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花又开了呢。”杜若坐在廊边,去看这开得正好的花色。三月的季节,明媚的阳光,
飘零的樱花。在这幽然深山中的寺庙中,伴着礼佛的乐声,伴着清脆的泉鸣鸟叫,的确有种
非常超然的感觉。
杜若闭上眼睛,长长睫毛下的樱粉色嘴唇轻抿,这里的空气真好,并非平安京的烟火脂
粉香,这里的空气香,是泥土的芬芳中夹杂着的怡人佛香。
“公子。”园次郎此时站在杜若的身后,“你看那里。”
杜若睁开眼来,顺着园次郎手指的方向看去,一只浑身雪白的小动物正在樱花林间穿梭,
或许是刚才的人声惊动了它,它似乎微微停住,双眼向着杜若这边射出一道晶亮的光芒,尔
后飞一般地跑起来,那速度之快,就像拥有“瞬间移位”的能力。
“哇。”杜若不禁惊讶出声,对于涉世未深的他来说,这种动物实在稀奇,而就在它停住
的那一刻,杜若似乎看见其雪白的身体化作一线地向前奔跑,非常的漂亮,就像天边滑落的
星辰,闪着不寻常的光亮。
“园次郎先生,那是什么?“
“公子,如果没看错的话,是一只白狐。“
“白狐?“杜若并不是很明白,他只知道,刚才的那个动物吸引到了自己,他于是从廊
边起身,想要前往樱花林的深处。
“公子,别去。“园次郎将杜若拦下,”狐狸是一种危险的动物,随时可能会攻击我们。
“是吗?”杜若显得很是失望,“我只是想仔细地看看它。”他说着垂下头去,眼睛里那
种好奇而快乐的光芒转瞬即逝。
园次郎忽觉于心不忍,“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公子你在这里等我,待我用阴阳术将它引
出来。公子,千万别乱跑,坐在这里等我。”
杜若听园次郎这么一说,忽地抬起眼来欣然一笑,“好。”
园次郎从衣服中掏出一张符纸,尔后轻动了几下嘴唇,符纸忽然有生命般地飞起来,他
追随符纸而去,进入到那片美丽的樱花林中。因为施过咒的符纸有着侦测的能力,所以园次
郎并不需要耗费太多力气便能迅速找到狐狸的所在地。
“哈,在这里,被我找到了。“园次郎的目光停在飞扬的符纸之下,在那里,他才近距离
地看到这只狐狸,比自己想象的要大,不仅如此,这狐狸全身雪白的毛竟然一尘不染,在阳
光的照耀下,似乎闪着银色的光芒。那场景很美,他正想多看几眼时,却发现那光芒渐渐变
亮,变亮,最后像是要吞噬什么一般朝着自己而来。
不好。园次郎忽然清醒,在心底暗叫,以自己阴阳术的修为来看,这并不是一只简单的
狐狸,而是一只狐妖。方才那场景正是要迷惑自己,好在自己修习阴阳术,对妖怪有几分抵
御。他立刻从衣间拿出另一张符纸,向着天空一掷,狐狸此时正在他的前方狡黠地踱着步,
忽然之间,符纸化为一头恶狼向着狐狸猛攻而上。狐狸转身,一个摆尾,园次郎更是一惊,
它竟然即刻咬住了恶狼的脖子,式神的力量明显的迅速减退。糟糕,这可不是一般的妖精。
园次郎知道不是对手,正想跑,却感到身后有一股极速冲来的力量,猛然间将他扑倒,他在
地上滚了几圈后,看见那狐狸露出獠牙,眼中射出猩红色的光芒,完了完了,园次郎的头上
汗如雨下,他紧盯着不远处的狐狸,将最后一张救命的符纸藏在身后,待它一跃之际,念动
咒语,霎时间,一条蟒蛇拔地而起,咬住了狐狸的脖子。
园次郎狠狠地吸了口气,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悬着的心总算稍微的一放。但他很清楚,
那条蛇抵御不了多久,他于是起身拔腿就跑。但狐狸身体的敏捷,跑步之速度,令园次郎没
跑多久,便再次陷入困境。
他跑到两腿发软,最后无力地跌坐下来,想要起身却怎么也起不来,两腿之沉重,犹如
数千斤,他看着狐狸一步步地靠近,他只有依靠双手不停地向后,“救命啊,救命啊!“他听
见自己的声音在这片樱花林间清冷的回荡,眼泪几乎要掉落下来,”救命啊……“他的声音
几乎嘶哑,狐狸一跃而上,尖牙对着他的脖子就要咬下——
“住手!“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园次郎发现并没有感受到疼痛,只听见”嘶“地一声,
他睁开眼,看见狐狸被结界弹出了几米外。
“公子。“园次郎的目光落到杜若的身上,随即急切地喊出来,”公子你快走,别管我,
你打不过它的,它是妖不是普通的动物,你快走啊。“园次郎见杜若没有丝毫退缩的意思,
更加歇斯底里,“公子,快走啊,再不走,我们两个都要死在这里的。”
杜若摇摇头,看了一眼不远处抖了抖浑身白毛的狐狸,忽然之间,直冲自己而来。杜若
没有丝毫的防备,恍惚间,只看见园次郎拼了命地站起来挡在自己面前,狐狸的尖锐的爪子
穿透他的皮肤,园次郎奋力抱紧狐狸,再一次歇斯底里,“公子,走啊!”
杜若见此情景,一时间也不知怎么办才好,他只能看着那狐狸很快挣脱园次郎的束缚,
然后一步步地逼近自己。他害怕地退了两步,发现狐狸猛然间抬起眼来,那双鲜红的眼睛此
时正看着自己,露出了可怕的獠牙。
“公子,快跑!”
然而已经来不及,他看见一个猩红大口向着自己张开——
忽然怀中的小东西动了动,发出了微弱的“嘶嘶”声,大狐狸竟然反常地停下来,向后
退了两步,眼中的红光渐渐消失,仿佛没有了要攻击的意思,它只是轻轻一跃,从杜若的怀
中叼起小东西就跑走了。
留下杜若愣在原地,似乎还没从刚才的紧张中回过神来。
“公子,你没事吧?”
杜若这才想起受伤的园次郎,跑过去扶起他,园次郎此时还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那
样子比起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他反复地打量了杜若几遍,确定他没事后,终于长长地吁了
口气,擦了擦满头的大汗,要是方才公子有什么闪失,自己就算死十次百次也无济于事了。
“园次郎先生,你还好吧?”杜若问。
园次郎摆摆手,“公子别担心,只是皮肉之伤。“杜若看了看伤口,确认园次郎没骗自己
后才放下心来。
“公子,刚才我看见那狐妖本要伤害你,似乎是你怀中的东西救了你,那是什么?“园
次郎不解道。
“是一只小狐狸。”杜若说,“我见你许久没回去,便来这里找你。结果却发现了一只受
了重伤的小狐狸,我就替它包扎了伤口,后来就听见你的呼救,就赶来了这里。”
“原来是这样。”园次郎一边说着,一边在心下疑惑。
“我想它们是走散了吧。”杜若说。
“园次郎先生。“折回的路上,杜若问到,”你说白狐是一种很凶恶的动物,可是小狐狸
却救了我,我感觉狐狸并非都是坏的,难道是我错了么?“
这个问题,园次郎觉得不好回答,于是想了想,说到,“公子没错,我也没错。”
“怎么说?”杜若又问。
“嗯……”园次郎抓了抓脑袋,又想了想,“公子想问的应该是善与恶的问题,如果不说
狐狸,说人,想必会更好理解吧。”
“嗯?”
“呃……”园次郎一副绞尽脑汁的样子,“这么和公子说吧,假如你遇到了一个陌生人,
这个人可能会帮助你,也可能会害你,在你不能判断的时候,你肯定会高警惕,对吧?”
“嗯。”杜若点头。
园次郎点点头,又说,“狐狸也一样,在善恶未分的情况下,会具有攻击性。”园次郎说
罢,想想又不对,狐狸似乎是什么时候都具有攻击性的,正想解释时,就听到杜若问。
“那就是说,如果在确定对方善良的情况下,就会变得友好吗?”
“不,不是。”园次郎否定到。
杜若疑惑了,对于一个近十五年被困在结界之内,毫无与外界接触的人来说,这一切实
在太过复杂,他想起嘉木的话来,“世界上的人,有坏人有好人,有些人看上去很善良,实
则很坏,有些人看上去虽然尖酸刻薄,实则心机很少,倒也可算作善良。世上呢,基本上没
有完全善良的人,因为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嘛,哈哈。“
“那么,园次郎先生,你能告诉我怎样的人是善良的,怎样的人是可怕的吗?”
完蛋,越来越难了。园次郎在心下想,如果都没能力替公子解答疑惑,那自己岂不是太
没用了。于是他再一次地绞尽脑汁,可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个问题解释起来根本不知从何说
起啊,园次郎几乎把脑汁榨干了,最后只能一本正经地问道,“公子,你看我是善良的人吗?
”
杜若点点头。
“那修川大人呢?“
杜若接着点头。
“那就够了。“园次郎笑道,”公子只要记住全世界修川大人和我是善良的就可以了。其
他的人,统统不要轻易相信。“
是这样的吗?
杜若没有继续追问下去,他只是想,或许这样的问题并没有唯一正确的答案吧,所以每
个人的回答都会是不同的,只是杜若想知道,若干年之后,自己的回答又会是什么呢?
所以当若干年后,这个问题有了自己的答案时,杜若只感觉其复杂程度已远远超出自己
当时的想象,背叛与被背叛,亲情与骨血残杀,权利巅峰与利欲相争,他才明白,这个世间,
可怕的并不是鬼怪,而是人心。
仿佛每一个人都有妖变的可能……每一个……
是人间,却又是魔域。
当杜若再次抬起眼来的时候,天边的云霞已经变得绯红,夕阳隐藏在柔和的霞光之中,
在这别样清静的寺庙中,显得分外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