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腾面上表情很淡，但还是礼貌周到地接待了许敬，客客气气将之送走。
等人走了，他的脸又沉了下来。
崔虎等人一个个低垂着脑袋，神色沉闷。
邱腾想要说些什么，可是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该如何出口，好半晌，才道：“大家都辛苦了，先回去养精神吧，养足了精神才好继续追查。”
崔虎等人站起来，沉默着冲他拱了拱手，便即转身回去。
邱腾站在灯笼下，里头的蜡烛燃到了尽头，爆出一个灯花，便即熄灭，使得他整个人瞬间都笼罩在了黑暗里。
廊檐下挂着的灯笼次第灭掉，钱粮师爷小跑着过来，抹了把脸，小声劝着：“大人，您也回去歇着吧！”
一面摆手让身后跟着的杂役把灯笼里重新点上蜡烛。
邱腾闭了闭眼，无声地叹了口气，声音里透着无力，“你们也早点歇着吧。”
大郑并没有消停下来，隔三差五总有权贵人家丢失东西，也有伤人的，但都不严重，最多也就是被打断胳膊腿，——这里面也有意外自己跌断的。
牢里那几个也不消停，每日吵吵嚷嚷的，审问的时候却一点有用的东西都问不出来。
又隔了几日，牢里那几个突然集体自杀了。
而崔虎等人的家眷还没找到半点线索。
邱腾原本只有零星几根白发的头上已经半白，他已经好几天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也没吃过一顿正经饭，人瘦了一大圈，精神状态也不太好，看起来十分萎靡。
大堂里依旧空荡荡的，所有人都出去寻人了，只留了一个刑名师爷陪着他。
邱腾提起笔来，酝酿两就，写了一封辞呈，次日上朝的时候，递给了梁王。
梁王大吃一惊，忙道：“邱爱卿，你能力卓越，这些年来的政绩有目共睹，有你在，大郑的安定空前，如今正是本王倚重你的时候，你如何……”
“殿下，”邱腾出班跪倒在地，“臣无能，此次的案子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依旧是毫无头绪，臣……愧对殿下，更愧对那些受害人……”
“邱爱卿快快请起，”梁王是以许敬亲自过去搀扶，“此事如何能怪你？其余卿家也没有半点怨言的。”
言毕，那些家中蒙受损失的高官贵戚连忙出声附和。
邱腾沉默着，抬头把这些人扫视了一遍，不能说这些人都不是好人，相反他们绝大多数都各有所长，给梁地做出了不同的贡献。
但他此刻看着他们，只觉得浑身发冷。他们只觉得自己家的损失时损失，而那些家人失踪生死未卜的人，他们却半句关心的话语都没有！
他闭了闭眼，声音里透着绵软无力，“臣最近身体抱恙，也的确是力不从心。”
“孤许你休养一段时间，”梁王忙道，“孤知道，这段时间你劳心劳力很是辛苦。
“但是孤不许你辞官，大郑离不开你，孤也离不开你。”
邱腾苦笑了一下，轻轻摇了摇头，“臣旧疾缠身，怕是命不久矣，留下来也是尸位素餐。若是殿下执意不肯，臣就只有挂冠而去了。”
平静地说完这番话，他给梁王磕了个头，摘掉了自己头顶的乌纱，双手放在地上，然后站起身来，倒退数步，然后一步步出了大殿。
大殿里有片刻的沉寂。
梁王眼中闪过一抹阴鸷，迅速又露出了沉痛的神色，“邱爱卿这一次是……唉，人这一生，谁不会遇到一些坎坷波折？
“再怎么能力出众，也终究还是凡人之躯。邱爱卿对自己的要求也太严苛了……”
一众大臣纷纷附和，大家先是赞扬邱腾能力出众、认真负责，再说他承受打击的能力有些差，可能是因为这些年太平顺了，最后又批评他这样消极其实也是对大郑、对梁王的不够信任，云云。
当然，也有不少保持缄默的臣子，其中也不乏和邱腾关系不错的，他们只是抱臂冷冷看着。
下朝后有几个人结伴去探望邱腾。
邱腾回家之后便病倒了，因此，预想中的挂冠而去就耽搁了。
这几位大人一见他如此，都吓了一跳，忙出声安慰，其中有个性子比较急的，就提到了朝堂上发生的事情。
邱腾忙咳嗽着出言将之打断，“我这身子短时间内怕是不能康复，还请诸位上朝的时候代为禀明，这段时间，大郑还是需要一位代知府的。”
几人也不是傻子，见他这般匆促打断便知道说话不方便了，也便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看着邱腾精神不济，他们稍坐了坐便起身告辞了。
梁王原本以为邱腾不出来做事也不上朝只是拿乔，即便是停了那几位大臣的转述也没当真。
后来还是许敬跟他说了确切消息他才信了，于是重新挑选了一位待代知府，先去处理大郑的日常事务，并派许敬亲自带着礼物登门慰问。
邱腾病得很严重，看了好几位大夫，吃了不少药，还没有什么起色。
许敬当机立断，去找人请了宫中御医过来，御医的诊断和别的大夫都差不多，都说是操劳过度思虑过甚忧思成疾，须得慢慢调养，大概三四个月能有起色就不错了。
许敬回宫之后把此事如实告诉了梁王，梁王沉默片刻问道：“以你瞧着，他是不是……”
许敬低头回禀：“怕是不太好。”
梁王点点头，叹了口气，“我原说他可以一直用着，没想到……倒是可惜了。也把，你日常看着，给他送些药材，隔段时间便过去瞧一瞧，本王这里抽不开身。”
许敬忙躬身应诺。
薛林二人算着时间差不多该离开了，先去跟梁王辞行，梁王不太想放他们走，“每一次都是来去匆匆，怎么不多住些日子？”
“我们也是身不由己，”薛既安满脸为难，“实在是我们都不是那能做主的人。”
梁王放下手中的公文，面上的表情似笑非笑，“莫非，本王的面子在你们家里人面前也不好用？”
薛既安心头微微一动，忙跪下回话：“殿下说笑了，他们一向将殿下视若神明。”
梁王嗤笑一声，“未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