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孙仲后,龚都怎么也睡不着,这种勾心斗角的事本不是他所在行的,后来他想:元俭可比自己聪敏多了,他应该能够分辨出赵弘、孙仲二人到底谁在说谎?还有从事发到现在元俭一直都在城中呆着,比较了解整件事的状况,与其在这里想破脑袋不如去问问他,分清敌友也好早做应对的准备。于是龚都又强忍着身上疮口的剧痛,从床榻上翻坐起来,并且为了防止走漏风声,他让守夜的小卒去叫来何邑,只让何邑一人扶着,往菜市去找廖淳,这事就连王锌也瞒着不让他知道。廖淳从晌午开始就这么一直被绑在菜市处决人犯的柱子上,经过夏日骄阳一日的暴晒,早已经是渴得嗓子冒烟,嘴唇也皲裂了开来,此刻正迷迷糊糊的睡着着。龚都看到廖淳被折磨成这番光景,顿时是气忿满胸,挥手就赏了在廖淳边上看守的兵士一个大嘴巴子,不过由于用力过猛,他身上的疮口又再度被震裂开来,他感到有一股血从疮口中涌出来,弄湿了身上的麻布衫,那布衫贴着伤口上是又粘又凉。那个守卫的兵士被龚都猛然间的一大个嘴巴打翻在地,捂着脸连滚带爬的往边上跑。二娃子何邑见到淳哥被折磨成这个样子,也冲着边上守卫的兵士们是一顿的拳打脚踢,但面对何邑的暴打这些守卫的兵士只是不住的躲闪却不敢还手,这倒不是因为他们害怕这二娃子何邑(说实话这宛城中还真没几个人认识他何邑的),而是他们都十分的清楚这火烈神龚都的暴脾气,要是他发起火来,就算是渠帅张曼成也得让他三分。在二娃子何邑的一顿暴打之后,这些倒霉的看守兵士乖乖的给廖淳拿来了一大袋子的水。而廖淳也在何邑拳打脚踢的喧闹声中苏醒了过来,他看到面前的大哥龚都和二娃子何邑,心中一阵的惊喜,想开口说话,刚一张口嘴唇便被撕裂开来,疼得他是直嘶牙。何邑见状赶忙拔开水袋的塞子,笨手笨脚的给廖淳喂水,边喂边说:“淳哥,你慢些喝,别呛着。”
其实也不是廖淳喝得急,而是这二娃子手上没轻重,倒得太快,呛了廖淳好几次,把他胸口的衣服都弄湿了一大片。不过幸亏现在是夏天,弄湿了衣服倒也凉快若是换在冬天,准得把他的淳哥给弄感冒了。等廖淳喝足了水,龚都把与赵弘、孙仲两人的谈话都说与了廖淳听。听龚都说完那两次谈话后,廖淳道:“安虎当初砍杀屈铭投靠于我,现在又勾结官军害死了张渠帅,这事实属难料;而关于赵弘,其实白天在他们喊着要把我砍头的时候我就看出了他的意图,他是一心想要做这荆州渠帅,所以他只是借着张渠帅之死以我为由,要兄长你跟孙仲二人互相争斗,而后他才能坐收这渔翁之利。”
龚都怒道:“岂有此理!我这就找他算账去。”
说着让二娃子扶着转身要走。廖淳赶忙叫住道:“不!兄长,千万不要!你先听我说。”
被廖淳一叫,龚都又转回了身,继续听廖淳讲话。廖淳道:“这孙仲也不是省油的灯,他也想收这渔翁之利,所以才会大半夜来找你说那一番话,煽动你对赵弘的怒火,所以现在整件事的主动权其实在兄长你手中,明日你只要不动声色,一来赵弘害怕得罪于你不敢把我怎么样,而孙仲也不敢跳出来煽动他的部众起哄闹事,要求严惩于我,从而得罪于你;二来兄长静观其变,不可偏向于任何一人,等到他二人两虎相争,则荆州渠帅之位非兄长莫属!”
龚都频频点头称是,对于荆州渠帅的位置他倒是没多大的兴趣,只是若果照元元俭所说真能做这荆州的渠帅的话,那要救人、放人那就是自己一句话的事情了。说完正事,这兄弟三人又叙谈半日,龚都方才在何邑的搀扶下回营休息去了,此时天色已微明,东方的天际开始露出了鱼肚白。辰时一过,原本冷清的菜市再度喧闹了起来,三个部曲的兵士(每个部曲都只来了部分兵士代表,因为就算是洛阳的菜市也容不下三四万的人马)都在这里集结了起来,但是尽管这菜市中多出了三分之一的人,然而却比昨日的菜市的场面要安静上许多。昨日由于刚刚经过一夜惨烈的激战,兵士们对勾结官军、出卖自己的叛徒恨的是咬牙切齿,因此发自内心要求严惩叛贼,当然他们根本不会去管廖淳到底是不是被冤枉的,那一刻多的是大战之后的一种情绪的发泄;然而现在却不一样,当原本简单的惩治叛徒的行为变成一种争权夺势角逐之后,一切都变了样,在出来菜市之前,各自部曲的头领都作了交待,因此谁也不敢违抗命令乱说话,除了兵士互相之间小声的议论外,再也听不到什么要求严惩叛徒的宏亮的呼喊口号。三四千兵士的小声议论混在一起,变成嗡嗡的一片喧闹声,再次吵醒了绑在柱子上睡得昏昏沉沉的廖淳,他睁开眼睛发现一如昨日那般,赵弘已经坐在了监斩席上,然而今日他的边上还坐着大哥龚都以及那大麻子脸孙仲,因此他脸上已没了昨日的那股飞横跋扈之气,不过他那双时常眯着的小眼,让人依然无法看透他内心到底在想些什么。菜市中的每一个人都在等着赵弘说话,然而他似乎在等待着什么,长时间的沉默着,龚都和孙仲也不开口,监斩席上的气氛开始变得有一些冷。尽管是在夏天的烈日下,但一段时间的沉默后,这股“冷气”依然还是蔓延了开来,充斥到整个菜市中,以至于菜市内原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的兵士们也都安静了下来。最后,龚都终于沉不住气了,转头向着赵弘、孙仲二人问道:“你们说吧,这人放还是不不放?”
一场原本是对叛徒的审判会,突然间转了主题,直接跳过了罪行或者说是罪犯身份的确认阶段,进入“无罪释放”的环节(虽然说廖淳的罪名本是莫须有的,而且真要去细究廖淳与安虎勾结官军一事有无牵连,那也是事出有因查无实据的)。赵弘一看,照说自己现在也算是暂代的荆州渠帅,本想借着这廖淳的事件来坐实自己荆州渠帅的地位,却不想这法场上的主动权都被龚拿了去,心中愤愤然的骂起娘来,然而他却不敢开口来说这个“放”或者“不放”。说“不放”得罪龚都,说“放”不但失去坐实荆州渠帅地位的大好机会,而且将来在军中将是威信全无,兵士们会认为这龚都说一,他赵弘便不敢说二。这左右为难的事情他只好继续保持沉默着,但是脑袋却在飞速的运转着。然而孙仲却开口说话了,他要把龚都的怒火引到赵弘的身上去,他说道:“这事还得赵渠帅(道这时他都不忘借着高帽给赵弘下套)说了算,你看他昨日来请我们时不是说得很清楚了嘛,‘廖头领勾结官军杀了张渠帅,引得全城将士不满,要我们来共同商议如何处置’。”
龚都听了大怒,站起来拖着脚步走到监斩台前,冲着底下的军士大声吼道:“我兄弟,廖淳廖头领,自打举义以来智破郏下、计斩屈铭、陷宛城、战颍川,是战功赫赫;我们躲在这宛城中吃了整整两个月白饭,却敢闭着眼胡说他叛徒?!证据?!证据?!”
底下众军士被吓得不敢做声,龚都见众人都不说话转身对着赵弘、孙仲二人说道:“赵渠帅、孙头领,你们不是说军士们众怒难平吗?那么众怒在哪里?!”
说着他又转身对着底下的军士大声吼道:“众怒在哪里?!你们谁有不满,站出来!我兄弟也是一个部曲的头领!他在血里火力拼光了他的部曲,你们仗着人多欺负他是不是?!他没兵了,我有!我看今天谁敢说个‘不’字试试看,我让他知道我手中的烈焰刀是利也不利!”
此刻龚都的火气上来将夜里廖淳交待他的事情给忘了个一干二净,竟把自己置于赵弘和孙仲二人的对立面,好在这二人都不想先跳出来与他龚都为敌。半晌的沉默,龚都见众人都不敢吭声,便走到廖淳的身边给廖淳松绑,这时身后一人大喊道:“且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