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的发作比想象中要好受许多,或许是朦胧时抓住的温暖,反倒让后来模糊的,竟就这般睡了过去。
而曦阳愈演愈烈,透过窗帘缝隙照进的光线,就刚好摄在眼上,恍惚时睁开眼,径直被刺得蹙了眉。
脑子里跟浆糊一样,轻轻沉沉时,稍稍避开那光,惺忪睡眼缓缓睁开,茫然的,就在那沉浮里,只觉得肩头好重。
嗯……不是,整个右半边的身子都好重。
这般想时便稍抬起头,涣散的瞳孔渐渐聚焦,继而就在眼前放大的脸,逐渐清晰,如此近距离的,第一次,甚至能感觉到对方轻呼的气息。
顾晓梦自认为自己不是个会被别人皮囊迷惑的人,但是此刻她有点怀疑了,眼前的玉姐是她记忆里那个孤高冷傲,骄矜淡漠的玉姐吗?
不对,好像十二岁去德国那年,玉姐就是这样的。
眉目柔和,清美恬淡,眼底藏着朝气蓬勃,十足的少年气息,不为饥饿寒冷所屈服,即便在那落雪的街头穿得那般单薄,也依旧能余霞成绮笑靥如花。
所以后来这么多年,原来她都有意识的也去变成那样的人,真是有意思的缘分。
这般想时蓦然忍不住的轻笑出声,勾起的嘴角,眸底霞光映成明媚,为那本就生得俊俏的脸点缀一份灵动,继而这般顾盼神飞的模样,在不注意时,就被那轻笑声吵醒的人,摄入忽睁的黑眸深处。
突兀就这般四目相对,清楚得都能看到对方瞳仁中的漂亮纹路,在光盛时,静止的空间,然后当即顿住的笑,只剩下上弯的弧度。
穆然旖旎的氛围渐起,可谁也没有动作,谁也没有眨眼,好像都被按了暂停键,寂静的,莫名都放轻了呼吸,直到一侧突来的开门声。
那般动静不小的声音,就好像一下子在两个人脑海里乍响,瞬间都下意识的转头,然后两道视线,对上同一双惊诧的蓝眸。
“抱歉,打扰。”温婉眉目,平静的语气,没有任何变化的表情和语气,只是伸出的手,砰然关门的动作,过于僵硬也过□□速。
小小插曲惊醒了整个早晨,随即待日头上来后,收拾完毕的众人再齐聚房间里,知道的没人提起,不知道的,就不知道。
稍能安静的街头,窗边五十弦拿着望远镜,继续观察着周边情况,望春已经去了另一件房间给华年上药,顾晓梦亦在窗边。
“玉姐,城西那边的事,就你们吗?”早间李宁玉出门去了另外那房间,应是商量着什么事,这才过来,由此顾晓梦也难免好奇询问。
毕竟就三个人,炸掉那个城西仓库,她怎么也想不来。
“当然不可能,半月前我们就已经到了上海,我们三人的任务是截获仓库发出的电报,破译解开内部军防,随后发给城外待命的突袭队,只是事情发生后,没能撤离及时,不得已滞留,昨夜突然碰上检查,转移的时候在那碰到了麻烦。”
看了一眼五十弦,李宁玉倒是没怎么隐瞒,清冷声线解释时,视线触及顾晓梦垂眸思索的表情,随即端着水杯,似有些不自然的喝了两口水。
“那你们那些突袭的同志,是向西撤离了,还是留在了城内。”听着李宁玉的话,顾晓梦反过来一想,似乎咂摸出了一点不对劲。
“已经撤离了,现下城内,只留下我们三人。”李宁玉自然明白顾晓梦这般问的意思,突袭队撤离,按理来说日本人应是大力向城外追击,这般反而大肆向内搜查,未免有些过于奇怪。
而站在窗前思索的人,越想越不对,随即立身,启步便往门外而去。
“干什么去?”看着顾晓梦的这般动作,李宁玉和五十弦都是一惊,双双问道。
“你们这么紧张干什么,我去楼顶观察观察,我越看越觉着这宪兵队的动静不一样,说不定城内大搜查的原因根本不关我们的事儿。”说罢,顾晓梦便打开了门,蹬蹬蹬的往楼顶而去。
留下的李宁玉和五十弦两人对视了一眼,气氛却莫名稍显尴尬,似乎有些相对无言的感觉,随即李宁玉也站起身来,到底心里对顾晓梦略不放心,留下一道浅声。
“我也上去看看吧!”便也出了门去。
一前一后离开的两人没让五十弦在意,依旧耐心的拿着望远镜,注意着周围的动向,而就在李宁玉出门后没多久,望春也回来了。
“她俩人呢?”看着空荡的房间,望春淡声问道。
“上楼去了,这警备队和宪兵的动向,好像是有点不对劲。”沉声说时,并没有回头。
“哦,是吗?这样……”好像略有感叹,望春便也就坐下来,看向窗外,嘴角啜着浅笑,但眸底却是潜藏着缥缈意味,那好似怀念,却又挥不去郁色。
所住的这栋楼算是栋矮楼,要避开对面楼顶汪护卫队的监视,只能在西面,所看到的街区也很有限,但是要看警备队和宪兵队的情况,倒是足够了。
“晓梦。”楼顶晾晒了不少衣服床单,掀开的白色布匹,趴在栏杆处的人,似乎不像是在查看敌情,更像是上来晒太阳来了。
“玉姐,你上来了。”看了一眼来人,眉目绽放的明媚笑容,弯起的嘴角,曦光临身,浅色褐眸,倒是惬意。
“你知道我上来还在这儿偷懒?!”似乎那般明媚有感染性似的,让李宁玉也稍勾起了嘴角,柔和下来的眉眼,明眸善睐的浅笑,却是没有责备的。
“我可没有偷懒,玉姐你看,今天天气这么好,街上巡逻的人反而少了,从昨天开始,那些便衣巡视的方向,都不怎么朝这边来,而且都是在大肆搜查民居,警备队在街上查人,也多是逮着外国人查。”
刺眼的阳光难免的让两人都稍眯着眼,侧首看向李宁玉,浅眸眉梢端的是讨巧,徐徐道来时,好像在表示自己的尽忠职守。
“那说明什么?”倒是顺着那讨巧意味回答,眸中柔色更深一分,笑意蕴染,继而也走到那栏杆处,轻靠着询问。
“如果我没记错,那个方向,有个龙华集中营,关了不少英美侨民,这不大不小的动静,说明日本人找的人,不是你我,而是……从集中营跑出来幸运者。”眨了眨眼,那般光下如琥珀一样的瞳眸,明亮得要摄到人的心底。
“倒是有理有据。”顾目流转,收回的视线,李宁玉转而看向那方向,暗芒闪烁,倒是没有认为顾晓梦说错。
反而,李宁玉也在今早将自己的猜测告诉了同志们,商量着暂时不会轻举妄动。
“那可不,好歹也是李科长手把手教过的人,那不得有点脑子和眼力见吗?”突兀言语一转的打趣,神采飞扬的,继续瞧着李宁玉的侧脸。
“手把手教过?我什么时候……”回头,稍蹙的眉似有不解,随即又好像回忆起来,无奈含嗔带笑的轻抿了唇,浅呼一口气。
“李科长记起来了,唉,那时还因为一只铅笔把我赶出办公室,现在回想一下可让人伤心了呢。”故意的向下撇了撇嘴角,眼底装出的可怜。
“谁叫你总是一副不正经的样子,顾上尉,有很多事情,我都还没找你算账呢?!”眯了眼,对于对方惯耍的这得寸进尺的把戏,李宁玉已经点满了防御。
“好啊!我等着的,等玉姐来找我算账。”身子向前一倾,单眨了一下眼,站直时,却收敛了那般打趣,淡声继续道“话说回来玉姐,你们接下来,有什么安排吗?要离开上海的话。”
看着已能收放自如的人,李宁玉还是在心底叹了一口气,继而也稍凝了眸色,回答“等待组织的安排,晓梦呢?”
“一样。”亦是轻声回答完毕,阳光已照暖的身子,让顾晓梦喟叹的伸了伸腰,又似随意道“今天天气真好啊!”
侧首看了对方一眼,说实话,李宁玉向来已是体温偏凉的人,但是站在这楼顶,都不免觉得热些,可转而看向顾晓梦,颊边已显微红,但表情看起来,虽是舒坦,却好像还觉不够。
这般思绪一下引至昨夜,虽说今早的处境让她刻意的没有回想,但昨夜那般,难免不让人担忧。
“晓梦,昨天……”欲言又止的,出口的话,奇怪的却不知该怎么问,因为自三年前分离,李宁玉是真的,再没接到了顾晓梦的任何信息。
甚至来上海前,她也秘密见了顾民章一面,可身为父亲,他也只知道顾晓梦在戴笠那里,还活着,却不知何地何方?何种情况?
“玉姐,记得那首诗吗?……怎么来着。”扬起头,顾晓梦深吸了一口气,继而眸色恍恍,回忆着,然后突然想起来,道“如残叶溅血在我们脚上,生命便是死神唇边的微笑……”
“我只想化作一只蝴蝶,飞出这座地狱般的牢笼。”触及那像是蒙雾一样的表情,李宁玉接过那话,缓缓念道。
听完,顾晓梦便就此嫣然笑开,道“对!是的,不过现在,哪怕一切还没结束,我也认为,蝴蝶已经飞出了牢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