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一路行驶倒也安生了,李宁玉下车的地方离米铺隔着好几条街,是一栋民居,地方跟她在杭州和潘汉卿的那个家,还挺相似。
下车时顾晓梦本是想着看能不能进门有什么可以帮帮李宁玉的,但是意外被拒绝了。
李宁玉这到南京,马上应该就会有组织的联络员来找她,顾晓梦这一行人,在这儿到底不方便。
虽意外,但转而一想顾晓梦也能明白,所以没多坚持,只是深深看了李宁玉几眼,转身便上车,送望春和华年到之前为他们租好的房子里去。
而一到地方,顾晓梦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华年拉到天台好好揍了一顿,那就好似要将路上以及方才被拒绝的气都发泄出来,直接给华年揍到鼻青脸肿才松手。
于是离开的时候顾晓梦心情显然好了很多,回到米铺的这一路都是笑眯眯的。
深冬的季节相对来说战事能缓和些,天气原因,作战难度不小,日本人也会疲,所以乘着这个机会,顾晓梦去找过李宁玉一次。
但出于身份原因,并没有多待,只是将戴笠对她的安排疑点告诉了李宁玉。
可惜,因为并没有多少线索,所以李宁玉也没猜出来,若要让顾晓梦卧底到她们的组织里,戴笠到底会谋策怎样的计划。
想不到,就只能后续待看。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两人还是提前约定了一个暗号,只要米铺超过三天没开门,那就是出事了。
但是这样的暗号,也一直没有用得上,反而随着时间推移,冬季过后,战事加剧,日本人的大肆反扑以及国共始终不放弃的抵抗,几乎每隔一两天,日本人都会在城内来一场清查。
搞得整个城人心惶惶,一旦入夜街上就再无一人,大量民众出逃城外乡下躲避。
于是那几乎是接下来的好几个月,顾晓梦接到的密电比前面半年接到的两倍还多,经常都是日以继夜的破译。
而顾晓梦这边是这样的情况,李宁玉那边自然也是。
大量电报显示的都是日本人的作战计划,那几乎是在掏底的战斗,主要兵力外出,在城内仅留守备,以至于在这南京城内,都能时不时都能听到远处的炮火声。
那是一个比冬天还更难熬的春夏,死亡变成了苍白纸上的数字,不断增加,不断增加,全国各地大大小小的地方,都不同程度和日本人爆发了极为激烈的战斗。
而南京城,已经不止是夜晚,连白天街上都无多少人,只有轰鸣的卡车声时不时掠过,或者远处惊枪响起,让整个城市都在颤栗。
深夜时分的初夏,已经显出热意了,也让顾晓梦终于舍得脱下了那件带毛大衣。
窗缝溜进来的清风拂过脸颊,黑眸深深浅浅渲染着不知名的情绪,指尖捏着薄薄纸张,上面只有两行话:
计划启动!
着命你部,不惜一切代价完成!
本以为战争到这个时候,那契机应该短时间不会出现,或者是她猜错了,实际扮夫妻,只不过是为了好隐藏。
且因为这几个月战事不断,连轴破译日军的情报,让顾晓梦都快把这点事情给忘了,可没想到,就出现在了这个时候。
只是意外的,这个计划的安排,说它拙劣吧,它有几分道理,说它高深吧,它显得又普通。
“追杀,取得信任,再打进敌人内部,这能行吗?”
可以说五十弦这三个词已经准确的将此次计划的步骤都说完了,并且是精准概括。
军统已经发现了潜伏于南京的一名中.共地下联络员,他们打算直接追杀他,驱使他向着顾晓梦和五十弦两人所在方向逃离,以便两人可以将其救下,取得信任,继而渗透进敌人内部。
“你觉得它不能成功吗?”瞥了一眼一脸五十弦,顾晓梦挑了挑眉,反问着
听到顾晓梦的反问,五十弦蹙了眉,眸底是怀疑,但是要叫他说的话,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毕竟,谁知道那个联络员是个什么样的人,万一他还真就会因为救命之恩,交由信任了呢?!
“这的确是一个简单直接的计划,但如果真能进行下来,是有可能成功的,前提是,军统的人真能叫人刚好就倒在我们门前,而我们,可以足够扮演好一个普通人的角色。”
沉思了一会儿,五十弦没再怀疑这计划的可行性,而是开始分析其实施起来的能动性。
“中国有句话叫做大道至简,越是复杂的人,越是要用简单的方式,而军统中统的人,向来无法理解共産人的信仰,自然会将他们看得复杂,所以戴笠这是在自以为自己,对症下药。”
缓缓道来时行至桌边,顾晓梦的声音并不大,但是那般语气却尤其沉稳,或者说自五十弦再见顾晓梦那刻起,对方在面对正事的很多时候,已经学会了规避风险。
和曾经热爱冒险的那个大小姐,到底不同。
“只是我一直在想,这个计划如果是我们两个人一起进行,那未免戴笠的胃口太大,一次性就想在中.共钉两颗钉子。
稍暗的灯,长长睫毛打下的隐影,遮掩着的眸,闪烁着不小的疑惑,而夜空下幽幽然然的言语,也让五十弦起了思索。
此时已夜深月沉,暗巷中的小楼,灯却一直未灭,悄然而至的风在深蓝空下打转,携着远烟悠然而来,和云一起渐遮夜空,静悄悄的,直到有浓烈硝烟和血腥味传来。
那是突如其来的,在两人甚至都没反应的时候,凌然空响的枪声和急促的脚步声,让两人一下警惕起来,继而迅速站直,行至窗边撩开窗帘,看向楼下小巷。
想不到才接到电报当晚便发出了计划启动的信号,惊诧的对视一眼,两人一同下了楼。
杂乱的脚步声是在一分钟后响起在巷子里的,听起来人数不多但也不少,而巷中某个紧闭的门后,看着已经晕死过去的人,视线触及对方腹下的伤,对视一眼,各自眸底复杂。
真是安宁时日总少,接下来怕又是一场血雨腥风。
被救的这个人叫刘远,顾晓梦和五十弦认识的,是城东一家书店的老板,到两人经营的米铺买过米,但是月前日本人大清查,他的书店已经关门了,而自那以后,也就没再见。
竞是不知道这个人就是戴笠计划中的那个联络员,或者说,两人都没料到计划开始的这么快。
刘远的伤并不算重,子弹虽打进下腹,但是并未伤及内脏,晕倒也只不过是失血过多,只是处理起来有些麻烦,包括小巷里遗留的血迹。
救了人,安顿收好,两个人并没有离开,都守在房间里,等着刘远醒来。
人是在第二天下午醒的,醒时反应不小,像是没想到救他的人会是顾晓梦和五十弦,随即却似有什么担忧的,便要说话。
“高先生高太太,你们……咳咳……”语气还有些虚弱,嗓音暗哑的,刚一出口没说几个字就咳起来,让五十弦赶紧给端来了水,道。
“别急刘先生,你的伤势不轻,还是别太激动的好。”看着好不容易救醒的人,五十弦可不想对方伤口再裂开。
“高先生,我……我怎么会在这儿。”喝完了谁,刘远稍微平息了一下,随即缓缓道。
“你昨夜昏倒在后门口,伤势不轻,我把你扶进门来没多久,就有不少蒙着面的人拿着枪从这儿经过,刘先生,你是惹上什么仇家了吗?”
语气平和的,五十弦看了一眼刘远,而一旁的顾晓梦也没说话,只是接过那已经被喝光水的水杯,到桌边,再倒一杯。
“我也不知那些是什么人,我只是想去我的书店看看,但是没想到,突然有人出来攻击我,还打伤了我。”出口前稍回避的眼神,让五十弦和顾晓梦两人都看得出来,这人没说实话。
但是也对,一个经事多年的谍报人员,这般被不熟悉的人救了,自然不可能会说实话的。
“这样,那可能就是碰到歹人了,没事的刘先生,你先在这里住下,待伤好些了,再看情况。”微笑着,顾晓梦看着刘远,面上带着慰然浅笑回答着。
“好,这番,那就多谢高先生和高太太了。”看起来刘远对于顾晓梦和五十弦的疑心也不是那么重,不过能想到。
开了一年的米铺,顾晓梦和五十弦在这城东算是名人,不过原因却不是因为外传的两人感情好,神仙登对什么的。
更多的也只是顾晓梦和五十弦没把这生意当回事,时不时降价出售,碰到觉得可怜的人,就直接送米,倒是意外落了个乐善好施的好名声。
所以这刘远没有拒绝两人的好意,是意料之内的。
“不客气,既然醒了,那我们也放心了,刘先生,有什么需要就说话,我们还是先不打扰你休息了。”
说时,两人也不多待,便就退出房间。
着实突变来得太快,齐出房间的两人也没有闲着,一早就已经在观察周围,从窗前已经可以看到,军统的杀手已经在小楼附近开始聚集,在为计划进行的第二阶段做准备。
现在也不知道刘远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所以两人也只能老老实实的演救人的戏码,等被救人的自动信任。
不过这样的戏码并没有演多久,因为之前约定的暗号,李宁玉便很快知道了顾晓梦这边的情况,加上联络站那边收到的消息,很快就推测出来军统那边已经开始行动。
而幸运的,因为这档子事儿,城内警备队第二天还在这片区域来查看,盘问附近居民当夜情况,倒是让顾晓梦可以避开那些杀手的监视,收到李宁玉那边传过来的情报。
这般情报自然让刘远相信了顾晓梦和五十弦,甚至配合起两人来,打定主意给戴笠演一出好戏。
很快,顾晓梦就发出已取得刘远信任的回信,也顺利收到了杀手们即将动手的通知,看来戴笠是放下了心,这样倒也成功保证了刘远本身的安全。
只是事物发展总让人始料不及,就像没预料到计划会开始得这么快,终究也没预料到危险就是这么突如其来。
杀手是于两人救下刘远的第十天夜晚发起的进攻,因为要演好戏,所以三个人出逃一路都并未反击。
可是在紧赶着追杀了三个街区,飞来的匕首擦着边从五十弦的脸颊而过时,才终于让人察觉到了,紧追在身后的杀手们,是真的存了要取他们性命的打算。
或者准确的说,是五十弦的命。
暗处的脚步声有些杂乱,那明显并非来自一人,在曲折的巷子里,三道稍显粗乱的呼吸,骤然而顿的身影,继而露出的,是凌厉得化冰的视线。
前后巷口都被人堵住,显然已经被包围,或许是怕将警备队那些家伙吸引来,所以包围过来的人都没有使用枪支。
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一个对视便默契的分别转向前后两方,黑夜下当即而出的身影,招招出手都是毫不留情。
可能到底是戴笠小瞧了五十弦和顾晓梦,企图派七八个人就想空手白刃挡下他们两个人,却不知除了破译,格斗和体能,也是顾晓梦的擅长。
尤其是从训练营待了三年之后,顾晓梦的速度和反应更是异于常人,以至于这夜色掩盖下,见了红的白刃,却无一滴是顾晓梦自己的血。
“走!”这边顾晓梦解决了前方障碍,后面五十弦也把尾巴斩掉,带着刘远,三人很快便穿过了这小巷,亦然逃往的,是出城的方向。
然而才是刚一出那巷子,下一秒听到的枪声,几乎是激得灵魂都是一颤,那是来自身体下意识的汗毛立起,让顾晓梦全身肌肉都瞬间紧绷起来。
那一声枪响和普通的响声是完全不同的,极致的危险,真正死神的镰刀,自天际处而来,在银华正盛时,就带走所有生息。
可那声音,子弹打入的身体,却并非来自自己,而是身侧不远,砰然倒下的五十弦。
“五十弦!”骤缩的瞳孔,低声急音,让顾晓梦当即停下,返身从地上意图将五十弦拉起来。
“有…有狙击手,小…小心。”
暗忍着痛的虚音,让顾晓梦抬起了头,看向子弹击来的方向,月下反光的镜片,让顾晓梦下意识的就摸向后腰。
“别动,他们……他们只是来杀我的,你带着刘远先走。”
胸口处的血洞在银色月光照耀下不断流出暗色的液体,那就几乎是一动,就喷涌而出的血液,说话间甚至于溅到了顾晓梦的脸上。
就这般也幸好是五十弦反应得及时,那颗本该精准打在他心脏的子弹偏移了一点,但狙击.枪的子弹,即便没有打中要害,其带来的伤害也比普通步.枪来得烈得多。
那边狙击手看到一击即中后也不再补枪,已经撤退消失,而那枪声显然惊动了城内的警备队,以至于嘈杂喧嚣自远处开始靠近。
“你忍着,我带你……”那不知是被血染的还是什么,本是一双灵动好看的眸子此刻全然通红,俏脸上血迹斑斑,紧咬着牙就要扶五十弦起来。
子弹没有打中心脏,只要抢救及时,还能保住性命。
“来不及了,警备队的车要过来了,带刘远走,比带我要安全得多。”
且不说以五十弦的伤口,这流
下的血就是指路标,根本不可能逃多远,一定会被抓到,再则就算能走,顾晓梦一个人带两个伤者,那简直就是组团送死。
“你说什么狗屁,我不可能丢下自己的同伴,去带一个才认识十天的人,别跟我废话,赶紧起来!走!”
“晓梦,你听我说,不要多耽搁,如果李宁玉那边听到动静,一定会进城接应,望春和华年也一定不会不管,你想要她们就在这个时候和城内军队开战吗?没有胜算的,现在带刘远走,还来得及。”
受着伤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就算五十弦身体素质极好也撑不住,那几乎就是话落就临近晕厥。
他早料到的了,这般进入军统,不可能那么简单,他一个日本人,不可能真正得到军统的信任和重用。
原来是这样,原来这个计划,一开始就不是要钉两颗钉子,而是用他……
为顾晓梦的成功献祭!
不过刚好,正合他意。
苍白如纸的面色,地上血液已经流开,指尖握不住的伤口,还在不断渗出的液体,粘稠温热,体温却在流失。
如此场面熟悉得令人心惊,让顾晓梦忍不住的颤抖,然而眼中决绝却愈发泠然,那般就像是用尽力气,终于放弃,继而站起来。
“再见,五十…弦”
颤声尽,说罢,转身,两道身影,就这般消失。
而地上的人倒在血泊中的人,越来越浅的呼吸,听着汽车发动声的靠近,恍然不知多久,朦胧模糊的视线,有光束靠近,继而竟勾起嘴角,呢喃。
“你们仨,怎么才来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