般的虫，它在匣中筑巢一般结着网，似乎不安，努力的将自己隐藏。
“你的神，是无所畏惧的么？”说罢，白言将那匣子高高举起，而后在掌风中，化作了飞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