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灯笼,风中轻轻晃动。
夜晚的平安京依旧浮华,人声鼎沸。
一顶素色的轿子穿过人流,在最繁华的路口停下。杜若掀开轿帘,望了一眼面前最高的建筑。
三楼的阁楼里,已是宾朋满座。
芦屋阪慎坐在那里,很不耐烦地去敲打桌面,“怎么等了这么久,这个修川杜若还没来呢,仗着自己是修川家族所以目中无人?要知道,他修川家族前不久的一场大火,已经把所有东西都烧光了,现在就剩下一座空宅子,摆的什么谱?”
他的语气十分不屑,只是自顾自地说,全然没有注意到就在他说话之时,杜若已然入座。
一旁的贺茂松谷拍拍他,轻声道,“你刚说的话,都被人家听到了。”
“嘁。”他并不觉得有什么,只是看了一眼坐定的杜若,他的气质,依旧在人群中是那样的显眼,而他的神情,却是那样的自如,那样的置身事外,仿佛完全不将自己放在眼里。
这令芦屋阪慎感到非常不满。
坐在贺茂松谷旁边的嘉木依旧保持着一贯的作风,他只是喜欢轻轻地晃动杯中的清酒,依旧的不动声色,依旧的气定神闲。
桌上的酒盅被依次斟满。
芦屋阪慎率先站起身,举起酒杯道,“我先饮为敬。”
贺茂松谷紧接着起身,“今天大家聚在一起,一是为了祝贺元斋外志雄和伊贺吹的高升,二是为了祝贺浅原嘉木和修川杜若正式进入阴阳寮,以后大家都是同僚,要互相帮助才是。”
“贺茂君客气了。”这个叫做元斋外志雄的男人站起身,这令嘉木有些诧异。因为早前就听说过这个人,据说是在天皇外出时护驾有功因而高升,所以在他的印象里这是一个十分勇猛的男人,可面前的这一个,不仅没有高大的形象,反而面黄肌瘦,像个病鬼。尤其是笑起来时,两颊极度凹陷,有些可怖。只有说起话来的语气,让人觉得比较和善。
另外一个,伊贺吹。她几乎和元斋外志雄同时地站起,这个女人的皮肤很白,但并不让人觉得美,反而这种白给人以生冷的感觉,很瘦很高,几乎比元斋外志雄高出一个头。她只是举起了杯子,弯嘴一笑,却并未说些什么。
“来,我也先饮为敬。”嘉木站起身时,直接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爽快啊爽快。”松谷笑道。
“啊……”因为有些辛辣,嘉木不自主地眯起了眼。
杜若看在眼里,想起出门时父亲的万般担心。
“杜若,这种场合你从未经历,你要记住一点,尽量少喝酒。酒,真的不是一个好东西啊。酒能让人丧失心智,况且,你的身上还带有妖气,所以无论如何,你都一定要保持清醒。”
杜若想到这里,并未起身,只是看着面前倒满的清酒。
“怎么?修川君,不跟大家喝一杯?”芦屋阪慎有些阴阳怪气地说到。
“抱歉。”杜若坐在那里,依旧的平静,“我不会喝酒。”
“啊?”芦屋阪慎似乎抓到了报复的机会,“修川大人可是好酒量啊,你是他的儿子,怎么可能不会喝酒呢……你这样,可是丢了修川大人的颜面啊。”
“请你不要牵扯到我的父亲。”杜若说,眼神几乎如寒冰一般看向芦屋阪慎。
见气氛有些失和,贺茂松谷立刻拦在芦屋阪慎前面,“修川君莫怪。”他举起杯子,同芦屋阪慎笑道,“不过就是喝酒嘛。我跟你喝。”
“你让开,让开,谁要跟你喝,我今天就一定要跟修川杜若喝!我还就不信了,我芦屋阪慎堂堂阴阳大属,他区区一个阴阳生,我还没有这个面子?”
松谷摆摆手,“如果只是为了面子,我乃阴阳权助,当然是跟我喝更有面子了。”
“贺茂君。”杜若的声音,不知何时他已经起身,一并地举起了桌上的酒杯,“谢谢。”
他对着松谷点点头,接着一饮而尽。
连贺茂松谷都有些惊讶,他看着杜若喝完后的表情,几乎难受的要吐出来,嘉木也看着他,用一种置身事外的表情。
“呵呵。”芦屋阪慎笑道,“这就对了,对了。”他很满意地坐下来,紧接着杜若也坐了下来,他感到胃里一阵翻涌,脸上瞬间发烫,火辣辣的,好似在灼烧。
酒,真难喝。
与此同时,整桌的人都互敬了起来,气氛一下子活跃,非常吵闹,就像是夏天的时候,有无数的蚊蝇在耳边飞过,嗡嗡作响。
他看见有无数人去到贺茂松谷和芦屋阪慎的身边,特意将杯子放到比他们手中的更低的位置,碰杯,继而谈笑。
他看见浅原嘉木并未一直地坐在那里,他只是端着酒杯周旋于每个人之间,挨个地去敬酒,去恭维。
直到走到自己的面前。是嘉木替他斟满了杯中的酒。
而他似乎也有些醉了,斟酒的时候有些摇晃,几乎将酒洒出来。
“修川君。”嘉木斟满之后继而递到杜若的面前,“我们是旧识了,来,陪我喝了这一杯。”
四目相对,他看见嘉木的笑容,与方才的别无二致。
杜若接过酒杯,毫无犹疑地喝了下去。
依旧的苦涩与辛辣。纵使很难受,他还是强忍着咽了下去。
嘉木依旧地笑着,十分风雅与迷离的样子。
他看着嘉木的脸,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但他什么也没说。
酒过三巡,整桌的人几乎都醉了,嘉木同贺茂松谷并肩地坐着,有些懒散,而芦屋阪慎早已趴到桌上呼呼大睡。
元斋外志雄与伊贺吹不知何时已经走了。
其余的人几乎醉倒,姿态各异,不忍直视。
只剩下杜若看着满桌的杯盘狼藉,阁楼的外面,是依旧的热闹,歌舞升平,而阁楼之中,醉生梦死。
杜若起身,准备离开。
忽然他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在醉酒过后分外的悲伤。
“神代……”
他转头去看此时已经半醉不醒的嘉木,他的头发与衣着都有些散乱,一只手依旧紧抓着酒壶。
杜若别过脸去,转身下了楼。
转眼间,到了六月。
修川茂禾在庭院中踱着步,愁眉紧锁。
六月,预示着夏季即将到来,可面对这越来越炎热的天气,杜若就不得不脱去身上厚重的狐裘,可是狐裘一脱,他身上的妖气必然暴露出来。
虽然他一直在寻找一个长久消除妖气的办法,但却始终没有找到。
为今之计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正想着,杜若已经来到了他的身后。
“父亲大人,您找我。”
“是啊,杜若。”修川茂禾的语气十分温和,“我在想,夏天的时候你就尽量少出门吧,实在要出门的话,也还是得穿着这件狐裘,外人问起来,你就说冬天的时候感染了严重的风寒,身体一直发冷。”
“好的,父亲大人。”
修川茂禾无奈地摇头道,“只是这样做,实在太辛苦你了。”
“只是忍受炎热而已,我想这也不算太难。父亲大人不必为我担心了。只是近来,阴阳寮中事情不少,我恐怕不能长期待在家中,还望父亲大人体恤。”
“我明白。”修川茂禾点点头,“你做的没错,你这是在为修川家族而战斗,是我太过于担心,这世上的事情,本身就难两全。”
“父亲大人。”杜若说,“我已经长大了,能保护自己,请您放心,交给我去做吧。”
“好。只是近来阴阳寮中多生古怪,你要万分小心才是。”
约是几天前,负责掌管阴阳生的阴阳博士大田龙一在府上被人杀害,死状可怖。
取代他位置的这个人叫做宗神寺太。这是个很出乎人意料的结果,因为阴阳寮中的晋升,本来是只限于内部,除非是最低等级的阴阳生,才会从外部招录。而这个人原本就不是阴阳寮中之人,可他几乎从天而降地坐到了这个位置上,一跃而蹴,官居正七位下。
一时之间,人心有些晃动。但宫廷之中,这种事情又未免司空见惯。
宫外的景致依旧如初,障帘之后,一行人缓缓地走了进来,杜若看见,嘉木早已同这些人打成一片,非常熟络。
看见自己,也如同寻常般打个照面。
只是彼此一笑,尔后不曾言其他。
宗神寺太坐在殿前,见阴阳生人数齐全,才开始说话。
嘉木抬起脸来,发现这个男人样貌非常普通,唯一的特点是,在他的脸上有一道深深的疤纹。
他说话的声音很大,就像是在特意树立自己的威信,他谈到了自己修习阴阳术的经历,谈到了大田龙一的死,还谈到了可能与大田龙一的死有关的妖怪。
一谈到妖怪,一时之间大家的神色都紧张起来。
而他的声音还在继续。
“大田龙一的死一定与妖怪有着莫大的关系。作为阴阳师,我们必须去追查那些妖怪的线索……”
“慢。”忽然一个声音将宗神寺太无情地打断。
他感到十分不满,抬起头来时却见贺茂松谷悠悠地掀开障帘走了进来,他这才不得不换了较低的音调。
“见过贺茂大人。”
“宗神君好。”松谷的语速很快,几乎一带而过,而后便不再看一眼宗神寺太,而是在人群中找到浅原嘉木和修川杜若。
“这两个人往后就直接听命于我吧。”
“怎可如此?贺茂大人,阴阳寮中向来严谨,如此越级,恐怕难以服众吧。”
“哦?是吗?”贺茂松谷依旧悠闲的模样,“那我命令阴阳大允,再让阴阳大允命令阴阳少允,再让阴阳少允命令阴阳大属,阴阳大属再命令阴阳少属,少属再命令阴阳权博士,再让权博士来命令你,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