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早已经计划好的事情,在这次进裘庄之前,李宁玉便已经知道会是这样的结局,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如何布置,却先被高野五十弦找了去。
“裘庄西楼之下,有两条暗道,之前被龙川封掉了,不过现在我已经打通,那两条,一条是可以直接离开杭州的,另一条,可以通往另一处安全的地方。”
听着高野五十弦的话,有些迟疑,虽说接触不多,但是李宁玉却对面前这个突然出现的人,持有极为复杂的态度。
一方面,高野五十弦是日本人,而且是地地道道的日本贵族,穿着军装,拿着武器,踏入了中国领土,那他应该是敌人。
可是另一方面,他不仅帮自己担下了日本方面的压力,更是和自己合作对付了龙川肥原,这样一看,他又好像是朋友。
李宁玉还记得龙川自裁前,曾说过高野五十弦的三观,而这些日子,她自己也有所领略。
的确是一个有能力,又主观得可怕的人。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件事?”李宁玉向来不会先表达自己的观点,她永远在观察,等待,随之出手,便定是致命攻击。
“因为那两条暗道,本是顾晓梦为你安排的,只是我的出现,改变了那样的结果,所以现在,我也只是在替她完成未完成的事。
现在日本军部的视线都盯了过来,我已经无法保证你能继续安全的待在剿总司令部,这次的试探,只有这条路。”
安静的空间,高野五十弦淡淡说着,平静的面容蕴含着一点怀念,视线看向窗外,好像每每说起顾晓梦,他总会有这样的表情。
“我能不能知道,你们本来的计划到底是怎样的?以及,到底在什么时候开始?”
难题和未知,对于天才,都有着本能的吸引,所以李宁玉心中那些数不清的疑惑,她是一定要去解开的。
“本来的计划,只是救你,让你活着,至于什么时候开始,也许是半年前吧,实际上我也不是很清楚。”
苦笑了一声,高野五十弦想起了那日在咖啡厅,顾晓梦原本是不打算让他参与那场裘庄捉鬼的,可是……谁知道呢?!
过去和顾晓梦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对高野五十弦来说无疑是肆意畅快的。
他曾以为自己会是永远的独行者,却不想会同时出现六个人,每个人都是璀璨的存在,不断吸引他,让他不得不去加入那个小队。
所以他们每一个人,都是高野五十弦真心想要结交的朋友,也是他违背主观也要保护的人。
但是现在,因为顾晓梦,他再也没有脸去见他们了,所以李宁玉,他必须要保证她的安全,也必须,要帮她除掉所有的后患。
而高野五十弦这样的答案,让李宁玉脑海里的猜测更加清晰了,而至于对方提出的那方法,的确,那是当下的她。
最好的选择……
刘子栋和徐德成相继被关押重点审查了,徐德成写下的供词有很多暗处都在指向李宁玉的身份,但李宁玉还是将之书写成文,呈递给了三井寿一。
或许日本人没想到只是试探李宁玉,还真的叫她给查出了中统间谍,而那些对于她这个审判者如此不利的供词,她也敢往上呈递。
这样反常的行为,倒让三井寿一一时间都没法判决,只能暂时命李宁玉将徐德成和刘子栋严密看押,但是在期限前,还是必须找出孤舟。
裘庄的审讯,徐德成身份的暴露,以及刘子栋的关押,无形中演变的压力,笼罩在裘庄上空,使得其暂时的平静看起来,更加充满危机感。
但即便是这样的场面也没持续几天,在期限的最后三天,也就是第十天时,剿总司令部司令高野五十弦,因为怠责被人上报在先,继而顶撞上司在后,当天被解职关了禁闭。
第二天,三井寿一便亲自带兵来到裘庄,军部高层下达的命令,怀疑李宁玉是中.共间谍,要暂停审讯,将裘庄所有人,包括白小年和吴志国,全部带回严审。
然而军部宪兵大队的车刚进入裘庄军事防御之内,接二连三的爆炸,就一路被引爆至西楼跟前。
这次的爆炸引燃了那独剩的西楼,特殊制作的□□,一遇可燃物,便是熊熊火势,那是即便在白日,都能清楚看到的火光。
浓烟遮住了朝日,炸伤的士兵在楼外嚎叫打滚,而这般也只让三井寿一顿了一下,便径直不管不顾的只冲向西楼,然后看到那般火势里,最后只冲出来的三个人,白小年、张祖荫以及赵小曼。
“李宁玉呢?李宁玉在哪里?!”看到那三人,三井寿一便直接冲到了白小年面前,狠抓着对方的衣领,大声吼着。
“他……他们应该在地下室,审讯刘科长和徐大队他们,还没出来。”此刻的白小年脸上黑一坨红一坨的,对上三井寿一,一脸畏缩的说道。
听完白小年的话,三井寿一立即转头,可视线中的西楼,此刻已如同一座火楼般的地方,根本不可能进去得了人,且因为爆炸的冲击,整个楼都像是摇摇欲坠。
浓烟飘散过来似乎有点迷了眼,让三井寿一跌跌撞撞的左看右看“还有谁,还有谁在里面。”
“少将,王处长,吴大队还有徐大队他们,全部都在里面。”看到这般的三井寿一,张祖荫也喊着,一脸急色。
“灭火,所有人,赶紧!快点!”望着冲天的黑烟,三井寿一几乎是歇斯底里的喊着,眼眶通红的,满然的愤怒与焦急。
这场烈火为盛夏再添了不少温度,浓烟遮住了碧空,却没有打下阴影,而是让那片地方更明亮,也更炙热,热到终究倒塌,来不及再救出任何一个人。
等到将所有伤兵安置完毕,西楼火灭之后,这个裘庄,也完全变成了一座废墟,只剩黑色土砾沙石,摆在那里。
而那样的滚滚黑烟,徐徐飘向远方,散而不溃的,淡淡韵开。
远处的庄园,楼顶的人,置于栏杆前,坐在轮椅上,俏脸稍显苍白唇色淡淡,轻蹙秀眉,手中捧着厚厚一本红皮硬壳的书,光下浅眸却是看着远方。
而此刻沿着屋外楼梯走上来的人,莲步轻挪时倩影窈窕,端的是优雅从容。
那人刚到楼顶便伸手在里侧拉了一下什么,楼顶中央,便有一把打伞撑开,将微热阳光从轮椅上的人身上隔开。
“晒晒太阳是不错,但这天气,晒太久也不好。”柔和的声线,望春看着顾晓梦,没好气的说着。
然而顾晓梦却没什么表情,只是眸中淡淡浮现疑惑“望春姐,你看,那边,是不是飘着黑烟。”指着一个方向,顾晓梦轻声问道。
“黑烟?哪里?”走到顾晓梦身边,站在伞边,望春向着顾晓梦手指的方向看去。
“就在那儿,好像,很淡。”有些不太确定的样子,顾晓梦继续问道。
自从上次伤情复发,当晚顾晓梦便又生病发烧,昏了两天。
于是自此,望春再不准顾晓梦待在二楼看望远镜,也不准她再看任何文件,甚至连庄生都被望春勒令,有什么事只能告诉她,不能直接给顾晓梦说。
以至于现在,除开每日固定的站立行走训练,更多的时间,顾晓梦不是看书就是打瞌睡,简直这辈子没这么闲过。
但是这次望春是真的生气了,在伤没有完好前,顾晓梦也不太敢再跟她对着干,毕竟每次换药,吃药,着实让她吃了不少苦头。
换药是疼,吃药是苦,疼得钻心,苦得恶心,简直有时候顾晓梦就恨不得那几颗子弹干脆直接打死她好了。
“有吗?我没看到。”仔细看向顾晓梦指的方向,望春回答道。
“好吧,算了,对了,裘庄那边,有动静吗?”合上书,顾晓梦也不再说,而是固定的每日一问。
“昨晚五十弦上请辞职,日本军部不准,他去找鹫巢铁夫,被骂了一顿,现在是暂卸职,关了禁闭,裘庄那边,没什么动静,庄生这几天一直看着,有什么事,他会说的。”
知道就算再制止顾晓梦,对方的心思,也总是挂在那裘庄的,望春倒也没有多隐瞒什么。
“那看来是玉姐那边事情要完结,五十弦也想要撤退了。”顾晓梦自然知道剿总司令部,高野五十弦那种人怎么可能待得久,不过既然他要离开,也说明给玉姐留好了后路。
上次破译完成的那封密电,顾晓梦没看出门道来,只能推测是和中统有关的,所以赌了一把送到潘汉卿那儿去。
想来是赌对了,所以吴志国进了裘庄,也让裘庄的情况好好安生了几天。
而且让顾晓梦没有想到的是,自上次见吴志国,好好跟这个煞神聊过之后,他好像一下长脑子了,起码这次,再没见他单枪匹马要杀出来了。
嗯,说明有好事儿。
眯起了眼,顾晓梦心下一轻,便止不住勾起嘴角,莞尔笑开,而这般笑着笑着,却蓦的又有困意袭来,到底伤未好透,人还是容易疲惫。
“那行,望春姐,我想在这儿睡会儿,风吹得挺舒服的,两个小时之后叫我,好吗?”轻靠在椅背上,慵懒的,舒展的眉目满是安然。
“行,那我待会儿来叫你。”挪了挪那伞的位置,稍稍再给顾晓梦挡了挡,说罢最后看了一眼对方,望春便走下了楼。
而回到二楼,那本该在阳台观察裘庄情况的庄生,此刻却并不在那阳台上,跑到了无端的房间,两个人不知道聊得火热。
“干什么呢?”倒没有说什么,望春只是站在门口,淡淡问着。
“诶,姐,你来了,我给你说,我和无端最近想了一个新玩意儿,他在研究一款小型引爆弹,想要加上我的小宝贝们,组成一个投弹队,开辟新空袭战斗法。”
有些兴致高涨的,庄生最近不能去找顾晓梦了,便也只能找无端,两个男人一扎堆,没事自然也就琢磨这些东西。
“嗯,如果你们觉得行,就立马实验。”没有泼冷水,望春回答道,浅笑着,语气中似乎有点认同的意思。
“对,要实验一下才可以,无端你那有成品没,可不可以试试。”
“当然,但要找个空旷没人的地方,才可以进行实验,只是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控制好你的那些小家伙,到时候把它们炸到,我可不负责。”
“对哦!那我还是要先训练一下它们才行,还要找替代物进行练习……”
这一句话似乎又引起了两人的头脑风暴,陷入另一轮讨论,让望春摇摇头关上门,也转身离开不打扰。
再次回到二楼客厅,看着阳台上的望远镜,望春还是走了过去,伸手弯腰,闭上了一只眼看过去。
可那触及便是一瞬间的脸色大变,像是有些不敢置信的,望春一下子站直起来,紧蹙的眉不自觉的抿紧了唇,继而眨眨眼,又低头看去。
天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怎么这才多久,裘庄西楼就直接消失了,分明清早起来时,看到的还是安静完好的。
一时间的血液流速加快,让望春都感觉到太阳穴一突一突的,眼中的疑惑都快要凝成实质。
伸手再调了调望远镜,拉长的镜筒,稍眯起了眼,欲看得更清楚些,继而映在眼底的废墟,让望春直接僵在了原地。
但是也并未慌乱,深邃的蓝眸映现着思索的情绪,眸底流转的不知名的暗芒,显然此刻望春的大脑已经飞速运转了起来。
继而像是被什么指引了一样,径直偏转了望远镜,看向另一个方向。
镜片中倒映的画面,郁郁森森的一片树林,晴朗碧空撒下的光辉反射在镜中,让望春时不时就要揉揉眼睛。
可是莫名固执着,望春依旧只是一点点调试着望远镜,一点点挪动,像是在寻找什么。
这样的寻找大约过了十来分钟,终于让望春看到,遥遥山间某条路上,一个缓缓移动的绿色。
如果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那是一架被伪装过的改装轿车,正向着这所庄园而来,而那样的车,在望春的认知里,是独属于华年,也就是……
王田香的。
一下子好像明白了,再次看向裘庄,仔细观察着那废墟前留下的人,继而发现,少了三个人……
“华年、吴志国、李宁玉……他们?!”
事情转变得有点太快,让望春一时间也是措手不及,按道理,华年应该不知道晓梦还活着,就算将李宁玉救出来,也该是送出杭州的,怎么会?
该死的,吴志国!
真的是始料不及,但想明白怎么回事,心中的担心却也就此消散。
也好,这样也让顾晓梦知道知道厉害,让她一天天自以为自己了不得了
默不作声的,望春也打消了要上楼提醒顾晓梦的意思,反而略有兴致的给自己泡了杯咖啡,坐在阳台边望着远方,恶趣味的勾起了唇角,好像有些期待起来。
直到听到有汽车开来的声音,那般明显和普通车不一样的发动机的声音,一下子便被庄生听到,继而立马便跑下了楼。
“庄生,我回来了。”打开车门,看着跑过来的庄生,华年挥手朗声道。
没想到华年居然在这个时候回来了,一脸高兴的庄生径直给了华年一个大大的拥抱,随即低头,垂涎的视线,手就摸上了一旁那迷彩色的车,边摸边道。
“你这么快就回来啦?还开的这辆车,这可是你的宝贝啊!我一听发动机就赶紧出来了。”
脸都快贴到车上去了,庄生说时,那双蓝色的眼眸都在闪闪发光,甚至于那突然又打开的车门,下来的两道身影,都没有注意到。
继而只是沿着车身,弯腰上下看着,直到那车轮旁边,一双皮鞋出现在视线中。
“诶?”下意识的疑惑出声,庄生一抬头,便一下撞进一双狠戾如狼一样的煞气眼眸中,直接吓得他往后就是一跳。
再站直时,便发现,那不止是一人,不远处还有一个削瘦单薄的身影,一身清寒气息,只留有一个好看的侧面抬着头,幽幽黑眸,望向上方楼顶。
而顺着那视线,可以清楚的看到,楼顶栏杆旁,坐在轮椅上的人,柔然时平和的睡颜。
那该是岁月静好的安宁画面,可印在黑眸中,突然就泛起了氤氲水汽,直到似乎有感应的,楼顶的人蹙起了眉,睫毛轻颤,然后缓慢的睁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