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小时过去了,村民们还没有到齐。一眼望去,村民们,三三两两的。有的啃着包米,有的吃着山芋,有的叼着长烟斗,有的打着哈呼,有的你掐我一下我捏你一把,有的扶肩搭背讲着笑话,有的还边走边做一些在公共场合不太适宜做的小动作……反正,绝大数村民,都是慢慢吞吞地走向晒谷场的。天哪,这哪是出工,简直像是在逛街么!不,像是在游乐场玩耍!第一次出工的夏晴,感到十分的震惊。逛街的速度还比这个快哪!对农村一无所知的曹敏霞,当然也觉得不可思议。不过,同样是第一次出工的傻蛋,倒不觉得什么奇怪和惊讶的。不是因为他见多识广而麻木了,也不是因为在家里懒散惯了,习惯了这种慢的节奏,而是,因为农村的这种‘慢节奏’,早已被已插队在农村的哥哥和姐姐,说得耳朵都起了茧。王村长是第一个来到晒谷场的,哨子就是他吹的。只要队里出工,都是他第一个到的,也都是他吹的哨子。自从他当上村长以来,年年如此,月月如此,次次如此,十几年没有改变过。他,此刻,坐在一个倒扣着的箩筐上,翘着二郎腿,一边悠然自得地抽着长杆旱烟,一边眯着眼看着晒谷场的进口处,在等着大家一个一个的上工。当看到村民们走走停停、停停走走、拖拖拉拉、晃晃悠悠的样子,虽然他不提倡这样,但也一点都不着急,也没有一丝的反感,因为他已经习以为常了,已经见怪不怪了。再说了,他也知道,东西南北的邻村都是如此。不过,有的时候实在等得时间长了,心里也会有着急时候,但每每此时,王村长都会及时地劝着自己:唉,较什么劲哪,我们这里是农村,又不是什么‘军号一响就要不顾一切往前冲’的部队。反正,早一点,晚一点,也就这些农活,也不会多了,也不会少了。也难怪,那个年头的王村长,虽然是个力气使不完而又不愿偷懒的人,但只知道‘农民靠天吃饭’,只知道稻子熟了就该割,草长长了就要除;也只知道社会主义棒,集体主义好,‘大锅饭’香,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也不知道什么是‘万元户’,更不知道什么叫‘奔小康’。如果王村长有先知先觉,或者他先人一步穿越到了八十年代,那可想而知,心系村民的他,一定不会对眼前这种‘慢节奏’熟视无睹的,也不会对村民们这种得过且过的思想放任自流的,一定会不遗余力地带领全体村民,争分夺秒,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条件,创造一个比华西村还华西村的新凤凰村。不!不应该有如果!如果,有‘如果’,那人类社会的进程就会一步到位,简单得剩不下‘历史’这条渊源流长的长河,更不会出现宽阔无边的‘辞汇’海洋,只剩下孤零零的一个词——纯。果真到了‘纯’的年代,那,人就活得太轻松了,太没有内容了,‘智慧’和‘勇气’也就成了多余的东西,而人与猪圈里的猪,也就没有了区别,即使有什么不同的话,那就是猪身上的毛,比人身上的毛要多得多。总之,任何社会阶段,都有一个漫长的发展过程,这是历史发展的规律。后来听人说,王村长幸运地等到了改革开放的这一天……不过,那时,他已经不是一村之长了。毕竟,他已经很老很老了。看到大家都到齐后,王村长拿下嘴上的长烟竿,将烟斗朝下,在鞋底下敲了两下,然后往腰上的毛巾上一插,手一舞,开始发号施令了起来:“大家静一静,听我说,今天是‘双抢’的头一天,任务只有一个,割稻。今天分两个大组,原来的第一小组和第二小组编成一个组,由阿三负责,去村子的西头割稻,剩下的第三和第四小组编成一个组,由我本人负责,我们这个组去村子的东头。大家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了。”
少部分村民弱弱地回道。啊,怎么大部分村民都闭口不言?难道,这些没有应答的村民,是没有听清楚王村长的话吗?还是他们没有睡够觉或没有吃早饭而没有力气应答?还是……夏晴和曹敏霞感到惊讶,感到不解,随后,她们在猜想着各种可能。其实,大家都已经听清楚了王村长的话。王村长也知道大家都听清楚了自己的口令,也就不再重复地问大家‘听清楚了吗’。唉,那我们三个新来的知青算哪个组的?夏晴、曹敏霞、傻蛋三人不约而同地想到。还没等傻蛋他们问出口,王村长已经想到了,并大声地补充道:“噢,还有,我刚才忘了说,新来的几个知青都跟着我。那个,那个,秦海也跟着我。”
分工完毕。各小组,纷纷往各自的安排地点出发。在去村东头的路上,夏晴他们又看见一幕幕‘慢节奏’的景象,其‘拖拖拉拉’的样子,比刚才村民们去晒谷场集中时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哎,田胖嫂,昨晚你家的二牛干活了吗?你的那块田有没有被犁彻底啊?”
走在夏晴前面的一个六十左右的白发老头,一边抽着旱烟,一边眯着眼说道。“死了滚!犁没犁田,碍你啥事?”
田胖嫂不轻不重地打了一下‘白发老头’的膀子,大声道:“你啊,把你自己家的那块‘田’管好就可以了。”
“田胖嫂,你真是不识好人心哪,人家阿强哥是怕二牛老弟成天打麻将,没精力把你的这块田给犁彻底了,所以想帮忙来着。”
走在田胖嫂前面的二愣子,回过头来嘻皮笑脸道。二愣子说的这个阿强哥,就是走在夏晴前面那个与田胖嫂搭话的‘白发老头’。“哼,要他帮忙?你看看他,走路都快被风吹倒的样子,还帮别人的忙哪?他自己家的田都犁不了了。”
田胖嫂接着又说道:“哎,我说二愣子,你不是有劲没处使么,再说,你不是与阿强哥关系很铁么,你倒可以时不时地帮他家犁犁田哪。”
“不,不,不,他家那块田旱得很,我才不想犁哪,犁起来一点都不爽,要犁就犁你家那快水田。”
二愣子下意思地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上的口水,继续说道:“田胖嫂,你说说看,有水田不犁,去犁什么旱田,那不是呆子做的事么?”
“哼,你本来不就是一个呆子么?”
哈——哈——哈——顿时,深深的山谷里,回荡着一阵阵男女老少混合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