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晕透过宫外的垂柳影影灼灼地印照在宫墙上，泼了鲜血一般的刺眼。
西厂的番子们各个低垂着头盯着自己脚尖，像是一尊尊的石雕。
此刻气氛极为沉重，但是当事人却悠然自得地单手担在那八爪金龙扶手上面。
修长而苍白的手指轻轻点着扶手上狰狞的龙头，似是恶鬼的魔爪，随时可以撕裂对手的喉咙。
“好看……大人神韵非凡，自然是好看的！”
突然，尖细而夹杂着颤音的声音传了出来，那音色中带着一丝激动，一丝难以掩饰的崇拜，说话之人也毫不避讳地抬眼盯着那座上之人看，眸子里满是惊艳。
这话并非出自顾初棠之口，倚着顾初棠的智商，也不会当众说出这等话来。
“鸢儿，切勿多言……”刘氏还算是明白的，她听见女儿无知的先一步回答了出来，不禁微微蹙眉低声训斥了一句，随后惴惴地揣测着座上那老人家的心思。
顾初环本来也想回答好看的，但没有想到被顾初鸢抢先一步献了殷勤，一时间有些懊悔。
“愚蠢！”
顾初棠不禁冷笑着心想到，她算是明白了死太监的说话方式……喜欢反着说！
他若说东边好，你就得理解为西边好，就如同他说自己喜欢听谏言，实则说自己坏话的人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如今尉迟东贺这口气，你要是顺着他的意思说好看，那就撞刀刃上了！
而且你可以夸九千岁好看，但若是用仙女和他相比，那这热衷记仇的死太监还不得把她们二人扒皮抽筋，在把骨头拆了熬汤喝！
不过他若真怪罪下来，那爹爹回来岂不更要和他拼命，倒时候折损进去的可就是他们顾家一门了。
就在顾初棠心中寻思着有没有办法救场时，那笑里藏刀的九千岁到是将目光慢慢转到了一旁的顾初鸢身上。
他嘴角轻轻勾了起来，周围之人已然感觉到了几分寒气，站在轿撵边上的那执金吾都偷偷擦了擦汗。
督主好看是真，不过他最恨别人用这种带着色欲的眼睛盯着自己了！
后来顾初棠也想过为什么九千岁不喜欢别人夸自己，她倒是得出了一个答案：
若是人丑也就算了，反正丑人也没有女人喜欢。
可是俊美之人就不同了，美人思慕于他，可他却因为那处缺少零件而成了“中看不中用”的人。
时日久了谁心里不憋出点病？
“赏！”
一个字缓缓从九千岁这位玉面罗刹口中流淌而出，听不出任何喜怒。
顾初鸢本来不知道这位神仙似的美男子究竟何人，听了顾初棠参拜的话这才明白了过来。
也是，天下能有如此排场又穿御赐蟒服之人，除了司礼监掌印尉迟东贺之外还能有谁？
太监就是奴才，尉迟东贺只不过是身份高一些的奴才而已。
顾初鸢自然不会顾忌什么，而且还沾沾自喜地觉得这奴才能听到自己的夸赞，那是他的荣幸。
这时，一个手捧莲花杯的太监匆匆走到了顾初鸢身边。
顾初棠看清了，那人正是那日得了九千岁口谕送自己回府的太监。
顾初棠看着那太监笑得有些古怪，心中不惊一颤！
惹到了这位滔天权势的永平第一大奸臣，顾初鸢可真够倒霉的！
“小姐，这是督主赏赐的莲花醉，喝了之后，声若杜鹃！”
顾初鸢一听自己还有赏赐，立刻红着脸接下了那杯莲花醉：“谢厂公赐酒！”
顾初棠心里不禁一番冷笑，心道果真是个没脑子的女人。
杜鹃啼血，喝了不见得会死，但今后也别想说话了，你谢个屁！
刘氏到底是有见识的，九千岁的作风她也是听闻过。
一句话就得了赏，这不对劲啊！
“等等！”刘氏脸色苍白，一把抓住了顾初鸢的胳膊。
顾初鸢不知怎么回事，还傻了吧唧地问道：“娘，这是厂公赏我的酒……”
顾初棠听罢有些哭笑不得了，自己这位嫡姐真是蠢到家了，死到临头了还怕亲娘跟自己抢酒喝！
尉迟东贺面色如常，现在他倒是不把玩佛珠了，改擦拭自己的金玉扳指了。
顾初棠转头看着刘氏，随后又看了看那淡然的九千岁，心中突然涌上一种不详之感。
这种山雨欲来的感觉让她有些忐忑了。
“本座赐酒可不是人人有份。顾夫人若是眼馋，改日去西厂定让夫人喝个够。”
依旧是那沉缓之声，只是这声音中又夹杂着些玩味。
顾初鸢再傻也明白了，这酒喝不得啊！
一旁的顾初环本来也不明所以，心中还懊悔自己没早点开口。
如今见着情势，早就吓得全身哆嗦了起来。
还好自己带着面纱又跪在后面，还好督主没注意到自己……
“厂公，这酒……鸢儿喝不得！”
刘氏咬了咬牙，这酒有毒，既然无法推却，那就让别人代喝好了！
“哦？”
尉迟东贺擦拭扳指的动作骤然一停，眉头挑了起来。
他一只胳膊肘担在八爪玉龙扶手上，那手掌轻轻撑着半边脸，较有兴趣地看着刘氏。
尾音拉的长而慵懒，暗夜一般的深眸却冷冽如斯，像是要把她搅碎一般。
刘氏声音颤了几颤：“厂公有所不知，鸢儿气虚体弱，患有痛风之症。大夫说不能饮酒，不然病情会加重。鸢儿顾来和棠儿要好，这酒让棠儿代为饮下可好？”
顾初棠终于知道那种不详之感是什么了。
她冷冷一笑，好一个祸水东引，金蝉脱壳！
顾初棠抬头看了一眼尉迟东贺，如今自己可是有使命在身，尉迟东贺肯定不会让自己喝了那杯毒酒！
尉迟东贺果真似笑非笑地转眸看向顾初棠，如今她蒙着一块水色天青的面纱，那面纱的右边绣着一朵精致的红莲，正好挡在了那触目的疤痕处。
虽说面色暗黄，不过眼睛到是很传神……准确的说是传递着“我不喝我不喝我不喝”的心理。
这小野猫子，怪有趣的！
“嗯……未尝不可。”
顾初棠身子顿时一颤，她感觉到了那高高在上的九千岁深深的恶意……
刘氏一喜，赶紧把那杯酒递了过去，同时还故作惋惜地看着那酒：“你姐姐是无福消受了，不过你们姐妹情深，你喝也是一样的。”
顾初棠看着刘氏，心中满满的恨意！
“好！我替她喝！”
得亏自己机智，就在那话音落下之时，她便已经想到了脱身之法。
督主果然变，态，自己如今为他办事，可这死太监连自己人都不放过，竟然还需让她经过这等生死考验……
不过，想来那死太监一定想的是若是自己连这等事情都应付不来，那这次下毒一事肯定也办不来。
这是在告诉自己，不成功便成仁！
顾初棠看着那杯酒，虽是无色，但却藏毒。
她看了看座上的九千岁，他正好整以暇地瞅着自己，像是看一出好戏。
顾初棠一咬牙，猛得将面纱揪了下来，那赫赫然的红色伤痕就暴露在了众人面前……还有那下巴上的硕大一颗长了毛的黑痣。
在场所见之人顿时都厌恶地皱起了眉头，除了那见过早已大风大浪的九千岁，若非西厂督主在此，怕是大家都要发出“咦……”的鄙夷之声了吧。
三天没见，这丫头果然还是这么丑！
尉迟东贺看着她，心中不觉有些玩味，似乎很是满意她这丑陋的容貌。
就在此刻，只听得“哗啦……”一声，众人纷纷倒吸了口凉气，此女竟然把督主赐的酒倒了半杯！
“大胆！你，你竟然敢倒了！你……督主，这……”
一旁赐酒的太监早就已经吓得脸色泛白，之前唯一还算是有些血色的嘴唇也立刻变得煞白。
他翘着兰花指，颤颤巍巍地指着顾初棠骂，随后惶恐地回头看着他们督主。
这一切发生太快，他根本没反应过来。
这丑女是必死无疑了，但是这死法不是自己能决定的，得看督主的意思。
是清蒸了还是活剥了全凭督主心情。
尉迟东贺也没有想到她胆子那么大，他眉宇之间也少露出了一丝不悦。
“世人皆知厂公日理万机，忠心为国。我泱泱大国讲得就是忠和孝，厂公今日赐酒实乃臣女之荣幸。只是今日其实是臣女生母忌日，臣女觉得今之荣幸定是冥冥中姨娘的庇佑。古有陆绩怀橘，臣女虽不敢私揣玉酿，但却可以分给姨娘半杯！”
顾初棠擎着那杯盏说的冠冕堂皇，正义凛然，甚至提及生母的时候，眼眶微红，随后抿着那杯子边扬了扬头，远处的人自然是瞅不见这杯子里的所剩多少酒，不过尉迟东贺却看的清楚，这丑丫头把酒就孝敬了她姨娘了！八壹中文網
不知情的人看了真的会觉得此女虽然丑，但真是个孝女啊……
尉迟东贺未料到这样一番说辞，真倒是个鬼心眼。
一旁那太监自然把顾初棠的小心思看的明明白白，毕竟大家都是靠耍心眼过活的，所以只觉得这丫头自作聪明，一会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倒是个孝女！”
尉迟东贺点了点头不自觉地称赞了一句，这顿时让那太监身子一顿，转头疑惑地看了一眼自家督主。
这不对吧，督主平日里不是最讨厌耍小聪明的人了吗，谁要是在他老人家面前耍心眼，那就等于自寻死路！
如今督主是怎么了，莫非真的打算从此往后走善人路线？