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失真相号的舰艏。 飞行甲板,或者说曾经是飞行甲板以及它下层的备战机库的空间里,一片废墟之中两名巨人相隔百米不到的“贴脸”距离,在令人窒息的杀意与沉默中互相注视,谁也不想后退一步。 加尔文手中的战锤精金质地的握把上,精密的螺纹被同样材质的金属手套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阿尔法瑞斯”手中双持的两把动力剑,也分别在身前与身后随着呼吸遥相呼应,像极了他自己军团的徽记——一条伺机待发的毒蛇。 要动真格的了。加尔文想到。两人在尝试了所有常规性质的战斗方式后,本该以和平的方式收场。 可一句不该说的话和偶然间暴露出的装备细节,却令两个原体再度绷紧神经,甚至有了一丝明确的杀意在彼此的对峙中暗潮涌动。 加尔文不知道对方的底牌是什么,但以他自己而言,其隐藏的最大底牌,就是灵能力量中,鲜少直接使用的秩序权能本身。 这股力量太过酷烈而极端,在他眼中其实与混沌诸神手中的扭曲之力一样,当秩序之力作为天平另一侧的极端力量在凡间出现,它对现实物质那不可阻挡的“纠正”也同样危险而致命。 几乎没有什么能抵挡这股力量,哪怕是加尔文自己,也全凭他灵魂带来的、不讲道理的权限在支配这股力量。 而且就算是他在使用这股酷烈的力量时,也同样需要注意其在灵能中的比例,以免对身体造成巨大的负担。 其他的人就更别想了,加尔文做过实验: 连冰冷的金属都会因为结晶态不能完全对称,而被予以原子层面的毁灭,就更遑论凡人混乱的肉体,和被欲望占据的灵魂。 单纯的“秩序”在没有“救赎”作为辅助时,其过于极端的力量属性就像是一把过于锋利的剑。 在加尔文对其依赖、将其斩向混沌的恶魔的同时,也时刻的提醒加尔文——那朝向自己的锋刃也同样危险。 而在眼下这个危险的环境下,加尔文显然顾不上这些风险了。 一个原体,或者准原体级别的对手就在他的眼前。 而原体的特殊,就在于他们之间也许确实存在力量的大小之分。 但如果真到要分生死的关键时刻,从来没有哪一位是真的毫无抵抗之力。(珞珈是个例外,他在成长时期对武力,尤其是他罕见的灵能有着本能性的排斥,导致了他可能是所有原体中,对个人力量开发最糟糕的那几个。而且与科拉克斯的战斗可以说是被完整的类型克制,才会打出如此难堪的场面。) 似乎感知到了什么了不得的玩意,对面的“阿尔法瑞斯”眼神微动。身上的气势不升反降,整个人却变得更加危险起来。 他紧紧的盯着加尔文手中的战锤,那里原本澎湃的灵能波动,正被一股完全陌生却给他极度危险感觉的白金色烈焰取代! “不能被打到,可能真的会死!”
灵魂与肉体的本能在同时被激活,阿尔法瑞斯的内心剧烈的波动着,权衡着眼下的状况: 这具身体固然可以损失,或者说它本来就是一次性的消耗品而已。 可他有种奇怪的预感,一旦被加尔文手中的力量打到,哪怕他远在天边的本体,也一样逃不过灵魂层面的追索和毁伤! “不虚此行啊……”阿尔法瑞斯在心里赞叹到。 在经过慎重的思考与权衡后,这位九头蛇之主最终选择了相信自己的直觉。 “你,最好把那玩意收起来……”阿尔法瑞斯说道。 “不打了?”
加尔文眉头一扬,从对方的肢体语言中察觉到了退让的意味。 “嘿!你他么别太得意!咳咳……” 一股鲜血从“阿尔法瑞斯”的口中溢出,加尔文从他已经开始崩溃的代谢系统可以知道,留给他和面前这具躯体沟通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是了,这毕竟只是一具吞服了原体血液的赝品。 能与他对抗如此之久,一方面是“阿尔法瑞斯”压制住了这具身体自我保护的本能,将它所有的潜力都全部爆发; 另一方面,就只能说加尔文距离基因原体真正的强度,恐怕还有一段不小的距离。 “半神啊……”加尔文在内心里感叹到。 他虽然已经站在了那些阿斯塔特望之莫及的高处,但只有真到那这个高度他才知道,那些曾经活跃的“帝皇之子们”是何等的强大。 “你不是原体!”
阿尔法瑞斯看着加尔文,说出了令他颇为意外,又早有预计的评价。 “为什么?”
加尔文问道。 “你身上的人味儿,太重了。”
阿尔法瑞斯说道。 “哈?”
这个答案显然超过了加尔文的预计,他倒是想过阿尔法瑞斯可能的说法: 比如自己的力量成长速度,明显要慢于帝国资料中记载的其他基因原体: 比如自己的身体并非经过基因调制,乃是自然发育而成; 再比如自己还并未与实体宇宙中的帝皇相见,并没有得到后者的“官方认可”; 可他唯独没有想到的是,面前的这个正牌的基因原体,堂堂的阿尔法军团之主,其所关注的重点居然是这样奇怪的角度。 然而阿尔法瑞斯的评价还在继续,加尔文也就继续听了下去。 “我不知道‘那个人’从哪里找来了你的灵魂,而你的灵魂又是为何能够承受,并且适应你眼前这幅身体的。 但我可以负责任的说,在你出现以前的所有基因原体,其灵魂的本质都是非人。”
“理由呢?”
加尔文将灵能向外扩散禁绝了所有窃听的可能,然后严肃的向阿尔法瑞斯质问。 有关于原体身体与灵魂的所有信息,在帝国中都是难以追寻的秘密。 他们所有的资料,也都在帝皇完成培育以后毁于那场“意外”的亚空间风暴之中。 加尔文原本就苦于没有对照,不知道他和原版的基因原体的区别,而当一位真正的当事者在他面前主动提及这些时,他当然不会错过这种机会。 “理由?理由就是我们不是人,而你是。”
仿佛是预料到加尔文接下来的问题,“阿尔法瑞斯”顺着自己的话径直说了下去。 “我们是工具! 是帝皇用以完成他统一人类的军团领袖; 是所有阿斯塔特的基因模板; 是他在无法一人抵定所有战略方向时,用来替代他的战略基石。 但我们依然还是工具! 这一点从始至终没有任何改变! 以我为例,我从诞生之初就拥有自己的意识! 我甚至知道我的意识是如何被一步一步的程序搭建完成! 我‘亲眼’看着我的身躯从无到有的成长!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我将拥有的力量,和与它相配的,终其一生的使命!”
也许是回忆到那些远古的记忆,又或者是长久以来第一次能找到倾诉的对象。 阿尔法瑞斯向前迈步,一直走到加尔文的面前直视他的双眼。 “而你呢? 我们在有完整的世界观之前,就已经不得不背负这具远超普通灵魂能够驾驭的‘半神之躯’。 而你呢? 我们在连自己重点都未曾有机会考虑,就不得不承担数以万计的军团战士的希望,成为他们的基因之父。 而你呢?”
“这或许是你的个人问题?据我所知其他的原体就有在人类家庭成长的经历” 加尔文反驳道。 “呵!你能接受一个婴儿在十年内从牙牙学语的孩子成长为青年,再成为一名他认知以外的巨人么? 你能接受一个人天生有用不完的经历,并且拥有像机器一样恐怖的学习效率么? 你能接受一个人天生拥有超过野兽的感知,并且能直接阅读你内心的想法么? 那如果将这些优点,在集中到一个人身上呢? 那已经,不是天才可以解释的东西了……” 阿尔法瑞斯感叹到: “当这样的人出现在人群当中的时候,人们除了崇拜,就只剩下恐惧。 对一个长相上与人类相似,但却不属于同一种族的存在的恐惧……” 加尔文沉默了,在听完阿尔法瑞斯的倾诉以后,他几乎可以想象那些基因原体在幼年时代,是顶着人群何等异样的目光成长起来。 非人的标签将贯穿这些孩子的成长阶段,因为恐惧而无意识的排挤将填满他的生活,无处不在。 而若这个孩子从一开始就有完整的意识,那…… 加尔文想象不出比这更糟糕的事了。 这就像是一条藏在兽群中的幼龙,要为了生存时刻的提醒自己不要越界,要在生活中的每时每刻收敛自己的爪牙,以免因为造成恐惧的爆发而被赶出兽群…… 又或者,他只能在最开始就笃定不与任何人交往,孤独的藏在世界的角落,完成自己的成长与蜕变。 “你瞧。我们就是这样。而你则完全是帝皇的另外一种尝试。”
阿尔法瑞斯略显嘲讽的说道。 “或许是他终于在受到教训后发现了我们这些工具存在的缺陷,又或者是你的到来让他足以完成某种猜想。 但不论如何,你走的,是一种与我们完全不同的道路。”
“不同的道路?”
加尔文咀嚼这个词汇,在心里回忆着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以后的种种经历。后知后觉的发现了一些他从未在意,但现在看来并不属于原体的细节。 他从未将自己当作异类,所以也就不会感到孤独; 他也从未将自己当作特殊的存在,也自然不会将自己的命运置之于人类的命运之上; 他从不认为自己的智慧超过身边的战友,也就不会犯下傲慢导致的错误; 他从不需要把自己伪装成人类,所以他的军团才有那么多的欢笑,而不是隐藏在严肃下的窘迫。 “你看,你也明白了我的意思。”
阿尔法瑞斯看着加尔文说道。 “你从一开始就有一个人类的灵魂,而不是我们这种拙劣的模仿者。 你不需要被质疑自己最终的立场,自然也就不会有被鸟尽弓藏的忧虑……” “所以?”
加尔文涩声回问,他有些明白了那些原体所经历的迷茫,也感同身受的知道在自己前路未明之下,还要承担军团战士的希望是何等沉重的负担。 “所以,你或许才是希望……而我们。”
阿尔法瑞斯自嘲的将手指指向自己。 “只是一场悲剧下的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